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澹风清》闲情逸之

12、月明

　　原来定国公徐景昌来天灵寺也不是偶然的，他也是来找济普大师的。济普大师是当今国师道衍大师的好友，他是受道衍大师所托，给济普大师带东西来的。
　　前几天，他不小心丢了一个荷包。荷包不值钱，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有点麻烦，是一包鹤顶红，这个也是道衍大师委托他带给济普大师其中的一样东西。

　　鹤顶红不光是一种剧毒，也是一味药引。济普大师精通医术，擅长治肺痨。在他的独家配方里，鹤顶红就是一味药引。
　　鹤顶红在民间是禁药，一般的药铺没有销售，就算有也是少量，且要经过层层手续才能得到，但是在皇宫大内却不算什么。济普大师只是一介布衣，虽然精通医术，但鹤顶红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所以他找了好友道衍大师帮他找药，此次找的药里不光有鹤顶红，还有好多民间不易得到的草药。

　　那日，徐景昌收到消息，得知穆府的账本已经安全到达刑部，就放弃了寻找云澹一行人，在返回燕京的途中恰巧遇到准备去常州府送药的道衍大师。
　　道衍大师本来想亲自跑一趟常州府见见老友，但是永乐大帝找他临时有事，他又不放心把药交给一般人等，在驿站意外遇到熟人定国公徐景昌，恰巧他又是个好管闲事且平时很闲的人，知道原委后，自告奋勇帮道衍大师跑这一趟。
　　结果到了天灵寺，济普大师居然闭关了，他也就在此住下了，等济普大师出关。
　　谁知道，不知哪日，他放在身上的鹤顶红居然丢了，好在其他的药没有丢。徐景昌准备等济普大师出关后跟他说明，等回到京城再给他送药过来。
　　事后，他也在天灵寺找过几回，但是没找到，不知道丢哪了，但是肯定是丢在寺庙里了。

　　听徐景昌说完，云澹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包鹤顶红来自这里，忙掏出怀里那绣着翠竹的荷包给徐景昌看，果然这个就是徐景昌丢掉的那个装着鹤顶红的荷包。
　　云澹见此，若有所思，思量半响，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徐景昌说道：“下官有一事想麻烦国公。此事若成了，国公不光能知道药的下落，还能帮死者找出凶手。不知国公是否愿意相助。”
　　徐景昌本就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去追查账本的下落，在途中遇见道衍大师又自告奋勇帮人送药，所以二话不说爽快的答应了云澹的请求。
　　一旁的小清对此极为不满，偷偷扔给徐景昌一个白眼，官二代就是闲，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喜欢搀和，难道他一点都不注重自己国公的身份？

　　翌日，云澹把与王傲竹有关的人都召集到了常州府知府衙门，定国公徐景昌当堂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环视一下众人，带着惋惜的语气，若有所指道：“本国公不久前在天灵寺遗失了一个荷包，幸亏得云大人相助，现已找回。荷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不见了，我希望捡到的那个人能还给我。其他的事，我既往不咎。”
　　说完，徐景昌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停在了某人脸上，直把某人看的心惊胆颤。
　　徐景昌露出得意的笑容，用大方的口气对众人说道：“我还会在天灵寺待一天，走的时候我会把所有事情交代给云大人。”
　　一番话听得众人雨里雾里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定国公到底什么意思。只有某个人听懂了，眼里掩藏着惊恐，双手不经意间开始微微颤抖，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神情，但还是被细心的云澹发现了，果然是这个人……

　　当天晚上，徐景昌在天灵寺的客房里歇息，泡了一壶龙井，拿着一本书，等着某人，仿佛料定这个人会来似的，都三更天了，他还没有熄灯的意思。
　　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现。一个身影在墙角边徘徊，犹豫不定。半响，终于轻轻的敲响了门……

　　徐景昌看着来者，也不说话，示意她坐下。微弱的灯光下，尹暮雪的脸显的格外的苍白，毫无血色。白天在公堂上，定国公徐景昌一直盯着她看，赤裸裸的眼神告诉她，他知道是她拿了那荷包。那荷包里装的是什么，她知道，他也知道。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年轻，却有着国公的身份，只要他说是她拿的，她根本无法狡辩，更何况确实是她拿的。一整天的思来想去，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绝路，现在只能主动坦白，希望他知道她的委屈和难处后，能怜悯她可怜她，帮她一把，放过她。
　　所以，虽然犹豫纠结，她最后还是决定来了，她相信凭着她的容貌和家世，加上种种的委屈和无奈，向他倾诉后，他会帮她的。

