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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邪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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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去不复返,红尘纷扰,江湖路远。人邪与剑邪,寻找未来的人,与寻找过去来的人从此并肩而行,共同的遭遇,与生俱来的孤独都成为他们友谊的凝固剂。他们走过北隅、走过中原、走过西南苗疆,一直走到南海的尽头,伴着万顷碧波看夕阳西坠。两人默默无语,天涯海角处,似乎连磅礴的海浪也静下来,世间万物皆融入了这一轮燃烧的火焰中。
“剑雪。”看着夕阳,一剑封禅问:“还是想不起过去的事吗?”
剑雪摇头:“嗯……”他在寂寥的冬天醒来,幽黑洞穴中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几点梅瓣随冷风飘入。初生的剑邪坐在莲池中,身旁守护他的,是一具枯骨。他对着不知名的尸首看了很久,心底转过千百种想法:这人是谁?为何在此?是守护自己诞生,还是……?直到九峰莲上日光遍照,他才离开洞穴,开始漫长的旅途。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旅行,你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却不知终点在哪里。
剑雪忽而一笑,如果自己的终点就在这里,那也很好。夕阳落下去了,漫天星斗笼罩在无尽的大海上,朦胧天河从头顶蜿蜒而过,阵阵海风拂来,整个人仿佛悬在宇宙中,随海浪温柔的起伏飘摇。就这样,一人一剑一友并肩而行,纵情江湖,逍遥世外,享岁月静好,远红尘喧嚣,纵使不知过去未来,也是很好很好的……
“你笑什么?”看他久久不语,面露微笑,一剑封禅好奇地问。
“没有。”剑雪扭过头,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华:“一剑封禅,我突然觉得……就算永远寻不到过去也没什么,现在就很好。”
一剑封禅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你这样想再好不过,我总担心你太执着于过去,闷闷不乐。”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模样——更温暖、更平和,洗去了孤独与风霜。
“……你有没想过退隐江湖?”沉默半晌,一剑封禅忽然问。剑雪斜眼看他:“哈,你还在这里,我如何退隐?”“啧啧。”一剑封禅摇摇头,揶揄道:“是不敢吧?离了我,你那么多为什么,找谁给你回答去?”
“咦?你不常说我是装作不懂,故意为难你吗?像火为什么要叫火,星为什么要叫星,朋友为什么要当朋友……”
“哟,你现在又什么都明白了?”一剑封禅打断他的话,认真地说:“……剑雪,我想过了。若不手刃仇人,我恐怕无法安心退隐。”
“吞佛童子么?”剑雪的神色有些凝重起来,看着漆黑的海面,他思索一阵,叹道:“你叫我不要执着于过去,你何尝不是太执着于他……不过,你想做的事,我自然是陪你到底的。”
“多谢……”一剑封禅点点头,露出一抹微笑。自己与剑雪是何时相遇的呢?他竟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友情将他对时间的感受变模糊,细想两人结伴行走江湖的日子,像比之前数十年更长,每一天都那么细致,栩栩如生地重现在他脑中,让他惊讶于自己竟能记住那么多东西。而早前独自追寻吞佛童子踪迹的日子,已渐渐褪色成抽象遥远的回忆。
“待了结吞佛童子之事后,就退隐江湖吧……”
“到那时,你不退,我也要逼着你退了。”剑雪声音懒懒的,仿佛他方才讲的是句无聊的废话。
他们又踏上了寻找吞佛童子的旅途,时光流转,风云变幻,北隅皇朝笼罩着阴影,人邪、剑邪与蝴蝶刀成为北武林的传说,江湖暗暗涌动着不安的风浪。又是一年秋天,萧瑟的风刮过日渐稀疏的枝条,卷落一地枯黄,圆教村在暮色中显得荒凉凋敝。双邪已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名号,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自动贴上来,两人不欲进行无意义的纷争,面对挑衅且战且走,来到这里,终于摆脱了追兵。
“真烦。”一剑封禅挥舞杀诫,甩开凝在剑身上的血迹。杀诫似乎与别的剑不同——但凡刀剑,总是凶器,血光能让它们更锋利敏锐,但杀诫厌恶鲜血,血腥只会埋没它的灵气与锋芒。难怪上次剑雪说他不像剑客,这把剑就不是用来战斗的。“似乎有裂口了……”剑雪看着杀诫铮亮的剑身,有些忧心:“你性子太傲,出剑的机会比我多得多,你看,都给你糟蹋成这样了,那么圣洁的剑。”
“有裂口?”一剑封禅拿起剑细看,未发现龟裂处,摇头一笑:“剑雪你就是小题大做……打倒吞佛童子之前,杀诫怎么也不会坏的。”看剑雪不说话,显然还在担忧,他安慰道:“没问题,要不我俩换?你用用杀诫,就知道它有事没有了。”
“好。”出乎他意料,剑雪这次答应得十分干脆,更取下背后朱厌递过来:“你用朱厌和我比试看看,我不信杀诫毫无损伤。”
一剑封禅接过朱厌——这一刻,剑雪看见了地狱的光景!
