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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辩论与支持 ...


  •   “真是活见鬼,你这人哪!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决吗?咱们已经在萨姆特要塞向那些流氓开火了!还能和平?南方应当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让人侮辱,并且它不是凭联邦的仁慈而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在脱离联邦!”满脸通红一看就喝高了的杰拉尔德站在距离野宴席不远的地方,正在同儒雅镇定的约翰威尔克斯激昂争论。

      顷刻之间,瞌睡从懒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种像电流般敏感的东西迅速掠过周围。男人从条凳和椅子上跳起来,挥动着两臂,拼命提高嗓门,一心想压倒别人的声音。本来整个上午都没有谈起政治和迫在眉睫的战争,因为威尔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扰那些太太小姐。如今杰拉尔德吼出“萨姆特要塞”这几个字来了,在场的每一个男人便都忘记了主人的告诫。

      “咱们当然要打——”“北方佬是贼——”“咱们一个月就能把他们报销——”“是啊,一个南方人能干掉二十个北方佬——”“给他们一次教训,叫他们不要很快就忘了——”“不,你看林肯先生怎么侮辱咱们的委员吧!”“是啊,跟他们敷衍几个礼拜——还发誓一定得撤出萨姆特呢!”“他们要战争,咱们就让他们厌恶战急——”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杰拉尔德的嗓门在隆隆震响,“州权、州权”被反复叫喊出来。杰拉尔德真是得意极了,可他的女儿们一个也不欣赏。

      脱离联邦,战争——这些字眼由于长期以来不断重复,斯嘉丽早已觉得十分刺耳,她从来就不能容忍有她在场的时候谈论的中心会不是她。而现在更令她痛恨这些声音的理由则是它们意味着那些男人将站在那里激烈地争论好几个小时,让她没有机会去单独见阿希礼。并且她一直想当然的以为,实际上不会发生战争,只不过是男人们喜欢夸耀的谈论罢了。

      苏埃伦与她截然相反,她完全清楚未来将会发生的那场战争带给她的巨大损失和无穷无尽倒霉的岁月,她痛恨战争,更痛恨男人们讨论战争,因为他们只会说大话,却在战场上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蹶不振。什么“一个南方人能打败二十个北佬”?就算真的能好了,可是北佬和他们的比例从来就不是一比二十,那是一比四十,一比六十,甚至一比一百。这些头脑空空、一腔热血、毫无理智的大话先生!

      男人们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吵嚷的沸沸扬扬。“你还没有说话呢,阿希礼。”被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压制的十分郁闷的吉姆塔尔顿从那群叫嚷的男人中回过头来寻求帮手。阿希礼听到这指名道姓的提问才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加入辩论。威尔克斯家在县里很有地位,阿希礼也像他的父亲一样受到尊敬,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些年长的人也会安静下来听他的意见。

      “先生们,还能怎么说呢,如果佐治亚要打,我就跟它一起去。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进军营呢?”他说着,一双灰眼睛睁得大大的,平时含着几分朦胧欲睡的神色已经在大家从未见过的强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上帝作证,我希望北佬能平心静气的与我们谈判,不至于发生战争——”这时从方丹家和塔尔顿家的小伙子们中间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大家乱纷纷的吼叫着表达不满,阿希礼从容的微笑着举起手来继续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们是被欺骗了,受侮辱了,但是如果我们处在北佬的地位,是他们要脱离联邦,那我们会怎么办呢?大概也是一样吧。我们也是不会答应的。”这是阿希礼,乃至整个威尔克斯家族男人的一大特色,他们总是设身处地替对方着想,可是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体贴都不会收到应有的报偿。

      “世界上的苦难大多是由战争引起的。我们还是不要头脑太热,还是不要打起来的好。因为等到战争结束,往往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幸好阿希礼在勇气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否则便麻烦了,饶是如此,他的周围也已经爆发出表示强烈抗议和愤慨的大声叫嚷了。

      姑娘们兴奋地议论着,男人们热烈地争论着,所有的人都在树下乱转,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瑞德巴特勒。他已经从长桌边站起来了,但苏埃伦仍坐在原地,她实在不敢擅动,于是瑞特便靠着大树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看大家争论得越来越热火也不发一言。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须底下往下弯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闪烁着戏弄和轻蔑的光芒——这种轻蔑就像是在听小孩子争吵似的。苏埃伦猛然想起来,瑞特是不赞成战争的,可是随即她就陷入了费解的沉思——既然他反对且轻视战争,那么后来为什么还是上了战场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也还会一样吗?

