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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赏花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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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象是一个繁华宫殿的深处。
被厚重的黑暗重重包围着,不断袭来寒冷的感觉。
随着视线的移近,而黑暗和血腥的味道异常浓厚。
一个冷艳的女人站在一个如同祭坛一般的大坑前。
那大坑里,堆积着很多白骨,看起来散发出森然的冷光。
大坑前,女人手握着杯子,杯子冒着热气。大坑旁边的石像上面绑着一个不断呻吟的年轻女人。那被绑的女人衣着光鲜,看上去是官家富商的小姐。但满面惊恐,不断注视着大坑前站定的那个冷艳女子。
冷艳女子穿着黑色的长袍,气质高傲,举着杯子靠近石像前的女子,倏然伸手,只见那手如同一种利器,竟然笔直的穿透了对方的心脏。
血腥的气息扩散出来,那呻吟的女子满面痛苦,看见对方在自己尚未断气的时候就挖出了自己的心脏……那心脏活生生的,还在跳动,被放在那冷艳女子手中。
“果然是纯洁的处子之血,这样的鲜血才更有力量。”那黑袍女子妩媚的笑道,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下一刻,她挥手,凌空一记风,那被挖去心脏的少女从石像上滑落,坠入了大坑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黑袍女人将那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在手中大杯子的上方,而一点点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坠落在杯中。大约二十多滴的样子,那心脏就在她手中化为黑色的粉尘。
她就持着这个杯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华丽大殿内里的房间里。
那房间里的墙面上燃烧着青蓝的火焰,房间一侧有一面水镜,水晶之上有一把散发红光的剑,但是剑身却是黑色,显然是被某种魔力缠绕,剑下的水镜沐浴在一片红色的液体之中。黑袍女子缓步走过去,将那杯子里的鲜血缓缓的注入了水镜。剑发出忽明忽暗的幽光。
这个房间的另一面,是一面墙。
不,准确来说,是一面被冰封印的墙壁。
在这面墙上,也就是在墙上的冰中,有一个男人。
长发的男人,发色带银,这男人有一张颠倒众生的颜面。妖异魔性,房间内充斥着魔障和奇异的气息。只是男人闭着眼睛,看上去只是沉睡着。
黑袍女子跪地,轻柔的嗓音缓缓说道:“力量还不完全,请您耐心等待……我的王……那件物体已经来到了这片大地,再过不久的将来,您一定能够重新君临天下,一统人界……”
女子抬头,她的眼睛是妖异的紫色,她痴迷的注视着冰中的男人,缓缓说道:“尊敬的王……请指引我,告诉我,如何能打破束缚您的禁忌,早日恢复您的威力吧……这底下的臣民,都在等待您回归国土……人界乱世,不久天象将变,如果有您的带领,我们的世界即将到来。届时,地上的光也会是我们的光,黑暗则会成为人类的黑暗。”
冰中伸出了一只细白的手。
冰冷,寒意十足,不带任何温度。
那手缓缓滑上女人的脸,将女人的脸微微抬起来。
冰中的人缓缓开口,是那种妖异而魔性魅惑的声音,却不敢相信那样的声音来自一个男人。但这男人如果放在世间,一定是最迷倒天下的男人。
“寻找那预言中的物体,玷污它的心与血,将它最纯净的鲜血带来,我将完全更醒。”
————
顺着女人的视线,缓缓看着那冰里的男人,而那男人倏然睁开眼睛,那张脸是……他自己!!
“砰——————!!”
凰羽猛然睁开眼睛。
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他依稀的回想起来。
昨夜泡了水,回来身体稍有不适,在书房不知不觉就倒在榻上睡着了。
只是一个梦。
一个让人觉得诡异,而很不舒服的梦……
那梦里的男人,是他自己。
窗外,已过了一夜,而是明媚的白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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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的路显得格外的不清晰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这条路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虽然必须得打起精神来面对那些笑里藏刀,但是却非常疲惫。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游冉之跟着马车随附,马车里只有他与树月,树月的神情看着他的时候,显得有些担忧。
“你看起来好像很没有精神。”树月说道,将头对着他的脸侧过去。
他看着树月的脸。几十天以前,这个叫树月的少女闯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他真实的生活。从梦里变成活生生的真实。
他隐隐的觉得很多东西再不同了。虽然他仍然可以云淡风轻的去思考一些问题,但是自从树月的出现,很多事情的出现,而使得他感觉到身边的某些东西一一运转起来,中间加入了很多不是人为的东西。
命运和预测,是他最讨厌,却不能回避的。
他尽力去忽视她的影响,但是仅仅一句话,一个动作,却都好像能影响他。
这就是梦的力量吗?
