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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提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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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厚朴带着淮山回家了,一大一小在饭厅门口跟余爷道别,才一到院子,淮山就打哈欠,说是困了累了,厚朴没办法,解下药篓,把他装进去,然后背上身。
余爷看见淮山回过头来笑盈盈冲自己招手,忍不住用手指点他。
“小赤佬!”
“淮山,这名字怪好听的。”秦二叔公道。
余爷乐了,“二叔公有所不知 ,淮山也是药名,顺着他爹起的。”
秦二叔公捋着一把胡须,“小关大夫年纪轻轻,看不出来都是当爹的人了,他们乡下人结婚都早。”
余爷沉下脸,“别老是乡下人乡下人地叫,我当年是从长三堂子里出来的,比乡下人都不如。”
秦二叔公一脸惶恐,“是是是,以后不说了。”
余爷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回到书房里,今日从县城带来的留声机已经运到,但是没有电,派不上用场。余爷摆弄着留声机发愁,想着若是买个柴油发电机来,“嘭嘭嘭”地,也没法听音乐。
秦二叔公却是还在为刚刚“乡下人”的事苦恼,余爷在镇上没有朋友,跟小关大夫还算投缘,这要是得罪了小关大夫,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再说看样子小关大夫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做余爷的朋友,总比奸猾之辈强,当年三爷五爷在余爷身边的时候,就喜欢倚老卖老,而自己干脆没了机会在余爷跟前走动。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了这个机会,余爷带上他到镇子里,就是图他凡事不张扬,做事小心仔细,他万万要看好了在余爷跟前走动的人。
这样想着,秦二叔公有意在余爷跟前为小关大夫美言几句,“关厚朴这个人,我瞧着实在不错。”
余爷嘴角上挑,“哦,怎么说?”
“余爷不觉得吗,他眉清目秀的,长的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你。”秦二叔公话一出口,又恨不得自打嘴巴,什么叫“年轻时候的你”,这岂不是说余爷现在“老了”?
亏得余爷没想到那一层上去,他“噗嗤”笑出声来,“哪里像了?你看他瘦津津的,一顿饭只吃一碗,我这里随便一个伙计出手,一拳头就能把他撂倒。我当年在长三堂子里是个看家护院的,外面一说打起来了,抄家伙就上,我一顿饭能吃三五碗,四马路上的小瘪三人人敬我一声阿其哥。”说到这里,余爷自己也觉得好笑,“呵,不过你别说,我看见他,还真想起我那个时候,真年轻啊。哎,你知道关厚朴多大了吗?”
“二十二,我问过。”
“也是顶顶了不起了,二十二,儿子都满镇子乱跑了。”
秦二叔公道:“余爷不用急,我看小金这人也不错,留在身边,过个三年五载的,余爷您也儿女成双了。”
“小金?”余爷愣了愣,小金就是那个上海请来的女护士,他连连摇头,“她不行,你看她能安安心心留在这里吗?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不是个能担事的女人。”
秦二叔公于是不说话了,心里在小金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字。
“余爷,你身边不能没有个女人,你看你要是有这个意思,我去帮你物色个合适的人选。”
余爷想了想,“不急。”
“哎。”可不是,余爷的身体都没养好,色字当头一把刀,现在给余爷出这样的主意,这不是奸臣所为吗?
“对了,我们住这儿也有段日子了,门口还挂着龙府的牌匾,你看什么时候要不要换一个,上面写什么字好?”
余爷在留声机下面的抽屉里翻了翻,没有烟,倒是翻见一本艳|情小说,他当年读过一些书,成天打打杀杀,书读得不算多,教乡下丫头描红写字是绰绰有余了,做学问万万不行。余爷心里很看不上这本艳|情小说,穷极无聊,又随手翻了翻,一边道:“就还挂龙府的牌子吧,难道你嫌我在这里名声不够大?我在上海医院里治枪伤,知道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事情传出去,这太平日子就没法过了。”
“是是是,那就……还挂龙府的牌子。”
余爷丢下手里的小说,走到书架前,看到满架子的医书和古玩鉴赏,一时也觉有趣,就抽了一本出来,“这地方,无线电收不上一个台,留声机唱不出歌,也只能看书打发了,你下次去县城,给我多带点书过来。”
“知道了。”
“别是那种女人家看的东西就行。”
过了几日,秦二叔公从县城办事回来,一进屋,就把捆扎好的一大摞书堆到余爷跟前。
“余爷,你看这些行不行,不行我再让伙计去换。”
彼时余爷正在看《皇帝内经》,这么多书砸下来,他愣了愣,然后接过秦二叔公递来的书,第一本上来就是《孽海花》,他脸色一黑。
秦二叔公忙道:“这个阿六,让他别带女人家看的东西,肯定是耳朵卖到肉店里,听岔了。”
余爷又接过第二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打小说作者写的《神州英雄传》,他挑挑眉毛,第三本《二十五史》,他心道当年看过一些,依稀记得是《二十四史》,但也不好问,反正打发时间的东西,二十五史就二十五史吧。
余爷正在书房里翻捡这些书,听到外面伙计来通报,说是龙家大少爷到了。
余爷丢了书,也没穿外套,就一件铁灰色马甲配同色的猎装裤走了出去。
厚朴背着淮山坐在客厅的红木椅子上,淮山约莫是玩疯了,此时趴在他爹的肩头,睡得小嘴张开,口水淌过下巴,流到脖子里去。
“睡成这样,你把他放屋里吧,这样背着,他睡着不舒服,你也累。”
厚朴摇头,“别一会儿尿床了。”
“他现在还尿床?”