      他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斯图尔特塔尔顿抖着满头红发、瞪着一双火爆眼睛又一次重申:“我们只消一个月就能干掉他们!绅士们总是会战胜暴徒的。一个月——喏,只要一场战役——”的时候,瑞特终于挑起嘴角,毫无顾忌的展示出他的轻蔑了。

      “先生们,”他用一种查尔斯顿人特有的平板而慢悠悠的声调说道,身体仍然靠大树站在那儿,两手照旧插在裤兜里,“让我说一句好吗?”他的态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样流露着轻蔑的神情,这种轻蔑带有过分客气的味道,这就使那些先生们自己的态度显得滑稽可笑了。

      人群向他转过身来,并且给他以一个局外人应该受到的礼遇。

      瑞特拖着懒洋洋的长腔嘲讽道:“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先生们,在梅森一狄克林线以南没有一家大炮工厂?有没有想过,整个南方的铸铁厂都是那么的稀少?还有木材厂、棉纺厂和制革厂也是一样?你们是否想过我们连一艘战舰也没有,而北佬能够在一星期之内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使我们无法把棉花远销到国外去?不过——当然啦——先生们是想到了这些情况的。”他的语气充满了嘲笑,似乎把眼前所有头脑发热的小伙子们全都当成了傻瓜。不过在苏埃伦看来,他们确实就是傻瓜。

      有好几个“傻瓜”已经昂起了头颅,双拳紧握,显得很不服气,又似乎想扑上去教训他。约翰威尔克斯看似无意但却迅速地回到了发言人旁边的位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在场的人着重指出这个人是他的座上客,并且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女宾呢,因为苏埃伦刚好坐在了瑞特的正前方,这也是塔尔顿家兄弟没有在第一时间冲过来的原因之一,在女士面前,他们总能压住怒气保持风度,这是整个南方男人的共同特点,就连瑞特都能做到。

      但他显然不懂得在其他男人面前表现风度,火上浇油般的发言仍在继续:“我们大多数南方人的麻烦是,我们既没有多到外面去走走,也没有从旅行中汲取足够的知识。当然,诸位先生都是惯于旅游的。不过,你们看到了些什么呢?欧洲、纽约和费城,当然女士们还到过萨拉托加。”他向凉亭里那一群气恼丈夫和儿子被讽刺的穿深色绸衣的太太们微微鞠躬,“你们看见旅馆、博物馆、舞会和赌场,然后你们就以为已经看到了一切,所以你们回来,并且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南方更好的地方。”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仿佛知道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他不再住在查尔斯顿的理由,但即使明白了他也毫不在乎。“我见过许多你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成千上万为了吃的和几个美元而乐意替北佬打仗的外国移民、工人、铸铁厂、造船厂、铁矿和煤矿——一切我们所没有的东西。可是我们有的只是棉花、奴隶和傲慢。他们会在一个月之内把我们干掉。”接着是一个紧张的片刻,全场沉默。瑞德巴特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精美的亚麻布手绢,悠闲自在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祥的低语声,同时从凉亭里传来了像刚刚被惊忧的一窝蜂发出的那种嗡嗡声。

      斯图尔特塔尔顿蹙着眉头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布伦特。当然,塔尔顿家这对孪生兄弟是颇有礼貌的,尽管自己实在被激怒了,但是他们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上闹起来,女士们也全都一样,她们兴奋而愉快,因为很少有机会看见这样争吵的场面。她们通常只能从一个三传手那里听到这种事呢。

      “先生,”斯图尔特气冲冲地质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瑞德用客气而略带嘲笑的眼光瞧着他。“我的意思是,”他答道,“像拿破仑——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像拿破仑有一次说的,‘上帝站在最强的军队一边!’”人群中迸发出的质疑声更大了。布伦特大声吼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说,南方的军队不强?”

      瑞特当然不会傻到去承认他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也不屑去撒谎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于是,他用让人恼火的微笑轻蔑的代替了回答。塔尔顿孪生兄弟被狠狠激怒了,他们猛地向前一冲,似乎想去抓瑞特的衣领,可是在他们的大手伸过来之前,一道瘦小的粉红色身影突兀的挡在了中间。

      瑞特和塔尔顿孪生兄弟,乃至全场所有男人都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是苏埃伦!