因为经常做着有她的梦,所以习以为常,而也无法否认作为人的惯性,就是“习惯”这种可笑的情感?
树月今天穿了一件很女性的衣服,伶语起来得非常早,慎重的按照昨日蓝庭玉的要求给她上了妆,至少让她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受宠”的舞姬,而这种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和昨天下湖救人就完全的不同。如果她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楚楚文静的普通少女。发色也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如果真的是平凡无奇,那或许还要好一些吧。这算不算得上是私心的希望?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树月的性格乖僻到要真的讨厌是非常困难的吧。如果要喜欢,却是很容易的。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她也不知道要回避别人的眼光,不知道之前遭遇过怎样的性格,养成了这样的习性,他微微失笑:“一会自然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把真正的自己遮起来吗?”树月问道。
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非常安静,但是这些话却总是让他的心有微微的波澜。
“如果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别人的面前,那必须真的能很有力量,才不受伤害。”他语意极淡的回答。“树月,我们行走的这条路,是这个国家最危险的一条路,就是一条稍微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不归路。很多人常常今天早晨走过这条路,晚上就再也回不了家。这样还能保持轻松的心情重复着明天继续走相同道路的人,世界上到底有几个呢?”
“凰羽,”树月的手滑上他的额头,似乎是在试探他的温度:“别太担心,我们会一起回来的。”
他微怔,随即淡淡的笑了。她真的心思单纯,即使受到别人的算计也不知,还是因为,她真的在这里无依无靠,完全的信任他?如果这一切都是算计和伪装,那么这真的是最强的对手了。
从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人……想起来,那个人,也给他过相似的温暖。但最后,一切却都是虚假……
他将那些不快的记忆抛去,看着树月,眸子转为深暗:“树月,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那天晚上你已经和青柯见过了。他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术士,在他手下涂炭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他识得你的本事,自然就知道你并非我的舞姬,而向王进言。只是碍于我和老家伙的父子关系,有些忌惮,不会说得太明,于是才有让你进宫献舞一事。所以无论一会发生任何事,只要没有出这宫门,你都不能让别人看到或者知道你的能力。你听明白了吗?”
不能使用能力……
“还有那晚在那里出现的小姑娘,树月,你和她,不仅是认识那么简单。我说的对吗?”凰羽探寻的语气询问道。
在那个阵法里用残酷的手段压制众人的另一个女孩,虽然还没有时间去询问树月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回想起来,那个女孩的术也相当厉害,和树月的能力,似乎截然不同,而能力者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分明是年纪相当,那女孩如果被青柯掌握着,那真是相当的不妙。
“沙鸦……”树月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忆起研究所里的种种:“她心思简单,玩乐为上,我和她……认识了很多年,她的力量很强,完全以拥有能力为乐……”
“这倒是和青柯有几分相似。”凰羽微微皱眉,“如果他在众人之中以沙鸦指证你,你只要适时推脱否认就是,绝对不能动手。”
树月抬眼看他:“如果我在那里使用能力,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对吗?”
“……恐怕是的。”凰羽淡淡的说道:“即使是我,大概也很难背负起一点叛国罪名的嫌疑。我老爹杀戮成性,有时候人们不想尝试去知道一个疯子能够做到最残忍的极限是什么。所以还是谨慎为好。”
是父亲吗?
树月眸子微暗。
她对自己的父亲,几乎已经毫无印象了。但是却还记得母亲的脸。慈悲的母亲,和总是残暴的用酒瓶打她和弟弟的父亲,这两种形象交织在记忆深处。
“凰羽,你一定是个内心温柔的人。”树月缓缓说道,又仿佛是承诺:“我不会使用能力的。无论今天在这里发生任何事。”
内心温柔?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他。
外面的女人里,花痴的确多得一堆一堆,有人说他很帅,有人拼命使出浑身解数诱惑他,零零总总,身边了解他一些的人内心有着畏惧,想利用他的人无数阿谀奉承,但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温柔。
这真是讽刺。
“你总是能说出让我惊讶的话。”他低低的说道。“什么理由?”