“不——”剑雪睁开眼,猛然坐起身,汗滴从他额上滑落。他又做了这个梦,让他悔恨终身的画面,如果当时他不将朱厌递给一剑封禅,如果他与一剑封禅从来不曾相遇……世间没有如果。剑雪垂下头,沉沉的哀痛弥漫在他心底。他们一直寻找的吞佛童子,一剑封禅的仇敌吞佛童子,退隐江湖前最后的的敌人,原来一直同他们在一起。
烈焰滔天,魔气肆虐,一剑封禅握住朱厌的那一刻,吞佛童子出现了。像来自地狱之底的魔神,沸腾的鲜血浇铸成他飞扬的长发,魔气与烈焰挟裹出一身冰冷的傲骨。吞佛童子什么也没做,只靠周身爆发的魔火就在瞬间将宁静的圆教村焚作灰烬。剑雪几乎不记得自己怎样拼死打昏了刚刚转换的吞佛童子,夺下朱厌,看他再次变回一剑封禅。
“我有一个仇人,他叫吞佛童子,关于过去,我只记得他……他是个魔,我必须杀了他。”
空气中弥漫烧焦的味道,方才情景恍如一梦。看着昏迷中的一剑封禅,剑雪忽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站在朋友身旁一动不动,想了很久,久到几乎成为一尊腐朽的雕像,就要随凄清夜风化去。终于,一滴眼泪从他脸颊滑落:“别了,好友……”
剑雪拾起朱厌,转身离去,从此远走天涯,离群索居,江湖上再难觅剑邪踪迹。
“……我曾以为,只要离开一剑封禅,不给他接触朱厌的机会,他就永不会再变成吞佛童子,永远是我的朋友,一剑封禅。”
又是一个清冷的夜晚,那夜之后,已历几度秋凉?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多少痴心的美梦,撕开多少不堪的过往?时局渐改,风云争变,人邪剑邪破金银的传言,交织的迷局,吞佛童子的出现,都在命运一步步的引导下,走入他们必然的归处。
你不该是吞佛童子,而是我的朋友——一剑封禅!
踏着夜色,剑雪走入一场决战。今夜同那晚一样深,一样黑,没有月亮,也看不见半点星光,浓浓黑云压在头顶,像沉重的宿命,连天衰草拂过他的衣角,像纷乱的未来。这一幕似乎以前也有过?出现在何时呢?剑雪微微失神,过去的某个时刻,他似乎也曾在惨烈战局中迸射自己的光华;也曾在寂静的荒野里孤独走过……剑雪的脚步变得缓慢,却更坚定而执着。
一步一步,近了,眼中人影渐渐清晰——艳红长发,雪白战袍,他是吞佛童子。
夜风刮乱两人长发,命运的丝线纠结徘徊,早已没有时间,也无法再回头理清。剑雪看着吞佛童子,慢慢抽出了剑——
白首相知犹按剑,青袍割断往日情;今朝剑锋照肝胆,明日黄花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