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24、总第400章

　　（四百）
　　黄昏，街市里华灯初上的时候，千叶站在公寓大楼外等清川澈。她觉得这时有些恍惚，就好像是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重演了一样……只是时间已经向前推进了，换成了夜晚。

　　很快，清川澈就开车过来了。上了车之后，千叶望向清川澈：“清川君，你说有末先生已经回东京了？”
　　“嗯，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上的飞机。”清川澈答道。

　　“这样啊……”千叶心里这时有许多疑问，比如，他们谈了些什么？打算相认了吗？有末清明为什么就这样回去了？等等。不过，说实话，这所有的问题，显然都不是站在她的立场有资格开口询问的……

　　这大概也就是她觉得自己夹在有末和清川家的纠缠中显得很尴尬、因而很想及早抽身的原因之一。然而，以她一个知情者的身份，又似乎不能不闻不问，所以，她这时还是决定换一个话题，“清川君，关于有末先生来过札幌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清川先生呢？我怕……”

　　“你怕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母亲面前……”清川澈边开车边看了她一眼，“令她措手不及，是吗？就像他们年轻时那样？”
　　“也不是。”千叶只得说，“我只是想，既然早晚要见面，还是有所准备会比较好。”

　　“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找个时间和我母亲谈的。”说到这里，清川澈沉默了片刻，“何况，就是再任性的人，也会老的……人一旦老了，就没办法像年轻时那么任性了。”

　　千叶知道他是在说有末清明，不过，听他这样评论自己才刚见过一面的生身父亲，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异样，虽然这样的说法，似乎也不无道理：“我只是想，因为昨晚是我告诉有末先生关于你的情况的……所以，如果将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肯定也要负相应的责任。”

　　“千叶小姐，你千万别这样想。”清川澈又望了她一眼，“我上午就说过了，我母亲不该把你扯进这么无聊的事里。这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却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他这么说时，不由还是会想，在千叶为这件事所花费的心思里，是否有一部分单纯只和他个人有关呢？

　　“也不是……”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清川先生会把这些事告诉我，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倒是怕自己承受不起，辜负了这样的信任，令她失望了。”
　　“就我看来，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可未必有你这么善解人意……”清川澈这时微微一笑，“更别说是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了。”

　　千叶听了，不由一怔，心想，他这是在嘲讽自己的母亲，还是在夸赞她呢？不过，她这时真是又一次领教了这个表面上温和沉默的男生那种可怕的黑色幽默感了……总是可以这么平静无害地道出人生中那些并不美好的真相，这大概也和他的身世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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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西餐馆外面。停好车后，一起走进餐馆的大门时，当即有一个侍者迎了过来。看来清川澈之前已经定好了位置，那个侍者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张靠窗的桌边坐下。

　　待点完餐，侍者离开后，清川澈说：“这个餐馆，我和山下还有宁子来过几次，感觉菜还不错……希望你会喜欢。”
　　千叶淡淡地笑了笑，她本想说自己对吃什么的不太讲究，不过，还是及时改了口：“我相信清川君的眼光。”

　　这时侍者过来上饮料，望着清川澈清俊的脸，千叶突然想，这会不会是她和这个男生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这样相对而坐，一起吃饭呢？或许吧。人生可能就是这样，永远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于是，在经过的路上，总是不停地遇到缘分清浅的同路人，彼此或近或远地，陪着走了一程，然而，到了下一个路口，总归还是要走散……不过，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当然，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会希望这个男生不会因为他的身世问题遭受太多的麻烦和痛苦，会有更安然和顺利的人生……这应该不算是奢求吧。

　　清川澈这时察觉到了她带着复杂心情的凝视，那与其说是出于对他不确定未来的忧虑，不如说是一种只是基于祝福的含蓄关怀。

　　虽然相识以来，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的，也就只是一种甚至比一般朋友还要淡漠的关系；而且，他也一直都知道，在千叶读完研究生院后，大概就会回东京……但好像还是头一次，他明显感觉到千叶的目光里流露出了离别的意味。

　　他这时不由想，是不是因为他这么复杂的身世，再加上有末一弥的缘故，令她决定从此和自己保持距离呢？这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千叶本来就没有必要参与他这种离奇麻烦的人生……换一句话说，她做到今天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他也承认，这世上肯定存在那种可以不顾一切地去爱另一个人的人，而且，也不能说那样的人就是人类中的濒危品种了，但很显然，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千叶，大概都会选择偏理性一点的人生。

　　那种为爱而死、为爱而生的戏剧人生，离他们都太过遥远了，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何况，因为身世的缘故，他的人生也要发生改变了……所以，他又怎么能苛求千叶选择并爱上他呢？不过，今晚，他还是想把自己对于未来的决定告诉眼前这个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的女生。

　　侍者上餐完毕，转身离开后，清川澈先开口了：“下半年，我打算去东京工作。”
　　千叶正在喝饮料，听了他的话，当即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说：“咦，怎么……”

　　她没想到，在自己可能会去京都读博士课程的同时，清川澈也要离开札幌了，一时不由有些始料未及。虽然说，在这个时代，年轻人离开故乡去外地甚至外国工作都已是寻常事，不过，清川澈毕竟是在和自己的生身父亲见面了之后才突然这样说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吃惊呢？

　　“虽然我一直都生长在北海道，是个地道的北海道人，不过，就以籍贯来说，我还是个外地人……”清川澈顿了一下，“所以，也想试着去东京生活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适应。”

　　千叶听了，心下暗想，的确，以他父母的故乡来说，他其实和她一样，是个东京人。虽然清川澈一直都以北海道人自居，可反倒是生长在东京的多田俊，还真可以算是半个北海道人。

　　不过，她这时还是会想，真的就这么简单，只是想到外地生活看看？可为什么选择的，却是自己的故乡呢？还有，对于这件事，清川梓会怎么看呢？虽然说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天地，可有末家的人毕竟都在那里，还有所有那些……她曾经艰难舍弃了的过去。

　　“是吗？”心里虽有无数疑问，千叶还是语气平淡地说，“不过，清川君，倘若你离开了札幌，山下君肯定会觉得寂寞的……毕竟，你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她想，到那时，已经失去了心爱的未婚妻的山下羽，又要面临最好的朋友的离去，即便开朗如他，恐怕也会失落好一阵子吧。

　　“是啊，对于札幌来说，我可能只是个过客。虽然也曾想过，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而且，像我这样的人，好友难求……”清川澈轻轻呼了口气，“何况，因为宁子的缘故，我已经很对不起山下了。”

　　听他这么说时，千叶不由想起了自己以前和浅野翔谈过的一个话题，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想，在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异乡人呢？很显然，清川澈也是其中的一个。虽然札幌是他的出生地，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完全吸收了北海道的地气精华，但也仍是个过客，是个异乡人……就好像纽约之于浅野翔一样。

　　可回到东京，生活在那个陌生的故乡里，就真的能令他不再有那种异乡人的感觉了吗？但又能怎样呢？人生中的许多东西，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在后天的日子里极难被重置和更改，然而，可悲的是，我们又无法决定和选择自己的出生……这大概就是哲学家们所谓的生命的荒诞悖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