“或许你想到,如果牵连了猫理,游冉之或者是伶语,或者更多的人,那样就不好了。”树月回答道。
“你怎么就认为一定是这个理由?”他玩味的问。
树月沉吟半晌。
“……因为你,跳下来了。”
“恩?”
“那时候,你没有放开我的手。”树月抬眼,看着他:“那时候在水里,其实你只要放开我的手,就不会受那鱼怪咬伤,所以我在想,你不是一个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第一考虑的人。你会考虑很多很多,但是自己,只是其中之一,而不是‘最’。”
他眸子深暗,一时之间看不出情绪。
树月语毕,也不多言,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
二人之间的空气再度变成寂静,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进了深深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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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无花可赏,真的是一件让人惴惴不安的事情。
百官围绕着在冬日的御花园的一个高大的楼台席地而坐,中间有一个台子,王就坐在台子东方的帘幕后面,被邀请的百官按照官员的等级大小而纷纷围坐,珍稀的食物和琳琅的酒品满设在宴席上,而这繁华竟然是恐怖的暴政堆积而来。虽然繁华,但却让人觉得寒意和恐怖。
尔弥暴政几十年之久,当然也有反抗的呼声。但是那些人的鲜血铺上了台阶,从此以后天下人都过着人人自危的生活。尔弥与妖魔签下了契约,从人类变成了妖魔,换得了长生不老的身体,从此以后更是目无章法。
这赏花宴,明里暗里都知道不是为赏花而来。不知道又有哪个家伙被青柯那逆贼看上,要倒霉的。
而且,是发生在昨日三日月湖事件的第二天。虽然赏花宴的帖子是一早就收到了……
凰羽在席间寻思着,树月就坐在他的身边,百官之中也有必须带重要家眷前来的,大家尽量在席间表现得平常,但每个人心里都吊着一个脑袋。
可见尔弥的残暴已经到达了什么样的地步。稍微有点主见聪明点的官员,能辞官的都辞官了。如今的朝堂虽然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人,不过那也已经是岌岌可危的程度。
尔弥就在帘子后面,席间也看到了被一群阿谀奉承的官员们包围着献酒的五皇子博应崖。他似乎在畅饮,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凰羽漂过来。而六皇子也就是痕雨倾,坐在一个离他们有些远的距离,似乎在喝酒,却也在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树月一坐在他们之间,便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无形存在的压力。似乎也就明白了凰羽之前在马车上眉头未开的原因。
舞女们在台上跳舞,音乐若有若无的响着,其实却没有人专心在那些余事上。
有很多人给凰羽敬酒,他一句一句的应付着,显然是非常习惯。他的脸上带着笑,却完全没有一个笑容是发自真心。他非常谨慎,小心的观察着周围人的言行,控制着自己的言行,看起来分外的完美,却,没有感情和温度。
他的动作和平日对她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放纵的亲昵。但是他的眼神,却似乎燃烧着冷火一般,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也知道自己的分寸和每个行为举止的度量。在别人看起来,七公子真的是相当的宠爱这名女子。因此也使得那些官员里钦慕他已久的家眷们频频射来嫉妒怨恨的视线。
那帘幕背后的人,是他的父亲。但是那距离,却是这么的沉重。听伶语说,这里面只有痕雨倾是凰羽的亲兄弟,其他有血缘的兄弟,大多都在边外,除了一个和王一般残杀暴政的博应崖。也就是一直坐在那边对她投以一种如同猎食者一般视线的男人。
这个世界的残杀,比那个世界来得更加腥风血雨。
树月有着这个认知。
人们顾及的东西会更多,而生命因此而显得更加的脆弱。
席间,有一人缓缓走出来,正是那晚在逆天返身阵势里见到的,那个自称舫坷师兄的人,术士青柯。他着了正装,走到大厅正中,一时间席间寂静。
青柯见到树月,目光微微一沉,很好。这小姑娘果真来了。就和沙鸦说的一样。虽然刺杀皇子仍然是死罪,但七公子早晚是他的心腹大患,迟早要除。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棋子,不用非常可惜。正好得了沙鸦这么得力的助手,不如借着王的手段让他们父子产生间隙,杀之而后快。