      苏埃伦自己也被吓得半死,她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矫健的站起来杵在中间的,她很想渺小的坐回去,但是满场投注过来的目光盯得她一动也不敢动,更兼之前对战争的怨念过于强烈,让她惊慌失措的说出了只适合腹诽的心里话:“巴特勒先生没有错,他没说错。”

      偌大的“十二橡树”庄园分外寂静,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尤其响亮:“给我闭嘴,这是男人的事,你给我回家去。”苏埃伦更害怕了,杰拉尔德一向宠爱的只有斯嘉丽,对她和卡丽恩严厉居多,她们都很害怕他粗野的大喊大叫,更何况现在还是明确的对着她斥责。

      十五岁的苏埃伦身材还没有长开,娇小而又脆弱,原来她今天穿着的这件粉红色塔夫绸群对她而言就有些过于宽大,使她从外表看就像个穿着母亲裙子玩耍的孩子,现在,杰拉尔德的指责更让她那对碧蓝色的大眼睛流露出羞怯到惊恐的神色。瑞特一言不发,如夜空般深邃的黑眸直直钉在苏埃伦不到他肩膀的矮小背影上,似乎想把她整个人吸入眼底,他想不到,在这种场合、这种环境、这种话题下,会有人支持他,而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明明胆子小的连调情都生涩无比的小女孩儿。

      苏埃伦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她的突兀:“巴特勒先生说的没错,我就从来没见过一个工厂,也不曾认识一个见过工厂的人呢,赫蒂她们也没见过,是吧赫蒂。” 一口气说完,苏埃伦的呼吸声都重了,她求助似的看向塔尔顿家最活泼大胆的大女儿赫蒂,可惜赫蒂胆子再大也只限于姑娘们的话题,在这种场合,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得不到支持的苏埃伦更加惶恐,结结巴巴的绞尽脑汁:“而且,打仗,打仗不好,会死人的,就是打赢了,死掉的人也不能复活。县里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果有人死掉,每一个人都会伤心,我,我害怕,我不想看到战争,不想有人死掉,而且,而且威尔克斯先生不是也说不应该开战嘛!”苏埃伦终于想到有力的支持者了,于是慌忙把阿希礼再扯出来。

      阿希礼看向苏埃伦的目光也十分诧异,他用前所未有的专注凝望着这个一直被斯嘉丽遮掩住光彩的小妹妹,好像刚刚才认识她一样。其他的男人也都在看苏埃伦,不过他们的目光不再是不解和气愤,而是含着宽容的笑意,毕竟苏埃伦的一番发言虽然叛逆不合实事,但却表达了对县里男人们的关心,她是出于小女人的胆怯在担忧他们可能会受伤会牺牲。男人们,包括杰拉尔德都放松了紧皱的眉头,女人嘛,婆婆妈妈没有见识胆小怕事是正常的,她们怎么能理解男人们做的事情是多么伟大,又怎么能明白,为了伟大的事业,每一个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奉献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阿希礼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笑,漫步朝苏埃伦走来,他略微扬起嗓音,用大家都能听得进去的宁静口吻说道:“先生们,我们真不应该在女士们面前谈论这些的,你们瞧,小女孩儿都吓坏了。”众人都善意的大笑起来,吉姆塔尔顿冲着杰拉尔德嚷道:“快去安慰你的女儿吧,你那个大嗓门可把她吓着了。”杰拉尔德十分得意,在场这么多姑娘,只有她的女儿表现出了对他的关心,她在害怕他去参加战争呢,真是个可怜的胆小鬼,不过倒是挺让他长面子的。杰拉尔德洋洋得意的挽起匆忙从凉亭处赶过来的埃伦的手臂,一同举步朝苏埃伦走去,一面亲昵的大嚷:“得了,别扁着嘴了,看你这个傻丫头的小老鼠胆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北佬比你更胆小呢!”他粗鲁的安慰着,一面拧了一下她的面颊,埃伦把手臂从杰拉尔德的臂弯中抽出来,走进苏埃伦,用戴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道:“亲爱的,上楼去歇歇吧!妈妈陪着你。”苏埃伦顺从的倚靠在埃伦肩上,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软软的答应着。在她背后,是斯嘉丽恶狠狠的瞪视,她把她之前吸引来的所有关注全都夺走了,现在所有的男人,包括她的阿希礼都在看苏埃伦呢,他们都在对她微笑,轻拍她的手臂,小伙子们亲昵的拉她辫子上的发带,他们都觉得苏埃伦是一个可爱的小女人,温柔胆小善良,而且无比关心他们。

      瑞特看着忘记跟他告别的苏埃伦怯生生的倚在她那个子高高的母亲身边朝房子走去,离经叛道的事他干的多了,可有人支持却是破天荒头一回,这种感觉很好,像温水包围全身一样,让他身体舒展,心情飞扬。瑞特最后含笑朝已经看不见了的苏埃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大步流星转身离开,黑发蓬松的头昂然高举,一路上发出令原本忘记他那些嘲讽的人不舒服的笑声,有趣的女孩儿,希望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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