“可不是?他娘不在身边,夜里睡不踏实,就尿床,你别看他白天玩得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到了晚上,还得找妈。”
“苦了你。”
厚朴笑笑,“还好,我也没怎么带他,都是他姑姑带他睡的。我那个妹妹,也是个苦命人,好端端一个龙家大小姐,那样标致的人品,白白让人给糟蹋了。镇上二十出头的姑娘都说好婆家了,我问她,她一直说不嫁。我这个兄长的不好撵她,不过心里头,还是希望她能找个好婆家,余爷,你说是不是?”
余爷点头,“莲生是个爽朗泼辣的性子,不似一般姑娘家,只会成天唉声叹气,你也不用愁了,她这样没什么不好,凡事讲求缘分。”
“姻缘这种事,也要争取的。”
“哦,她有瞧得上的人吗?我看她谁也瞧不上。”
厚朴低头笑,一边斟酌着措辞,“有是有的,只是她担心她过去那些事,闹得人尽皆知的,会让男方嫌弃。”
余爷愕然,“那又不是她想的,好好一个姑娘家被人糟蹋,旁人不去说那个流氓,却嚼姑娘的舌根,要我说,小镇子上就是这一点不好,我那天去镇上走走,还看见北面那一片贞洁牌坊。所以说,孙文先生闹革命,要铲除封建余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厚朴欣喜万分,“真的,你也这么想?我就说,余爷是城里人,肯定有着新思想,是条真汉子。”
余爷摆手,“你别忙夸我,新思想可谈不上。”
厚朴道:“难道余爷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余爷顿了一顿,心道,我需要接受什么?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道:“我以前那个相好,就是嫁过人的,我觉得真心相爱,这些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厚朴激动地要站起来,差点把背上的淮山滑到地上,他赶紧把孩子换到前面来抱着,这一下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明来意了,“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莲生的事。我跟秦二叔公打听过了,那位小金,就是他请来的护士,那天她睡在你身边,不是那个原因,是我误会了。小金还是要回城里的,你看,莲生跟你在一起的话,合适不合适?”
余爷算是闹明白了,厚朴是来给他做媒呢!厚朴这个时候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他一时倒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了。
“不行吗?”厚朴见余爷迟迟不开口,脸上有一丝焦虑。
“也不是不行,可是莲生才二十出头,我都快四十的人了,配我,太委屈她了。”
厚朴本来想说,莲生对你是有那个意思的,转念一想,姑娘家的矜持,要被他这么一句话全说出来,那就完蛋了。事情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莲生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更加不可能给她说媒了。“这个……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两情相悦,就是皆大欢喜。”
余爷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你这做兄长的,是不是嫌弃小姑子赖在家里,妨碍你讨小老婆,所以急着把她撵出家门?”
厚朴脸一红,怒道:“这是什么话?龙家大宅西边那片屋子,都是留给莲生的。你别瞧我是小地方上的人,我也推崇那些新思想,女人家的在龙家,一样有权继承家业。莲生还年轻,不过凭着她的本事,将来也是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新女性。”
“别激动,别激动,要把孩子吵醒了。”余爷把厚朴按回椅子里,“不是我嫌弃莲生,而是我怕我耽误了莲生。就像你说的,莲生还年轻,她将来可能走南闯北,干一番大事业,她的心是向着外面的,而我,就是个糟老头子了,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这个镇子上清清闲闲地养老,你觉得我们真合适吗?”
余爷这么一说,厚朴倒真的冷静下来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屋子里安静下来,淮山反而翻了翻眼皮,他看看厚朴,又看看余爷,无意识地扭动身体,闭上眼睛要继续睡。
余爷长出一口气,准备转移话题,“厚朴,你媳妇的事我也听说了,她一走了之,是跟着别的男人私奔去了。”
余爷说到这里,厚朴目露凶光,跳起来就预备走。
“哎哎哎,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半点诋毁你媳妇的事。她是龙舞笙明媒正娶的老婆,她去找丈夫,也没什么不对。”
厚朴沉下脸来,不吭气。
“你是不是……还在等她回来?”
“我心里,只镜心一个女人。”
“对啊,你都不准备再娶,何必管我这档子闲事?”
“我……”
余爷笑了,“要我说,你也别等她回来了,没意思,淮山需要一个娘,你身边也需要一个女人照顾着,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不用愁孩子晚上睡觉没有娘带着。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准备娶新媳妇,再来跟我说。兴许我们可以凑同一天里,一起办喜事。”
厚朴没想到余爷竟然有这么一说,这关他什么事了,他明明是来给妹妹说媒的,结果变成余爷劝他再娶一个老婆。
厚朴把淮山扛起来,将那满是口水的小下巴搁上肩,他想了想,欲言又止。
“没事,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要不,我娶了小金,你娶了莲生,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