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夏∮雪

23、二十一、向日葵小班

　　小雨在向日葵小班带了一年余两天，照理，应该可以升中班了。
　　小雨是三十六名住宿生之一，我第一天见她的时候，正逢她妈妈来接她回家，照理，她当日欣喜若狂的模样不似作假。
　　她是留香街继任的鬼司，是我有意识的三年鬼司生涯里见过的最年轻的鬼司，照理，不该苛刻要求她那么多成年人都难以胜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三个照理下来，我和黑羽落地，踩上了古井底下的交界。顿时，我明白了自己不会摔死，只会冻死。

　　冰凌柱，雪霜砌墙，张开眼便是一片白茫茫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幸亏我脚下穿的是碧廖做的小羽靴，不然，就会跟走前前面不住跌跤的小鬼一样。

　　“爷爷！”小雨又是一个踉跄，一簇簇冰墙上蓝色鬼火在冰面华丽的折射下，映到了小雨通红的小脸上一抹抹绵长的幽蓝，她以手撑地，抬头对着正前十余米冻在冰块里的慈祥老人，“爷爷，小雨来了……”说着，她的手掌经不住冰面的低温，麻木地一弯，整个人贴上了冰面，呜咽了起来。

　　“她爷爷做了地域交界，将留香街里的古井底下跟南极冰山做了连接。”黑羽道，手抬向一边，只见老人边上的一篇冰雕琢的碑文，上面详细介绍了留香街的历史。

　　“原来你说遇到小雨的爷爷，只不过是遇到了他的尸体？”我简直冻坏了，只能肆无忌惮地搂着边上的人瑟瑟发抖地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斜眼看到手里的青藤玉树不再发出制热的红光，而是一阵阵散出阴寒的绿光，须臾，光波渐散到整间冰窟。

　　“老人以身镇井，想压住这块地界长年肆行的怨灵幽魂，只是这次遇到了一个难以压制的怨灵。小雨，你应该知道是谁吧？”黑羽解开扣子，黑色外套罩上了我的脑门。

　　小雨从冰地上爬起，泪痕依稀。毕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娃，哭得眼睛红肿，纤瘦的身形扶摇着朝我们滑来。扑通——又是一跤！透着衣服缝隙，我犹见不忍，想要探出脑袋却被黑羽拦下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黑羽如此耍心机……对着一个孩子。

　　黑羽漠然开口道：“小雨，你爷爷为了整条留香街的安危，日夜守在这宛若冰雪世界的井底。你想想，就自己待了这么几分钟，这感觉好受不好受？将心比心，你爷爷生前最疼爱的是你，你都不愿意替你爷爷做些事么？”

　　“你别说了，我带你们去抓她。”小雨摊手坐在地上，声音沙哑，该是哭坏了嗓子。她回过身，幽幽望了一眼冰中的老人，淡淡笑道：“爷爷，我不贪玩了……小雨以后再也不贪玩坏事了。”

　　我手中的青藤玉树忽地发出耀眼绿光，冷寒的气息随之更猛烈地溢出，我的手指逐渐冷僵，已经快承载不了一根棒子的重量。只听得头顶上的人宽慰一笑，道：“小雨来，拉着我，我带你们出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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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羽抱着我和小雨，变回成年人的体型，轻点冰面，纵身飞出了井口。
　　我的肩口滑落一串晶莹，抬眼一看，小雨将脑袋搁在我身上呜呜哭着。
　　“喂，小鬼，别弄脏我的米老鼠限量版睡衣！”这可是当初我冒着生命威胁替沙加顶班换来的漫展纪念品，巧的很，正好他恶作剧送了童装尺寸。
　　“白夕，封了那口井。”黑羽说着，抬起我握着青藤玉树的手，指向井口。