虽然这样想,但是却很难实现。七公子毕竟是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王虽然残暴成性,但毕竟还是在这方面有所顾忌,再者这个男人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事情总是滴水不漏,日后若是再加放纵,一定是养虎为患。一想到此,青柯便觉得事情应该早早办妥才好。再者神剑必然在七公子手里。他拿着这个掌控局势东西,已经是非常危险,日后一定不利。
目露杀机,脸上却笑意连连,青柯和博应崖交换了个眼神,便在大厅中间站定。
“今日王心情甚好,邀百官游园散心,大家尽情玩乐就是。”青柯说道:“只是最近,京城里出了些人,散布了一些留言,又以那天象做什么颠覆天朝的文章,王很不高兴。前段日子,王犯了心疾,傅衡乩傅大人忠心不二,以命换命,将心肺献于大王,本是一片爱国之心,却偏偏被这些造谣者中伤,毁灭了一片赤诚之心。所以在这里,有大家的见证,王要惩罚这些人,已示天下。”
青柯语毕,众人面露惊惶之色。在此间,舞女以退到厅堂右边,从台后冲出来一批御林军,突然将席间的一对男女围住,凰羽一见,那人是朝廷三品文史官韩殊。这人平日胆小怕事,维诺谨慎,全然想不到今日会遭此杀机。凰羽对他仅此几面之缘,印象并不十分深刻,只知道此人虽为文史官,但实在没有多大作为,多半都是整理些可有可无的资料。说这个人要诬陷散布流言,绝无这个胆子。如果硬要给他强加一个罪名,那只能是因为他曾经拜傅衡乩为师,事实上只是以为能在朝堂寻得一个有力的靠山罢了。谁想到傅衡乩一死,对他下手不过是杀鸡儆猴。
凰羽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揽着树月的肩,看似散漫,实则有心。
韩殊只听得几项罪名,便腿脚发软,一个噗通就跪地不起,在桌前叩头,大呼冤枉,早有御林军将他架住,他旁边的女子更是害怕得发抖,抱着青柯的脚直呼救命。这一对男女身后,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七八岁,站在酒席痕雨倾的背后,暗暗发抖。
“韩大人,你这一跪,我就当你是知罪了。”青柯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冤枉!!!王上,冤枉——”韩殊完全就没有男人的气魄,而是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青柯也不理会他,一脚踢开那女子,而是返身,道:“但凡这造谣中伤者,一国最为忌讳。不知在座的各位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处罚这逆臣,才可起到金钟敲定的效果?如那法子满意,王上有奖。”
一时间也有人寂静,但一时间也有人喧哗。
“臣建议用以凌迟之刑。”
有人马上出来附议。
“俱五刑。”(将人砍手大卸八块)
另外有人说道。
“……”
一时间四处响起声音。
树月心中觉得寒意非常。只见那个人在那里跪着,冷汗琳琳,这些人里很多人,刚才还热切的和那个人说话敬酒,如同最亲密的朋友,但是只是过了一个瞬间,这些所谓的朋友,就面不改色的说出非常残酷的语句,大家在一起商量的,竟然是怎么杀死一个看起来罪不至死的人。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残酷吗?树月抬头,看着凰羽。凰羽的眼睛里,一片清明的颜色。
这样美丽的一个人,竟然是在这么冰冷的地方,截然一人。
如此的寒冷,那瞬间世界都觉得没有温度,在这里生存着的这个人,内心是怎么样的痛苦呢?上面那个是他的父亲,下面的人,今天或许还能说话,明天或许就丢失了性命,这是怎么矛盾,怎么一个孤独的世界……看着他的眼睛,树月突然觉得很难受。
这种情感,究竟是……这种情景,活生生的,是另一种地狱的样子。比起她之前在的研究所,完全的没有任何不同……
青柯满意的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得意的看着凰羽的桌子。
五皇子博应崖站起来,浓稠的声音说道:“儿臣有一法,愿献于父皇,此法名为‘梳洗’,实施梳洗之刑时,将犯人剥光衣服,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 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 ,露出白骨,如此炮制方可警示那些危害国家信誉之人。”
此声音宏大辽远,语毕,众人一阵喧哗。
“准。”
帘子后面,听到了一个无比清冷的声音。浑厚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男人的声音。事实上,可怕的是因为,准许实施这么可怕的刑法。
