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春水绝》清梅竹

5、伍

　　午饭时见尹千觞难得在家，彭婆婆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念叨：“你几天没着家了？一大早出去，直混到天黑才肯回来。还有广陌也是，忙了两个月，明明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不消歇，天天留在神殿。便是要替族人向女娲娘娘祈福，也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尹千觞自动略过关于自己的，连声附和道：“就是，大哥那身体瞧着结实，实际虚得很。去年他忽然咳嗽，直调理了小半年才见好转。但却一点记性也不长，一旦稍微好些，又没日没夜地操劳，而且模样越来越严肃，原先偶尔还笑一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是板着脸。可惜我劝他许多回，他都当没听见。等他回来，还请婆婆替我好好说说他。”

　　其实风广陌忙得分身无暇，才最合尹千觞的心意：这样一来，他游手好闲的好日子就可以再多几天。那些话本意也是将话头引到风广陌身上，令自己少受些教训，但说到后来，尹千觞不由也像彭婆婆一样，真的为风广陌这般尽公忘私不知爱惜己身而暗暗担心。

　　——或许，自己也能帮上大哥的忙吧。

　　每次风广陌难得回来、换下碍事的祭司长袍后往往又会匆匆出门。尹千觞知道，他必是到魂之彼岸巡夜去了。那里是族中禁地，传说那里有厉鬼出没，伺机伤人，另更栖息着一种极其凶狠的异兽，误入其间一旦遇见，便是有去无回。故此先代巫咸才用法阵将魂之彼岸与幽都隔绝开来，保护子民不受侵害。

　　但大概是考虑到鬼气散结不去、聚成更厉害的恶鬼冲破结界伤人，神殿又令巫咸每隔一段时日便入内巡查一番，提早将祸根消弥。

　　尹千觞想，自己苦修两年，单凭现在的修为，只要不走得太深、遇上传说中的凶兽，对付个把小鬼当是不在话下。不如就由自己替大哥担了这份差使，好让他多休息一下，免得越来越瘦。

　　况且，隔绝了魂之彼岸的结界挡得住族人幽鬼，却拦不住他。

　　——早在十年前，他与大哥尚是稚童时，便不顾族人阻止，进入魂之彼岸寻找因母亲之死丧神乱智，冲入禁地的父亲。

　　魂魄之河横亘天际，满身戾气的红衣女鬼在离离蒿草间飘荡，带起鬼磷幽火明灭，令随风飘来的幽怨鬼歌愈显凄厉诡异……本以为早就忘了，但多年之后，尹千觞发现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连父亲是以何种姿势僵倒幽冥鬼道，亦清晰如昨。当时已筋疲力尽的兄弟俩一眼望见一动不动父亲，心中已隐约明白了，却依然不肯相信，连滚带爬扑过去，但无论如何呼唤如何摇撼，都再得不到父亲半分回应。纵使他依旧颜色如生，手指半屈，似乎奋力想抓回什么东西……

　　尹千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他蓦然起身，向被惊到的彭婆婆与风晴雪露出一个分外灿烂的笑脸：“今晚大哥若回来又要出去，婆婆你就拦着他，说我已经替他把事做完了，让他早些休息。另外——我今天答应带少恭去山下买东西，去得晚大概就不回来了，婆婆不用替我留饭。”

　　话音未落，他便飞快跑了出去。听着身后慢了一拍传过来的彭婆婆的高声斥责，尹千觞面沉如铁，并未像平日一般嘻笑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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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中皇山，再行得数十里路，便是一处镇子。虽则不大，但每逢年节，附近几处村子的人都会来这儿赶集。一有集会，这儿就是方圆百里最热闹的地方。那点热闹在欧阳少恭眼中不值一提，但足已令尹千觞神往。

　　早几天欧阳便听尹千觞兴致勃勃地说山下年前亦会祭神，但往年总不得机会见识。又说欧阳大病既愈，不该镇日闷在屋里，应该多走动走动，才会复原得更快。

　　欧阳本是闻弦歌即知雅意的人物，如何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下主动说要去山下买些用具，请尹千觞带路。此言一出，果然令尹千觞笑逐颜开，连声说了几个好。

　　一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原本说好晌午出去，可一直等到日影向西，也不见尹千觞踪影。不止欧阳奇怪，元勿更是着急：“少爷，要是去不成怎么办？”他记挂着要向雷严派在山下留守的人捎信，故而分外焦急。

　　“莫急，再等一等，他不是失信之人。”

　　直等到暮色四合，欧阳与元勿均不抱希望时，尹千觞伶仃的身影才远远出现在山道上。

　　他神情落落寡欢，不似平常。见到欧阳时亦不如往日欣悦。强撑起的浅淡笑意草草贴在嘴角，气息稍重便会吹落：“少恭，对不住，突然有点事，失约了。怕你担心，来告诉你一声。下山的事，还是改天再……”

　　“你有急事？”欧阳突然打断他的话。

　　尹千觞愣了愣：“倒也没有……”

　　“既然如此，另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什么缘故，近几天夜里野兽越聚越多，虽然冲不进来，但每晚听着它们咆哮甚是可怖，元勿甚至吓得夜不能眠。”欧阳一脸忧心忡忡，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此行筹划许久，但关于幽都一切，皆是从故纸堆里翻检而知，本就不甚完备。兼之千载光阴，无论如何固步自封，幽都亦当有与往昔不同之处。自己苦心与此人交好，便是希望能从他口中探得哪怕一星半点幽都之事。况且，已布下的变数，不知何时爆发，亦需待他告知。

　　——现下他忽然神情大异，全然不似平日，未弄清缘由之前，如何能放他走？

　　相交月余，欧阳已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对尹千觞说什么话。

　　果不其然，听完他的话，尹千觞神情一凛，一面责怪他没有早些告诉自己，一面让他放心，说自己会将法阵加固、并设法将野兽赶走。

　　欧阳含笑答谢，自己落后几步，将尹千觞让进屋。他宽袖悄然扬起，细末药粉随风飘出，散落法阵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