　　尹暮雪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如果没有那一系列的巧合，说不定现在她就是一个寡妇，而王傲竹和他心爱的女人已经隐居世外，双宿双飞了。
　　尹慕雪在等待拜会济普大师的时候，王傲竹来了，让人偷偷的给她传了一封书信，约她当天晚上在天灵寺的偏殿相见。
　　两家虽然已经过了大礼，但晚上孤男寡女两个人偷偷相会，让人遇见始终不太好，难免落人口实，影响两家人的声誉，而且与其偷偷摸摸相见，王傲竹完全可以等自己回府后再上门相见。认真思索后，尹暮雪让自己的丫鬟银岚去给王傲竹传口信，告诉他过几天她就回府了，到时可以再见。
　　知道未婚夫为了见自己，居然跑到天灵寺来，尹慕雪还是很开心的，想起不久后两人就要结为夫妻永不相离，她心中就泛起了一阵甜蜜。然而就在她心喜万分，默默等待消息的时候，惊慌失措的银岚跑了回来，告诉她一个让人奔溃让人窒息的秘密。

　　原来，银岚到了王傲竹所在的厢房，发现他屋里有人，刚想敲门进去，忽然听到他们提到自家小姐的名字，就好奇心起，偷听了起来，谁知道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王傲竹不是因为相思之苦，来约见自己家小姐的，而是想假死脱身，让尹慕雪做个见证人。他的真心所爱是一个低贱仵作的表妹，为了区区一个贱民，他宁愿放弃一切，家世、功名……
　　当银岚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时候，尹慕雪只觉得天旋地转羞愤难当。自己居然被一个贱民比了下去。论才貌论家世论性情，自己有哪点不如对方？自己和那个贱民是云泥之别，但是自己的未婚夫居然选了那堆烂泥，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尹慕雪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和羞辱。
　　心神恍惚中，她摸到了前两天捡到的那包毒药。当时没看见谁掉的，捡起来打开一看，荷包里用油纸包着一些白色粉末，开始以为是什么补药，就用水调了，喂了一点给随身带的鹦鹉吃，结果鹦鹉死了，这么一大包的白色粉末居然是毒药。本想扔了，但不知为何自己又留了下来。现在看来，这就是天意……

　　于是她将毒药交给银岚，让她等王傲竹放火后，偷偷跟随他下山。如果看见那个和他私奔的贱民，就下毒了结了她。
　　银岚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从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和心事，主仆俩情同手足。现在尹慕雪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她是极为不平的，未来姑爷居然为了一个贱民想伤害自己那温柔娴淑的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根本没有劝自己家小姐要冷静要三思而后行，一口答应了下来。

　　等到晚上相约的时间，尹慕雪就带了另一个丫鬟银蕙出门，银岚偷偷的守在偏殿的一边，看见王傲竹放火后，出了天灵寺后门，就偷偷尾随其后。
　　一路小心翼翼的跟随，果然让她见到了那对贱人的小院。她不敢贸然进去下毒，就沿着院子的篱笆，绕到厨房的窗边，将一根空心的竹竿伸入窗户，正好能够着窗边的水缸。毒药顺着空心的竹竿滑入了水缸，水缸里的水虽然有点多，但是毒药也不少，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在银岚下毒的同时，尹慕雪看见偏殿烧焦的替身后就假装晕了过去，丫头银蕙扶她回到了在天灵寺的住所，安置好自己后就跑出去找尹府的下人帮忙。
　　银蕙不在的时候，银岚下完毒回来了，把事情的经过禀告了尹慕雪。尹慕雪知道银岚没有亲眼看见那两个贱人喝水，又担心毒药经过稀释后药性不足，所以就让银岚带路，想亲自去看看，确认下两人死了没有。
　　冲动之下，没有细想，尹慕雪和银岚走到半路，才想到不对，万一银蕙回到住所看不见她们，肯定会闹得众人皆知，到时自己回去后就不好交代去了哪里。
　　等到王傲竹被毒死的消息传出来，难免会有人疑心到自己身上，但是如果就这样回去了，风险也很大，路上难免会遇见人，何况也不知道银蕙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不在了。

　　思来想去，尹慕雪决定编造出一个神秘人出来追杀自己，故布疑阵，混淆视线。为了让人更加信服自己是个受害者，她一不做二不休，心一狠假装被人追杀滚落山坡，掉入河中。
　　当时，她和银岚顺着小路走到一个平台，往山下看去，发现河边有篝火，走进后发现有两个人在河边烧烤，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尹慕雪吩咐银岚，如果自己滚落山坡后掉入水中，那两个人没有下水搭救自己，再下去救自己，否则的话就躲在一边，不要出现。
　　嘱咐好银岚后，尹慕雪大约在离岸边三丈左右的地方，顺着山势滚落下来，虽然山势比较陡，但是她滚落下来的山坡长度较短，又是滚落到河里，浑身上下除了一些小擦伤，倒是没什么大伤口，但她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点，让云澹疑心到了她。
　　山坡上杂草的痕迹出卖了她滚落下来的高度，而她当时跟云澹说是在半山腰滚下来的，无意识的一个谎言出卖了事实真相。
　　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料，岸边那两个人果然见义勇为，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跳下水救她，她顺利得到了两个证人，成功的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受害者。

