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澹风清》闲情逸之

13、又见刺客

　　王傲竹的案子就此了结，尹暮雪没有被公开审理，那天晚上她选择用一杯毒酒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尹知府和王通判并没有因此案反目成仇，谁负了谁？谁对不起谁？一切恩恩怨怨随着当事人的逝去都结束了。

　　云澹决定返回燕京，他没有理由再待在常州府。案子已经真相大白，追兵又是一场乌龙，此时的云澹无所牵挂，可以放心的回京报道了。
　　定国公徐景昌次日见到了济普大师。本来大师没这么早出关，但是因为道衍大师托人给他送来的药材导致了这一桩惨案的发生，事后还是有风声传到了他的耳中，虽然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但他还是因此提早出关。
　　徐景昌将东西交付给济普大师后，也准备返回燕京，得知云澹的行程后，就邀请他一起同行。云澹欣然答应，经过此案，他发现这个年轻的国公其实是个满腹一腔热血的人，可能有点冲动，但是为人正义善良，乐于助人，心里也乐意与之深交。
　　云澹乐意，小清却不乐意。这位国公大爷跟她犯冲，几次交往都是她倒霉吃亏，但是她身为云澹的贴身保镖兼职丫鬟没有发言权，只能委屈自己一路跟随，这年头赚点钱不容易啊，身为一个保镖，在刀口上讨生活更不容易啊。

　　出发的时候，小清又给自己整了一脸麻子，蜡黄色的肤色，外加一颗又黑又大的销魂美人痣。
　　这副尊荣着实把徐景昌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干嘛易容啊，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本来面目。”徐景昌表示了自己的强烈不满，要求小清褪去伪装，恢复本来面貌。
　　可是小清藐了他一眼，把他的话完全当空气，这一举动成功的把定国公大爷气的够呛。臭丫头，胆子真大啊，知道自己要面子，不会说出当日的糗事，就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了。定国公瞪向小清，可惜没效果，人家根本没注意到，这让徐景昌很有挫折感，于是转而给云澹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说说小清，管教一下自己的下人。
　　云澹接收到徐景昌的眼神却露出一脸无奈，小清又不是自己的属下，也不是自己的下人，她只是过来赚他银子的，多管闲事的话，她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不干了，到时他可怎么办啊。于是云澹装傻充愣，露出一脸的茫然，表示不懂徐景昌的暗示。
　　徐景昌白了这主仆两人一眼，摆了，人家乐意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于是招呼两人上车。

　　马车很宽敞，左右两边各能坐四个人，中间还摆着一张棋盘，角落里有一个小暖炉，上面温着一壶热茶。
　　马车里坐了三人，小清充当兼职丫鬟，在一旁时不时给两人添茶水，云澹和徐景昌静静的坐着下棋，两人的棋艺差不多，你来我往，一下就是一上午。

　　眼看就到中午了，这两个平时被人服侍惯了的大爷都没发现，吃饭时间到了。小清可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肚子，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出发前准备好的卤牛肉和馒头，递了一份给云澹，忽略某人，打开另一份细嚼慢咽吃得不亦乐乎，完全忽视了某个高高在上的大爷的肚子。
　　徐景昌见此，怒了：“臭丫头，我那份呢。”这丫头太过分了，搭着自己的顺风车返回燕京，一路上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一点都不客气，现在居然还这么小气，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肚子，真是太可恶了。
　　小清惊讶的看着他，回答道：“问你的随从啊，我就准备了两份。”自己又不是这一大帮子人的丫鬟，出钱请她的是云澹，好不好。这个定国公是不是傻了，长途跋涉的回燕京，不会没准备干粮吧。小清鄙视的看了徐景昌一眼，太没有生活常识了。

　　被小清猜对了，定国公一行人当中没有女性，还真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在这帮汉子看来，一路经过，总有打尖的地方，晚点吃有什么关系，少吃一顿也无所谓，真不行就河边钓点鱼山里打点野味，总归饿不死的。
　　徐景昌看着躲在一边，吃的津津有味装糊涂的云澹，气道：“爷我自己打野味。”说完，瞥了一眼不讲义气的云澹，一有机会就报复他的小清，气呼呼打开车门下车，唤来随行的两个侍卫，一行人拿着弓箭去了官道边的丛林。