韩殊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御林军正要将人拖下去,此时帘子后面的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来:“无需拉下,就在这里执行,让众位爱卿观刑。避而不看者,以同罪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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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详装低头喝酒,如害怕,我以衣袖遮挡你耳目。”凰羽温文的说道,覆紧了她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紧紧的搅着衣服。她环视着这些大厅里的人,那些女子们惊恐害怕的神色,还有那些男人们侥幸的眼神,十足的觉得,这是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而他,则每日都行走在这里。
看到的,听到的,全是鲜血。
她觉得她的心,微微疼痛。
为这个握着她的手,一度对她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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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这样对待动物,都觉得非常残忍,尚且是一个活人。
树月存在的时代,研究所不把能力者当人,但至少在那个时代还有所谓的人权和法律。即使罪大恶极执行死刑,也不会给人太多的痛苦。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个命令,只是几个字,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那里的男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中被剥光了衣服,施行‘梳洗’之刑。无论那旁边的女人怎么惨烈的哭声,都阻碍不了正在上演的血腥事件。
被滚水浇过的人的身体发出阵阵臭味,铁刷刷在人的身上,见血那人就发出杀猪的嚎叫,那种惨烈的叫声简直就好像活生生的屠宰场一般。
那叫声惨烈,听者无不悚然战栗,树月本不眨眼,只感觉他的衣袖轻轻覆于她的眼睛,看似与她耳鬓厮磨,实则让她断绝了视线。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
她张开眼睛的时候,是一地的鲜血。
她只是注意到角落里躲在痕雨倾身后的那个孩子,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受刑的父亲。
此时,从酒宴中站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道:“下官杨振荣,为韩殊好友。下官不忍见友受刑,故不看,但无法与友共患难为不义,下官只身一人在世,来去清明,愿与友韩殊同罪。”
他的话引起众人嗟叹。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杨振荣。
“准。拉出去,赐死。”那帘子后面,清冷的声音说道。
无人吭声,只见到杨振荣被拉出去的那一刻,韩殊体无完肤的在台上断了气。
整个过程冗长而单调,但却给人心头蒙上了黑色的阴影。
韩殊断气,那台子撤走,青柯便上来,只是突然之间,那韩殊的家眷,大概是妻子,突然发狂一般,整个人失心追出门去。还未走到门口,突如其来的细线就穿透了女人的身体。就如同当日在阵势之中舫柯所遭遇的那样。
众人还未来得及喘气,就见到如此恐怖的死法,那女人前一秒还活生生的站在门槛,后一秒,全身就变成了针眼。
下一刻,针眼凭空消失,那女人软软的倒地,血流了一地。宴会的大厅里,顿时布满了一种诡异又浓重的血气。
但凡再忠厚老实的人,都知道这国家治世惨无人道到何种地步。强出头,只是增加无谓的牺牲。佩服那杨振荣有情有义,但却不可带着爱国之心做无谓的牺牲。
树月见到那女人的死法,便警觉起来。果然见到一个绿衣少女,笑意盈盈的上台来。青柯笑着为众人介绍:“这是最近寻到的术士,名叫沙鸦,日后也会是王的得力助手。”
沙鸦近前,一脸无害的笑,坐到痕雨倾身前。
众人见到此女如此杀人,一片唏嘘。术士的能力在这个国家已经是变成及其稀少的资源。但是如此厉害的术再用于残戾的人之手,无非是助纣为虐。
“大家继续吃饭,我还安排了一个余兴的节目。”青柯说道,突然拎出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父母的罪过竟然需要小孩来承担,真是可怜。但她眼见父母死亡,心中必然痛苦,从此在世上成为孤儿,境遇悲惨,不如也让她今日解脱,好与她父母相会。沙鸦,你向来贪玩,你还有什么法子,让诸位大人一笑?”