　　大概是刚才冻僵的关系，我的手已然不听指挥，将青藤玉树轻掷空中，一个漂亮的绿色弧度，彩光四溢，逐渐笼罩上了整口古井。
　　青藤玉树落回我手时，井底已经涌起清泠的水声。我跳下黑羽的怀抱，凑近井口一看，赫然映着当晚的一弯明月。天，我竟然从死井里掘出了清泉！

　　“黑羽，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把小雨她爷爷变没的。
　　“我什么我？”小雨不耐地跳落黑羽的怀，跟着也凑到井边，低声道，“爷爷，一路走好。”随即，她漾起笑脸，毕竟是个孩子，虽然双眼哭得跟核桃一样，但笑起来依旧轻快愉悦，“白夕，我们去抓鬼，你可别拖我后腿哦！”
　　说罢，她自说自话拉起我的手，拖着我径直往外走去。

　　“小雨，黑羽还在后面呢。”怪了，她平日不是一向很粘黑羽的吗？
　　“别理他，他是大人，我和他有代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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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小雨一路走着，来到向日葵小班的教室。小班建在二楼，房间右角赫然是福山老师的黑色钢琴。我平日里都无心上课（主要对那些个丢积木办家家唱儿歌的课程很感冒），所以对小班教室印象不深，只记得周遭墙面都是刷满了耀眼的金色向日葵。
　　“小雨，你开始为什么不肯帮我们？”
　　小雨放开我的手，快步走到钢琴前，跳上琴椅，打开琴盖，指尖轻点一个琴音，“do——”。
　　“福山老师在这里弹琴，她的琴音可以安抚怨灵作乱。如果我跳出来把这个怨灵抓了，那么我妈妈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她一不高兴，就会好久好久不来看我……”小雨说着，眼里泪珠不住打转，“我五岁就能背满唐诗三百首，起初妈妈和爸爸都很高兴，还夸是爷爷的功劳。但是久而久之，邻居们一起玩的小孩都说我是怪物，他们都不肯和我玩，和我多说一句话。爷爷在一次抓鬼中重伤不治，让我中途顶班，爸爸不肯，就贸然替我去了……结果爸爸……后来，爷爷也失踪了。妈妈也就禁止我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了。”

　　我走过去，坐到小雨身边，轻吻上她冰凉的额头，“时间会证明妈妈有时候也会犯错的。小雨，这里有那么多孩子，他们也有妈妈，也有爷爷，我们不能让他们还未享用过完整的人生就被可恶的怨灵半路扼杀。所以，帮我们把她抓出来，好么？”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看到站在一边的黑羽对我投以鼓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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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福山智子安静和谐的琴声不同，小雨手下的琴音跳跃欢畅，跟着，紧凑而猛烈的音符袭来，我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
　　只一震，黑羽就敏锐地抽出黑剑，猛然往地下一插。
　　剑刃入地一寸有余，浓重的黑烟一丝丝从地面的裂缝里渗出。黑羽的额际微微沁汗。我看向键盘，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一双小手疾速地来回弹奏，倏的，指尖轻点一记重音，嘭一声巨响，黑雾霎时团绕四周，我张大眼，竟然看见从墙面的向日葵里走出一个梳着古代发髻的黄衣女子。

　　“竟然被个小鬼逼出了原型。”女子勾起嘴角，冷笑道。
　　琴声止，小雨转过头，看见她，顿时惊恐地伏到了我身上，“她，她是……”
　　“琴师上官流水，冥界书记官上官行云的双胞胎妹妹。”我和黑羽苦笑着对视一眼，难怪福山智子咬定我斗不过这个冤魂，难怪……

　　上官流水在冥界的口碑一向不错，据说她是所有殉职鬼司当中最脍炙人口的一个，一来是因为上官流水是冥王最喜爱的琴师之一，二来是因为她是在一次危战中救冥后而殉职。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她不做鬼司反而成了冤魂在人间作乱。

　　我不解地道：“上官流水，你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人的灵魂？”

　　上官流水忿忿地看着我：“不是你——”
　　“我知道了！”黑羽忽然打断了上官流水，“白夕，上官行云想摆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