　　身手还不错，没多久，小清就见一行人提着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回来了。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一行人在路边架起了火堆，把猎物拨毛去皮，洒上盐后，用火微微烤起来，没多久香味就四溢出来。
　　动手能力挺强的嘛，看他手脚麻利的样子，这个定国公也不算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就是性子太过恶劣，喜欢招惹是非。小清倒也不是故意跟他作对，就是下意识的不想跟他多接触。

　　云澹吃完自己那份午餐，庆幸自己有个好丫头加保镖，不然让自己去打猎，还不如饿着肚子跑去驿站快点。
　　一旁的小清整理着眼前的小包裹，然后又掏出一份油纸包，对云澹笑着说道：“云大人，吃饱了吗？我这还有一份，本来想着万一晚上赶不到驿站，就可以吃了。”
　　云澹见此，乐了，这要是让徐景昌知道，非把他气够呛。“你跟定国公有仇吗？干嘛这么气他。”云澹不知道小清和徐景昌之间的过节，只是本能告诉他，小清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一个人。
　　“没，就是看他不顺眼。再说了，我又不是他丫鬟，他不是带了两个随从嘛，干嘛还要我伺候他。”小清见云澹不吃，收好食物又藏在包裹里。

　　“小清……”云澹的话音被远处传来一片马蹄声打断了。
　　小清探头一望，前面一片尘土飞扬，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还是路过，下意识的一把拉过云澹，喊道：“云大人，这里。”小清把云澹拉到了路边的草丛中，示意他蹲下，不知对方来意，安全第一，还是躲一躲好了。

　　徐景昌被远处的马蹄声惊扰到，抬头看见几骑黑衣人蒙着面飞快地驰来，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也做好了戒备。身边的两个侍卫都起身拔出刀来警惕的看着来者，其中一人还发出了求救用的烟花。

　　领头的黑衣人冲了过来，只喊了一声：“定国公？”打量了一下徐景昌的衣着，未等对方回应，就拔刀相向。
　　见对方来势汹汹，徐景昌和两个侍卫也不多话，跟对方缠斗起来，一时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小清见徐景昌三人力敌九人，平均下来以一敌三居然还不落下风，对躲在草从里的云澹轻声说道：“定国公他们功夫不错，看来这次我们是有惊无险。”语气轻松简单，完全没有出去帮忙的样子。
　　云澹却担忧的望着混战的人群，对方有九个人，徐景昌只有三人，一对三，就算徐景昌武功不弱，但是还是会渐渐现出疲态，没多久就会落入下风。
　　“小清，你初次下山，不清楚定国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先定国公是为了皇上而死的，如果定国公在此遭遇不测，而你我见死不救，事后我们都脱不了干系。”云澹所言不是毫无道理的，永乐大帝对敌人狠，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很好的。徐景昌不光是定国公，还是皇帝的嫡亲外甥，徐皇后正是他的姑母。
　　小清也知道历史上对朱棣的评价，知道当今这位不是善茬，计较了一下得失，站起身来，无奈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祸害遗千年，死也要连累一片。”
　　小清缓缓拔出腰间的洞箫，并不冲出去加入战斗，而是拿洞箫对准其中的一个黑衣人，吹了一下，一枚钢针飞了出去。
　　黑衣人一个踉跄，只觉得后腰被什么盯了一下，倒也没在意，继续挥刀相向，没几秒钟，忽然浑身乏力，身体软了下去。在此期间，小清也没闲着，用同样的方法又撂倒三个。

　　局势瞬间出现了变化，现在是五对三。云澹欣赏的看着小清，这丫头跟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凶器。
　　“怎么不继续了，还有五个呢。”云澹见小清停了下来，问道。
　　“洞箫里面只能装四根针。没了！”小清无奈的一摊手，表示尽力了。

　　此时，一个侍卫发出一声怒吼，原来是被一个黑衣人砍中了左腿，倒地后，眼看第二刀又要落下，徐景昌忽然将手中的剑掷出，刺中了黑衣人，但是他手中没了兵器，其余的三个黑衣人趁机加快攻势，齐齐砍向他的要害。
　　小清眼疾手快，就在徐景昌掷出兵器的时候，飞身窜出了草丛，左手向着人群洒出了一把粉末，右手顺势抽出腰间的软索，卷住徐景昌将他拉向自己身后。