有一些女子眼红,却不敢偷偷掉泪。若说国家政治,她们不懂,或许也有趋炎附势,但是说到杀人,说到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这些女子中没有几个狠得下心肠。
“小孩的皮肤最为干净,能做许多东西的道具及装饰,剥除只须从背部下手……”沙鸦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她脸上的麻子更加突出。
沙鸦话音未落,一粒葡萄打上她的脸颊,她微微吃痛,那葡萄滚落在地上,打断了沙鸦的话语。
“————”沙鸦恼恨的起身,看着树月,一时间大厅寂静下来。
树月从席间起身,并不理会沙鸦,来到正厅大台,跪地,缓缓说道:“树月愿为王献舞,搏君一笑,但请将这个孩子的性命赐给我。”
“虽然你是七皇子的人,但未免也太放肆了!”青柯意有所指。
早已知道她,必然会隐忍不住。
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屠杀一个孩子的性命,这真的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凰羽在心底苦笑。心想昨日她亦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搏命,今日的事,让她隐忍,那便是扼杀她。
只是这当前的危机,已经找上门。
“儿臣管教不严,父皇恕罪。”他从席间悠然起身:“只是儿臣喜欢她的舞技,实在不愿意拘束她的天性。她痴迷舞艺,想必看出那孩子是跳舞的资质,不忍杀了,而如此冒失。”
几句话清淡之极,却缓和了大厅的气氛,沙鸦着迷的看着这个说话的男人,从第一次见面,她便喜欢他的气质。
“凰羽坐下。”那帘后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并无肃杀之意。传言他最宠爱这个儿子,是一点也不假。那声音又说道:“你喜欢的舞姬,想必一定非凡,为父的也想看看。如不满意,再论欺君之罪。”
“君无戏言。”树月轻声说道。实则将了一军。痕雨倾为她的话捏了一把汗。这句话,实则暗示他,如说好,便救得那个孩子。
那帘内半晌寂静。片刻,只听到那男人朗声笑起来:“好胆色,不愧为凰羽喜欢的女子。只是以物易物,并不容易。行,你若跳得满堂喝彩,本王也将那小孩交付与你。跳不好,本王看在皇儿份上也不追究。只是本王也有一个条件,必须赤脚,不能穿鞋。”
如此,那帘中伸出一只手,自然就将青柯招去耳语一阵,青柯本来面相极臭,出来时却恢复了得意的神色,那小女孩就站在一堆御林军中,瑟瑟发抖。而青柯挥手,不到片刻,出来几个人,将一些晶莹的碎片满满的倒在地上。
凰羽的眼睛,深暗的看着这满地的晶莹。树月就站在这些晶莹之间。
众人相互耳语,大气也都不出。
“父皇。”凰羽沉声。
“皇儿不必多言。”那声音缓缓的说道。“只管坐下观舞便是。”
那满地的晶莹,是如同玻璃的碎片。
晶莹如雪。
“奏乐——”青柯的声音特别的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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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十年都在这样的地狱里生存着的凰羽,生存着的这些人的心,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受一点伤,就能得到一个人的性命,那这根本不算什么。
音乐静静的奏响,树月赤着脚,在玻璃的碎片中跳舞。
蓝庭玉给了她脚铃和手铃,那些东西戴在身上,人跳动起来的时候,铃声飞动,听起来是那么美的声音。
凰羽怔怔的看着她。
真的想象不到,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跳舞。
并不激烈,和昨天在绿袖的梅林看到的舞,完全的不同,是那么温柔的,仿佛带着一点高兴的,舞蹈。
柔软的身姿,甚至诉说着一点喜悦,是因为在这里,终于有了能够以物易物那样一句话吗?
告诉她不能使用能力,她就真的不使用丝毫能力,真的是……单纯的傻气……
那双脚好像没有丝毫障碍的旋转,似乎就踩在风一般轻盈的东西上,完全显得是出自精心调教的舞姬,收敛了熟悉的清冷和杀气,带着一点点艳丽,一点点不属于这个树月身上的东西。分明是危险,却表现得更加冷静的平静,甚至能骗过那个刁钻残酷反复无常的君主,该说这样的她真的很……厉害……?
