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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没有好天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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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辰时,瑞城城门开。街上,陆续有小贩开张卖食。
太子采以前出宫时,排场都相当浩大。平时去青楼偷偷香,身后都至少跟十来个侍卫。如是去怜香阁举办繁花盛事,前前后后更是有上百号人为他铺前垫后。
从无如此时一样,自由地走在民间的大街上,东看看,西望望,不被人注意更勿提被人跪拜。
即使这条入城大街比不上荷京一丝繁华,一时,他也是觉得好新鲜的。通宵了一晚到了此时好像反而精神了,一瘸一拐地走着,用肘戳了下旁边的顾初夏。
“喂喂,本,我肚子饿了,我们快去买点吃的吧!”
没得到回应,太子采把视线从路边小摊的吃食上收回来,看向了一旁的她。
却生生吓了一跳。
“哇,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包成了这个鬼样?”
顾初夏还是不理她,把自己头上的布再包严些,再把自己腰上的布紧了紧。
很好!脸也遮住了!屁股上的血也遮住了!
“你在……乔装?”
太子采顿时哇哇大叫。
“好呀你!就知道乔装自己!我呢?”
顾初夏一皱眉,抬掌一把握住了他的嘴,太子采只能“唔唔唔”地抗议。
“嘘!你要喊到所有人都听到吗?”
好在街上食市渐旺,人声渐起,她捂得及时,没人注意他们。
她把他拉到街角,一把扯下他的衣襟,冲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小声道。
“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这哇哇嗷嗷大叫的毛病再不改,我保证你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敌人肯定就这么被你引来。到时他们就割你头颅,饮你的血,五马分尸!”
太子采斜过脸去,睨了她一眼。
心说,没错,是不该再轻易一惊一乍了,本宫要沉稳……但……顾初夏,你现在是在把本宫当五岁小孩来唬吗……那群黑衣人是刺客,又不是妖魔鬼怪,他的血有什么好饮的……
本都有点想笑了,但看了看顾初夏那恶狠狠的表情,太子采还是把嘴角欲起的弧给拉了下来。
“那……”他撇了撇嘴,也小声地说,“你倒是乔装好了,我怎么办?”
顾初夏懒洋洋地瞟了眼他的脸。
“莫非您认为您还有乔装的必要?”
“……”
太子采捧了捧自己被揍成猪的脸……
此时两人肚子都响起了一串“咕咕咕”声,相互一视,落难以来第一次默契一致地走向不远处的包子摊。
不久,他们便站在了瑞城衙府门前,每人嘴上叼着个包子。
没有顾初夏的指示,太子采也不敢冒然击鼓撞门大喊本宫在此还不速速迎接。只好捧着他那份包子,瘸着腿找了个地儿坐下,细细啃起来,好不享受。
顾初夏则也嚼着包子,绕着衙门外面踱来踱去。
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还不开门……这要在荷京,城门开时衙门必开。
靠近门前大鼓细细一看,本该整洁纯白的鼓面都铺灰了,鼓棒上的红布也脏兮兮的……
顾初夏皱了皱眉。
莫非此处……百姓相当安居乐业,纷争希少,所以这衙门也甚少使用?就算这样,也不该不整饬好衙门鼓面啊……而且,就算百姓无状需诉,衙门也该按时开门吧?
她有点困惑……莫非地方衙门的开堂时辰就是比皇城的要晚?吏部规定的?
她晃了晃脑袋,把困惑抛开。
她又不是来管人家衙门事务的,她是来看看,有没有皇榜张出的。
她分析过了,丢了太子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传开了那是惊国大事,举国大耻。尤其,他们大夏的太子还是唯一的储君。
可正正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储君,她认为皇上简相哥哥他们,应该会把消息按在内部绝不外泄。
不然,那北漠汗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歹意。
此时应当集中兵力全力搜救储君,若消息外泄招致外敌来袭分散兵力那是相当不智的。
果然,这看起来到处堆灰的衙门外,并没有张贴任何皇榜,倒是贴了一墙的征税令。
但是……都那么多天了,以顾氏的兵力,怎么可能还没搜到这里?
连敌人都杀上门了……哥哥怎么还没来……
顾初夏嘟了嘟嘴,把包子一口吞下,心里颇有几分埋怨哥哥。
“喂!你干嘛!啊!”
太子采的惊呼声响起,顾初夏迅速回头跳了过去,把那个压在太子采身上的身影一脚踹开。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个稚儿小童。
她一时着急,力道没控制住,把那小童踹得直接撞到了粗宽的树腰上,落地时已不会动了。
顾初夏看着那趴在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惊疑不定。
“那小儿,他怎么你了?”