　　黑衣人被突然出现的小清吓一跳，定神一看，是个小丫头，倒也不在意，只是集中攻势追杀徐景昌。小清拉回徐景昌后，就将自己的洞箫塞给他，让他当剑用。自己闪到他身后，不时用软索当鞭子用，去缠住对方的手脚。
　　徐景昌有兵器在手，虽然不是很趁手，但是洞箫乃是金属所制，他本人又精通点穴，使起来，倒也像模像样，不落下风。
　　没多久，黑衣人就发现不对了，自己的手脚都开始酸软无力，当然徐景昌和侍卫们也同样如此，才知道那把粉末大有文章，可惜为时已晚，一个个瘫软下来。徐景昌和他的侍卫也未能幸免于难，一样倒在地上。
　　徐景昌见小清洒出那把粉末的时候，就知道她又故技重施，虽然自己也被牵连了，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反正这个丫头有解药，不怕她不给。

　　小清招呼云澹出来帮忙，两人解下黑衣人的腰带，熟门熟路的绑了，然后小清拿出解药给徐景昌和他的侍卫们服下，做完这一切，小清乖巧的守在云澹身边，一言不发。
　　解药很有效，没多久徐景昌他们就恢复了知觉，站了起来，受伤的那个侍卫包扎好了伤口，徐景昌则走向那些被制服的黑衣人。
　　审问刺客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很有默契的，小清和云澹都不说话，静静的待在一边。

　　小清见徐景昌神色古怪的经过一个个黑衣人的身边，都没怎么停留，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想不通他搞什么鬼，是在挑人问话呢？这九个不多不少都受了点伤，不过最后制服他们的都是软经散，这药只会让人手脚酸软无力，但是不妨碍人开口说话，所以小清对徐景昌的举动很好奇。
　　一边的云澹却看出了不对，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怪怪的，死气沉沉的。“不好，他们不会服毒自杀了吧。”云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些人都是死士，死士一旦被人制服，第一时刻就会咬破嘴里的毒囊，服毒自尽。
　　不出云澹所料，这九个黑衣人居然都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囊，自杀身亡了。

　　好不容易制服了他们，居然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徐景昌虎着一张脸，坐在一边生闷气。说起来，这也是他自己的疏忽，早在小清制服他们的时候，他就应该提醒这个丫头，让她卸了这些人的下巴。现在他也不好意思怪小清，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初次下山闯荡江湖，哪里知道这么多门道。

　　云澹不像徐景昌那样灰心，他冷静的翻看这些黑衣人的随身物品，发现都是一些常见物品，没有特殊的东西，也没有特有的标记，只是在领头的一个黑衣人怀里，掏出来一幅画。
　　画质很好，是白色的丝绸，上等的湖丝，画工精细，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正是眼前的定国公徐景昌。
　　难怪领头的这个黑衣人冲过来只是喊了一声，也不等徐景昌回答，就开始大开杀戒，原来他通过画早已经认出了徐景昌。

　　徐景昌看见自己的画像，脸色难看无比，就像被人逼着吞了十七八块臭豆腐一样，气愤的从云澹手中夺过画像，准备撕毁。
　　云澹连忙阻止，对此徐景昌怒道：“把我画的像个逃犯，还不让我撕了？”小清在一旁听得直想笑，嗯，往城门上一贴，还真像一个逃犯。不过，徐景昌身为国公还真幼稚，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一副画过不去。
　　云澹听了，连连摆手道：“请国公三思，这画是眼下最好的线索。”

　　“何解？”徐景昌听云澹说是线索，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怒火，耐下性子来询问。
　　“国公，你看，这丝绸是上等的湖丝，一般人用不起。用的起的人非富则贵。这画，画工精细，栩栩如生，出自名家之手，且这个画师必定见过国公。国公，你何不以此画，来寻画师，找到画师，想必能追查到幕后之人。”云澹缓缓说道，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见徐景昌的脸色变缓，知道他听进去了。
　　徐景昌把自己的画像小心翼翼的卷好，藏在怀里，瞥了眼一旁的小清，语气真诚的说道：“小清，这次多谢你了。”