也许不应该用厉害这个词语。
她的脚,全是鲜血。那换作平常女子,该是什么样的疼痛?她分明可以不受伤……她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将她带进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刚开始决定的事情现在却有了从来没有的悔意?那扩大的红色,刺痛他的眼睛。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杯里的液体,却觉得那是全无帮助的东西。因为他的视线没有办法转移丝毫,因为他只能看着那个耀眼的生物。
仿佛那就是世界。
她并不美,但是在这一刻,他相信连那个世上最残暴的君王也会觉得,这真的是很美的舞蹈。
最残酷的,美。
沙鸦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树月。
怎么说呢?这个家伙,和在研究所的时候,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树月变成这样。
这样,会有自己被抛弃的感觉,会有自己被遗忘的感觉,会有只有自己才停留在过去的感觉。她注视着跳舞的树月,眼睛也无法移开视线。
树月就在那里,在音乐里来往。
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的结束,她停止了动作。
大厅里一片死的寂静。
就连残杀成性的五皇子博应崖也放下了酒杯。他的眸子里满怀着掠夺和炽热。奏乐的人也惊魂未定的看着树月,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她。
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痛苦的表情。
她就站在那里,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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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响起了掌声。
“你上来。”那声音缓缓说道。
树月就踩着那鲜红的足印,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最后在帘子前停下来。
从帘中伸出一只手,滑上她的脸颊,那是一种,滑腻的,毫无暖意的温度。
根本不是人类的手。
树月心里倏然一惊,但神色却如常。
“你的眼睛和她很像。”那人说道:“那小孩的命就是你的了。”
感觉到心中的石头落地。
如此近的距离,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的呼吸……怪异的感觉,还有……那种犹如在深海一般深不见底的感觉。
“本王累了。散席吧。”男人淡淡的说道。
众人如释重负,因这句话,而灌入了新的空气。
树月就在台阶上,看到从帘旁出来两个女人,将帘门一拉,只是瞬间,那人的存在感,就完全的消失了。
她的背上,全是淋淋冷汗。
众人慌忙不已的撤离,青柯愤恨不平,袖子一甩就从后门而走。
树月站在那里,首次觉得,了解了这个世界生存的形式。
众人撤走的撤走,相互还是唏嘘几句,不免都是一些险中求生的言辞,树月走下台阶的时候,只见博应崖和凰羽一同出去,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沙鸦手里揽着那个发抖的孩子,站在完全散尽的酒席前。
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了。
树月看着沙鸦,就这么近的距离,好像很久以前一样。
“树月,你变了呢。”沙鸦懒懒的说道:“什么时候学会跳舞?我发现你这家伙好像学什么都那么快。真是羡慕。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不用能力?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受伤,真不像你的作风。难道你真的是怕别人知道你……”
树月没有说话,而是扬手,就给了对方脸上一记耳光。
对方完全就被打懵了。
树月揽过那呆呆的孩子,拉在自己手里,“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在我面前杀人,我就杀了你。”
那孩子因为树月的话,而听得颤抖,努力扳开树月的手指,就跑出门去。
树月这几句话讲得极冷,似乎马上又变了一个人。即使是玩性颇重的沙鸦,一时间也不吭声。
树月看着沙鸦的眼睛,许久。她转身,就那样赤着脚朝门走,沙鸦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你这句话像是对曾经的好朋友说的话吗?”
树月顿住了脚步。
“那只是曾经。”树月清淡的说道:“从你为军方杀人,以能力为乐,就不再是我的朋友。”
“那OK。”沙鸦干脆的摊手:“那你就去发扬你的狗屁正义。树月,你真可笑。一个拥有杀人能力的超能力者竟然想去拯救别人,我为军方杀人,就是喜欢,你为军方杀人,就是为你弟弟。这样说就得了。阿缘有你这样的姐姐,也真是倒霉。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才搞得那么惨。这几年我们都不知道你逃到哪了。你自己逃跑了,受罪的可都是我们,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阿缘还被那群人搞去AXA实验室做实验——”
沙鸦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她却没有继续再说。
因为树月手上,多了一颗极细致的针。
那颗针就从她的右手食指伸出,又长又细,尖刺的那头就指着沙鸦的额头,而那里正留下一道鲜红的细线。