　　事实证明，她的计谋果然有效。事后，王傲竹和李淑仁的尸体被人发现，大家知道王傲竹假死脱身的原因后都对她同情万分，谁也没有怀疑到她。
　　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银岚下毒的时候，心慌手乱，把装有鹤顶红的荷包随手乱丢。这个该死的荷包又不知为何到了定国公徐景昌的手里，要命的是，这个荷包还是他的，而他好像知道是她捡到了荷包，事情在冥冥之中，好像都注定了，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眼前的尹慕雪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跪在徐景昌的面前，这副场景确实打动了他。他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扶起了尹慕雪，怜悯的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忍和疼惜。
　　尹慕雪受宠若惊的望向他，慢慢的靠过去，偎依在他的怀抱里。
　　美人在怀，人生几何……
　　可惜，旁边的耳房里还有一群闲杂人等啊。看着怀中娇弱可怜的美人，徐景昌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答应云澹的，现在只能看吃不着了。

　　徐景昌摸着尹慕雪绸缎一般的黑发，惋惜的说道：“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是很想放过你的，但是……”徐景昌无奈的指了指旁边的耳房，尹知府、王通判一干人等黑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尹慕雪看见自己的父亲和未来公公，大惊失色，小脸瞬间吓的惨白，人软软的摊在了地上，索索发抖，悲愤、委屈、难堪、耻辱……所有的丑陋公诸于众，颜面无存，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人群中最后出来的小清鄙视的看了看身边的云澹，这家伙太不怜香惜玉了。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就算做错事，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这样多难堪啊。呃，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孩子也有点狠，年纪轻轻的，一念间就要了两个人的性命……
　　纠结啊纠结，小清决定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偷偷的溜出了房间。
　　这本来就不是她该管的事，她只是一个保镖，把云大少爷好好的送到燕京，她就大功告成了。何况，人在做，天在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还是二师兄说的对啊，心软是混不了江湖的。
　　刚踏入江湖的小清一个月内已经遇见了两起惨案，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拖着自己的下巴，心里感叹万千。难怪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想退出江湖，怎么退？

　　云澹见小清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门槛上走神，不禁有点好笑。这个丫头心实在是太软了，肯定是觉得自己这招太狠了。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虽然找到了下毒的凶器，但是不能确定是谁动的手。虽然找到了杀人动机，但是凶手自己不说出来，没办法逼她说出来。没有确切的物证人证，这个案子就是知道谁下的手也上不了公堂，上的了公堂也只能无罪释放。
　　幸好，毒药是定国公的。幸好，定国公喜欢多管闲事。不然，王傲竹和李淑仁只能冤死，这个案子虽然有疑点，但是却无懈可击。

　　“小清，想什么呢？”云澹打破月下的宁静，走到小清身边，衣摆一掀，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份，跟个小厮似的坐在小清身边，跟她并排坐在门槛上。
　　“有点想回山上。”小清不经意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完，才发现是云澹在问她，不由得有点赧然。
　　“哦，山上好玩吗？”云澹知道小清从小一直生活在山上，长大后这是第一次下山。
　　小清看看坐在门槛上的云澹，忽然笑了，这人吧，只要你不把他想象的高高在上，细细观察，其实都差不多，一样要吃饭睡觉，这不，坐在门槛上的姿势也不见的谁比谁高雅。小清爽快的回答道：“好玩啊，一切都是纯天然的，空气好，山清水秀，到处可见野生动物。有空带你去玩。”
　　云澹听得一愣，纯天然是什么意思？野生动物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小丫头说话怪怪的。“那一言为定啊，改天我随你去山上拜访你的师父，多谢他教了两个好徒弟，一个是我的得力下属，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
　　真要跟她回山上啊，随口说说的，云澹居然当真了。小清可不乐意带个外人上山，师父的脾气古怪，不喜欢见外人，于是打了个哈哈，敷衍的说道：“嗯，有空就去。”你云大少爷有空，还要等我有空才行，有本事你自己一个人摸上山去。

　　这个夜晚，至始至终，小清都没有开口问尹慕雪的结局，云澹也好像忘了似的，没有跟她提起。这样最好，有时候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与其知道了纠结，还不如不知道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