　　小清自认识徐景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正经的样子，而且语气那么随和，表情那么和蔼可亲，着实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摆手回答道，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云大人也脱不了关系，皇帝肯定要杀我们泄愤，所以救你就是救我们自己……嗯……”小清话没说完，见徐景昌变脸了，吓得把后半截的话吞了回去。
　　虽然小清说的是实话，但这话着实不好听，云澹无奈的偷偷叹了一口气，这个小丫头，说话真直接，杀伤力还这么强。

　　果然，徐景昌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了，怒道：“臭丫头，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坊。”
　　小清也是个急脾气，一听，也怒了，管你是什么国公，脖子一扬，吼道：“给钱，一个十两，九个人，九十两，四舍五入，给一百两。”说完，怒气冲冲的把手伸到徐景昌面前。
　　徐景昌一愣，没有明白小清的意思。
　　云澹见两人剑拨弩张，闹得不可开交，连忙在一边解释：“小清的意思是，帮你抓了九个刺客，一个刺客收十两，所以是九十两，不过看你是国公，所以凑个整数收你一百两。”小清倒是价格公道，没有因为对方是国公，就坐地起价，只是有良心的四舍五入，多赚了他十两银子。

　　徐景昌之前听云澹说过，他和小清相遇的事，知道小清明面上为云澹的丫头，实际上是他的贴身保镖，是云澹的下属请来护送他返回燕京的。
　　身为一个合格的保镖，干了活理所当然是要收钱的，堂堂国公也不能赖账不给，所以徐景昌二话不说爽快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小清。
　　小清也不客气，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好。

　　见小清收银票的时候，笑容那么灿烂，徐景昌忽然心情大好，心中一阵悸动，全然忘了刚才的不快，不假思索的说道：“小清，送云大人回京后有什么打算？没工作的话，我请你做保镖怎么样？一个月五十两。”不愧为国公，出手就是大方，五十两银子那就是人民币三万，月薪三万，在现代也算高薪阶层了吧，这还是税后收入，不扣税，当然也不交四金。
　　小清听了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抵挡住了诱惑，摇摇头，拒绝道：“不好，我不想跳槽。”

　　跳槽？什么意思？徐景昌望向云澹，云澹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不过小清还说了不好两个字，那就是拒绝了，想到这里，云澹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心里一阵明快。
　　“为什么？”五十两可是她现在五倍的收入了，而且徐景昌也看得出来，小清未尝没有一丝动心。
　　“我跟你不熟啊，云大人是我师兄介绍的，相比之下，熟一点。”小清知道在古代一个姑娘家并不好找工作，一般都是做做丫鬟绣娘什么的，职业范围比较狭窄。自己女工完全不懂，也不精通厨艺，师父教给自己的东西一点都不实用，根本不能用来谋生。好在她穿来大明的时候，这具肉身才五六岁，正是练武的好时机，她跟着名师认真练了十年，也算小有成就，不说在江湖上横着走，当当小保镖赚点小钱花花，还是可以的。
　　“你是怕我把你卖了还是赖你工钱啊。”徐景昌见小清一口回绝，恨得牙齿痒痒，感觉很不爽。
　　小清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道：“其实，我是怕你仇家太多，刺杀你的人功夫太厉害，我应付不来。我只想赚点路费而已。”犯不着为了这点小钱，我就不要命了，后面半句小清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不代表徐景昌不明白。
　　徐景昌见小清执意不肯，也不好多加强求，于是当着云澹的面挖他保镖的事只能就此不了了之。

　　多年以后，某个午后，云澹和小清坐在书房里聊起此事，云澹好奇的问道：“你当时怎么想的，为何拒绝定国公？那可是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啊。”
　　小清懒洋洋的瞥了云澹一眼，放下手中的活，没好气的说道：“你没看见当时一来就是九个刺客啊，我本来不想出手的，还不是你说了那些话，我才出手的。定国公他虽然背景深厚，但是作为他的仇家，敢来刺杀他的，实力肯定也不容小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种人家的事少参合最安全。”说完，继续画着手中的设计图，不再理会云澹。
　　云澹见小清又不理他了，在一旁自言自语道：“你当时就想着我的银子好赚，却没想到最后赚的是自己家银子吧。”
　　小清闻言，细细一想，可不是这么回事嘛，原来那些年的努力干活都是白忙活了，想到这里，不由得为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