她的神色就如同霜冻一般,蕴含着痛苦与冰冷。
“你走。”
她说道。
沙鸦无奈的摊手:“如你所愿。只是你别忘了,树月,在这里我是未必样样不如你的。”
沙鸦转身,大步从后门出去。
树月收手,转身的时候,阳光的余晖就打照在她的身上。
她看着这花园内厅台里的清冷,地上的碎片,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有阳光,但是却感觉不到温暖。
沙鸦的话,字字敲打着她的心最软弱的地方。
有能力,却保护不了重要的人……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来得及救阿缘,才会这么努力的,拼命的维护着这些人的生命,这是因为,自己私心的觉得,不愿意再重复相同的事情吧。
她恼恨着这样的自己,世界的方寸之大,她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自己的亲人。
她在那清冷的房子里站了许久,回忆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残酷,真实。
她踏出门去,却看见凰羽站在门前红色栅栏前的雪地里。
他身边已经没有那个人。那个在酒宴里一直紧紧盯着她的人。
他在等她吗?就在那里,一直站着,似乎等了很久。她微微加快了步伐,他微微侧目,却向她大步流星的走来。
几步就来到她的跟前,站定。
她这才发现,他比她高一些,他的身形比起刚才那男人,并不显的壮阔,而是颀长的。
在阳光下,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融在一起。雪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头发上,看起来有些湿气。
“韩殊的孩子,我已经叫人先领回去了。可以把她托到庭玉那去。”他仍然是一如以往的,温温淡淡的开口:“六哥刚才去取了些伤药和绷带,我先给你处理下伤。”
“我……”她想开口,说一句自己来,他却不由分说的将她按在栏杆下的长椅上坐下。下一刻,他便俯身,将她的脚轻轻抬起来。
那伤全都是细长的口子,因为空气的寒冷,而不再往外流血,他一言不发,只是细致的,除去玻璃残留在皮肤上的碎片,把药倒在伤口上,再缠上绷带。
他是一个皇子,从未给人做过这些事情,如果这在外人看来,就一定会这么说,至少,在不远处看着的游冉之看来,就是如此。
如此的让熟知他的人觉得愕然。
因为这世人眼中高贵得仿佛不是凡人一般的七公子,现在正俯身,给一个女子包扎。更不可思议的是,昨天,还有不久以前,也因为这名女子,而出现了类似不可能的事件。
事实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七公子,也只是一个人。如果是人的心,有冷淡有热烈,也有爱与恨。
这完全超出了游戏的心态与范围。
大概就连那个人自己,也不理解这样的一些举动代表的意义。
“我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缘故,树月觉得自己的脸,有了微微的热度。
她很想站起来,但是他还是把她按回了椅子上,低声说道,“别动。”
她只得又回到椅子上坐着。
太阳照射在他的身上,她从他身上嗅到了清淡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原本衣料上的一种熏香。
“对不起。”
树月轻声说道。
感觉他微微顿了一下,却继续着缠绷带的动作,“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也许……因为你是这样的性格,才让我犯更多的错。”
树月低低的说道。
他抬头,却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非常好看。这种笑容,并不同于那种在酒宴上面对众人,隔绝一切的笑容。
“也许,因为我不敢犯却很想犯的错,是希望由你来犯也说不定。”
他语意清淡,她微微一怔,觉得心中又充盈着那种熟悉的疼痛感。
温暖的疼痛着。这心。
“上来吧。”
他说道。
“呃?”在她出神的时候,却听到他说。
他将背对着她。
“马车离这里还要走很远的路,我背你。”他自然的说道。
“我可以自己走。”树月也坚持的说道。
他唇角微扬,泛出一点笑意:“走出宫门以前要听我的。如果之前是犯错,那之后得弥补之前的错误。走出宫门以前,你都是我宠爱的舞姬。哪个正常人脚受了这样的伤还能走路?我不想惹人怀疑。”
这真是个好借口。
果然树月显得非常无奈。
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背起她,脚步就稳稳的踏在雪上。
细小的雪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她就伏在他的背上,周围的空气清冷,而这大片大片的瓦块房屋,显出了广阔的寒气。雪中,全世界就好像只有他与她,他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人细小的吐息。
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收起那种玩味的微笑,大步大步的走在雪地里。
不远处的宫门之上,站着那一脸深思的术士青柯,他看着雪下的世界,看着凰羽和他背上的少女,也是一言不发,几秒之后,便径自退去。
凰羽背着树月在雪地里行走,不知为何,这段距离真的变得很遥远。
虽然还有细小的雪花,但却也有阳光。她的身上披着他的衣服,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孩子的时代。想象着如同电视里面那些快乐的孩子,在父亲温暖的背上宠溺。
她闭上眼睛,觉得这个人的背,很温暖。
仿佛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