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22、友人

　　吞佛童子很快冷静下来，些微失望弥漫心底——他不是鸠盘神子。虽然很像……从罕见的发色到眼中的光彩，从轻捷的步态到包裹在温和外表下的凌厉，都与曾经的鸠盘神子那么相像，但他不是鸠盘。鸠盘神子眼中蕴含着深沉的智慧，迎面而来的人看起来却太年轻了，眼中一片澄澈坚定，熟悉的魔气荡然无存。

　　往事突然跳入吞佛童子脑海。在异度魔界，鸠盘神子的性格作风毫无疑问属于异类，因此，许多魔对他颇有微词，但他以自己高绝的剑术让所有反对的声音沉默下来。“异度魔界以实力说话。”这是鸠盘神子让吞佛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回忆与鸠盘神子短暂却深刻的交往，吞佛不得不承认，在那段似长又似短，混沌而孤独的成长岁月里，鸠盘在他心中埋下了许多种子，如对佛法的兴趣，还有不以出身血统论高低的豁达心态——当滕邪郎大声唤他作异端、污点时，他也毫不在意。他当鸠盘是朋友，或许因自己本质上同鸠盘是一样的。

　　大战中，鸠盘神子的失陷是真正让吞佛震动的消息，他明白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位朋友。等到传言他被万圣岩所擒时，吞佛也当他已经死了。他万万没想到，在穿越数百年时光后的今日今时，在远离异度魔界的苦境，他会再见到鸠盘神子——洗去魔气，蜕变为人的鸠盘。

　　他不再是鸠盘神子，不再是异度魔界第一的剑者。吞佛童子感到一阵苦涩，他宁可自己的朋友死去，也不要他变成现在的样子……魔是那么骄傲，充满豪情，浑身洋溢着飞扬的霸气与不屈，怎能这样？

　　吞佛为鸠盘神子的堕落感到心痛。

　　一剑封禅将手放在杀诫上，强大圣气扑来，吞佛童子眼前的世界突然消失了。来人看了看一剑封禅，接着收回目光，慢慢走远。一剑封禅也转身离去，他的目标是北武林，他要去寻他的仇人——吞佛童子。

　　他们在月下相逢，立刻又擦身而过，走入自己既定的命运。

　　心有逍遥意，红尘乱沾衣。时光飞逝，一剑封禅奔走于江湖，执着地追寻自己的仇人，因他高傲的性子，和身上的一股邪气，武林诸人叫他人邪。同时，他们将另一位剑客称作剑邪，传闻他有一把魔剑。一剑封禅对这些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仇人吞佛童子，但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

　　攸忽又是数年，一剑封禅漂泊太久，追逐的脚步终于也有些累了。或许吞佛童子不在这里，他想。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在地下投射出斑驳的光点，一片阴影从远处慢慢掠过，一剑封禅突然看到了多年前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还是那样，一副温和模样，浅青与墨绿交杂的头发海草样飘动。日光耀过，在他肩头闪出几点璀璨。一剑封禅注意到，原来他还背着一把剑，用布裹得严严实实，丝丝魔气从中泄出来。一剑封禅感到意外，这人身上毫无杀气，为何身负如此危险的魔剑？他看着对方，就在此时，对方也转过头，看着一剑封禅。

　　拔剑、试探、交锋！电光火石间的接触，已让两人在心里将对方当作了可敬畏的对手。那一天，两人从午后斗到夕阳西下，点点血迹飞溅，为天空增添了绚烂的色彩，直到太阳敛起最后一抹金光，剑峰锵然交接，两人同时撒手，沉默片刻后，相视而笑，握手言和。

　　“好对手。”友谊就这样开启，人邪认识了剑邪。

　　两人一见如故，伴着深山流水，清冷月光，在盛开的梅林边坐下来。暮色四合，玉兔东升，一剑封禅点起篝火，温暖的光晕驱散寂寥冬寒。闲聊间，一剑封禅才知他就是剑邪：“你就是剑邪？”对方点头，一剑封禅道：“吾乃人邪，一剑封禅。”剑邪神情一震，为这样的巧遇感到惊奇，很快又平静下去，微微一笑，温和地沉默着。

　　想到方才比试时，他一直未使用背负的魔剑，而是用随身剑，一剑封禅指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剑，问：“既为剑邪，为何不用此剑？”“此剑不详，现世便要饮血。”剑邪将魔剑握在手里，低声道：“此剑名朱厌。”

　　“朱厌……”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剑封禅略有所思，不由朝朱厌伸出手去，却被剑邪挡下：“别碰，魔气危险。”

　　一剑封禅收回手，看了看被裹住的朱厌，那种熟悉感挥之不去。既为魔剑，或许有什么诡异也不一定，他移开眼光，转头同剑邪闲聊。两人话语投机，不知不觉间已至中夜，一剑封禅问：“对了，还不知你的名字？”

　　“剑邪。”他老实回答。

　　这是什么话？一剑封禅有些不悦：“那是说给旁人的，你该告诉我你本来的名字，放心，我不笑你。”

　　剑邪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神色，思考片刻，摇摇头：“我本就没有名字，见过我的人，都叫我剑邪。”

　　“你这么说，可就……”一剑封禅侧头打量他，见他一片坦然，不似欺骗自己，叹道：“要知道，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两件事由天，最初的生命，和最初的名字，这是你入世的表徵，没有名字，如何证明你存在？”

　　如何证明你存在？一剑封禅的话有些尖锐，剑邪却不生气，他确实是没有过去可证明的存在，低下头，他叹口气：“可能是天也不容我吧。”篝火烧得劈啪作响，寒风吹来，幽冷夜色越发显得深沉，仿佛除了这一小团朱红色的火焰外，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漆黑的迷梦中。

　　“既然世俗的天不容你，那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天，你入世的名字由我给你。”剑邪抬起头：“狂妄无据。”

　　“狂妄的人送你一个狂妄响亮的名字，怎样？”一剑封禅笑起来。剑邪一楞，满不在意地扭开头：“要取便取，又何必问我。”他故做镇定，心中却不住地鼓动起来，这个新结识的朋友不但告诉他名字的意义，还要给他一个名字……

　　剑邪曾在荒野徘徊，在山巅苦思，他攀越过世上最崎岖的道路，烈日与风雪都不能阻挡他寻找过去的脚步，他走遍了苦境的山山水水，过去依旧一片昏芒，更不曾遇见一个人，会在“剑邪”之外想过他的名字……思绪纷乱间，已听一剑封禅说道：“听好了，我给你的名字是……”

　　夜风拂过，梅林中乱红飞舞，点染地上皑皑白雪，幽雅笛声从月光下流出，有人以草叶合奏，一曲鹊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