太子采哭丧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掉到灰堆里的半个包子。
“他他,他抢我包子!!!”
“他抢你包子?!”
顾初夏眼角抽了起来。
“你连抢你包子的小儿都打不过?”
太子采捧着包子正哀悼着,听到这明质疑实暗讽的声音,不由一个气起。
“谁说我打不过的?谁说我打不过的?我现在就打给你看!”
说着,他冲到那树下的小童身边就欲踹下去。一如他在宫中,踹那些老小侍从当玩儿那样。
“住脚。”
顾初夏面无表情说道。
那语气之冷冽,从未有过。
太子采打了个寒颤,已经抬起一只脚的他急急刹住,一个没站稳倒向了一旁,把原来就扭伤的脚扭得更伤了。
顾初夏踱了过去,越过抱腿嗷嗷叫的太子采,走向了树下那小童,把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但你抢别人的东西也不对。”
那小童这才缓了过来,身体被一踹一撞,痛得脸都扭曲了。
两眼泪花花,他凶巴巴地瞪了顾初夏一眼,趁着她打量他身上的伤势,一把抓起顾初夏扶着他的手臂就往嘴里送。
岂料他的手立即被反扭,身子被迅猛一推,他又被她丢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那个把他丢飞的人,这时又一脸抱歉地凑了过来,再次把他扶了起来,埋怨道。
“我说你这小儿,怎么报复心这么强?我踹你那么重是我不对,但怎么说也是你抢我们包子在先吧?讲些理吧。”
如此力量之悬殊,小童纵是心里再怨又岂敢不从,任由她翻弄着他的身体,检查伤势。一副想咬她又不敢的表情。
“你好像没受什么伤嘛?”
顾初夏惊奇道。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一样,一般人轻易不受伤但也轻易会受伤;有的则身体素质特别不行,比如太子采……轻易就扭伤脚,轻易就把脚扭得更伤。
还有的,就如这个小童。
自己下了几分力道她心里清楚,之前遇到的黑衣人个个功夫那般之高,她现在一出手都是全力以赴不敢轻怠。
可她下了十分力道踹下去,他不过是个小童,也感觉不到他的武息应是个无内力之人。却没断一根肋骨,只前胸后背肿起淤血……
顾初夏连连称奇,啧啧赞叹。那嘴脸,直把被她翻来翻去全身疼痛的小童气得七窍生烟。
“喂!你摸完没啊?!”
“你几岁了?”
“……”
那小童把头一别,一脸倔强神色,不愿作答。
知道他无大碍,顾初夏心里那几分内疚也就轻了些,举起自己的拳头,轻轻吹了一口。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小童面色一变。
“我,我刚满十岁!”
“哦?你十岁啦?有点老了。”就开始练武来说。
顾初夏摸了摸下巴,上下扫了他一扫:“我还以为你才六岁呢,原来只比我小三岁呀,实在瘦小了些吧你,身子长不起来嘛。”
那小童愤怒了,尖着嗓着吼道。
“天天吃不饱!吃牛粪长身子啊!”
说着他拼命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抢他东西吃又怎么了?!谁叫他背对着我坐在那吃啊!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长着一副很好抢的脸!我已经连续三天没东西下肚子了!不抢难道等着饿死吗?!”
顾初夏两指捏着他的衣领,任由他挣扎,皱了皱眉。
瑞城,荷京以北,峻岭之间,以种果树、产兽皮出名,年年皆为果瓜兽皮上缴之大户。这在太傅塾的时论课里,时有提起。
“你是家里特别穷吧……”
说着,她瞬间想起身后那铺满灰的衙门,心里顿时隐隐含惊。
“莫非,瑞城里,像你这样的小儿,比比皆是?”
“什么叫比比皆是?!”小童怒道。
“就是,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挨着饿的。”
“那肯定呀!你不是瑞城人?哼!除了城门一进来那条大街,狗官为应付上面下来检查而临时做了个门面,好像我们都过得很好的样子!你再往瑞城其他地方走走?说不定你都能见到路边躺着几个饿死的!我抢包子有错吗?!”
这给顾初夏内心重重一击。
她不想,相信他的话……
但是,他又不知道她是谁,又不知道后面那个抱脚痛嚎之人是谁……那又何必骗她呢?他那肌瘦蜡黄的脸,难道不是对他的话最好的佐证吗?
盛世大夏之下,皇都荷京之周,竟然有如此荒谬之事……
一时太过震惊,捏着他衣领的手指不自觉渐渐松开。
那小童趁机爬开转身欲溜,却不防又被顾初夏一脚踩住裤脚,又跌了个扑街。
“你等等。”
她转身,走到抱腿嚎叫的太子采身边,蹲下。
太子采顿时闭嘴,一半是确实惧了她。另一半,他心想自己都嚎了这么久,这顾小郎终于肯丢开那小儿过来看看他。
顾初夏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夺走他怀里剩下的半个脏包子,一句慰问没有,又走了。
她走到小童面前,把外面脏掉的那些皮小心剥捡掉,把剩下的,白花花的半个素包,递给他。
“我们两个也是跟家里走散之人,身上无钱财也无口粮,帮不了你更多了,抱歉。这包子就剩这么一口了,你要吗?”
那小童愣住,一直倔强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话不多说立即扑上来,从顾初夏的手指间夺下那仅剩一点的素包。
可含在嘴里,小童却久久不吞下,眼里突然,溢出了泪花,好像这一小口素包,是多么珍贵。
顾初夏伸手,尝试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童再没避开。
“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回眸盯了她一眼,想了想,道。
“莫晴。”
“怎么写?”
“我不知道……但,爹爹说过,就是没有好天气的意思……”
“没有好天气?”
“是的,爹爹说我出生前几年起,瑞城就没有好天气。收的瓜果,打的兽皮,只够供应日渐加重的国库税收,再也没有多余了。所以他给我改名,叫莫晴。”
顾初夏默了默,努力扯开嘴角,温和地对他笑了下。
“我知道是哪两个字了。有机会,我教你写。”
莫晴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定定地盯着头戴披风遮住了脸的顾初夏。
那一小口素包,已在说话之间融在了嘴巴里,莫晴把融掉的面水一吞,也不急着走了,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蹲在她背后一直冲自己张牙舞爪的面青鼻肿之人。
他冲她身后的太子采翻了个白眼,道。
“你们……跟家里走散了?那你们现在要去哪?”
“我们嘛……”顾初夏想了想,如实说了,“想走水路回荷京,但听说你们这的船,一个月才有一趟,这个月的好像已经走了。这一个月怎么办好,我正苦恼呢,你有什么提议吗?”
莫晴有点炸毛。
她的本领看起来比自己大多了,居然这么诚恳地来问他,倒是看得起他……
莫晴一直紧绷的脸,这时松了松,双眸转左转右,想了一圈。
“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我还得继续找吃的呢,帮不了你们什么……”
顾初夏歪头笑了笑,拍了拍他肩,站起来,拎起在她背后张牙舞爪做鬼脸还以为她不知道的太子采。
“也是,那我们就此告辞了。”她想了想,续道,“如果你愿意离开瑞城,往瑞城以南的荷京走,又或者往瑞城以北的叶城走,不妨上顾氏军营看看。”
站起来的她,从披风中低头,望向他,目光里闪动的,全是骄傲。
“我相信,顾家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莫晴眨了好几下眼,消化不过来这句话。但是,对方这么一站,他从下往上,隐隐看到些披风下阴影中,她的轮廓。
不知为何,令他想起了个人。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要不要,试试去吴府看看?就在城北那边。”
又是吴府?
顾初夏抬了抬眉,有点意外。
“他们比较好善乐施?”
“什么叫好善乐施?”
“就是,比较可能接济我们的好人?”
“不!呸!吴老爷就是这瑞城的地方官!他要是好人我们还至于变成这样吗?但我觉得,他们府上的顾白银姑娘,是个好人。你去找她,她或许愿意帮帮你们。”
又是顾白银?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顾初夏眼珠子转了几圈,正欲再问。
那莫晴却提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大喊。
“不过你们不要给白银姑娘添麻烦啊!她在吴府生活得不易,要是让我听到她因你们而被吴府惩罚,我可不饶你们!”
看着那一溜烟跑掉的小童背影,顾初夏默默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抡起袖子像要揍谁的太子采。
“您这是?”
太子采咳了一声,把袖子放下,呵呵含糊道。
“顾小郎,我,我脚好痛……”
配合这话,他还露出了一脸委屈。
顾初夏瞄了眼他伸出来的脚,果真肿得好高,
叹了口气,蹲下,她从衣下摆撕了块布,先把他受伤的脚包扎起来,防止它再轻易扭动。
顾白银……顾白银……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
因公,可能找她,可以借到点盘缠回荷京?
因私,据说她跟自己长得挺像,又姓顾,莫非是他们这支顾氏一系?
看来,因公因私,都值得会会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