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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   夜深沉
      (二十二)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怀着心事。不多一会儿,韩双白就又得躺下了,小护士拿了药瓶进来为他挂点滴,手背上只一痛,便有丝丝冰凉爬进身体里,把心口脑子里的灼热都给扑灭了。
      云香袖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口中笑道:“枯坐无聊,好在这间病房里也没有旁人,不如我唱几段给双白解闷。”
      韩双白勉强牵了牵嘴角:“那真好,病这一场也值了。”
      云香袖想了想:“就来一段儿《红娘》里头的吧。”说完就唱起“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那几句流水。此刻没在台上,云香袖压低了声音,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节拍,嗓子稍嫌哑了些,然而俏丽却不减分毫。
      收了音以后,韩双白叹气道:“真可惜我这手插着针,否则定然要跳起来给你鼓掌叫好。”
      云香袖大笑:“等这一桩了了,我来唱个全本,韩少爷也不必拍疼了手掌,只管将花篮堆满前后台就是了。”
      韩双白见他与先前比起来,似乎已经全无芥蒂,面上也舒缓了一些。云香袖又先后唱了《玉堂春》《思凡》《龙凤呈祥》里的几段,转眼便过了大半个小时。云香袖正唱着“昔日梁鸿配孟光”,便听到外头踢踢踏踏传来一阵脚步,接着金彩琴带着丫鬟惠珍和一个男仆就走进来。
      金彩琴双目有些红肿,想来是才掉了眼泪,这几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脸色也异常憔悴。看见云香袖在,她站定了微微颔首,叫了一声“云老板”。
      云香袖点点头:“金小姐来了,韩少爷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请放心。”
      “云老板辛苦了,真是多亏了您照顾我表哥。”
      “应当的,金小姐客气。”
      云香袖从韩双白掌中抽回手,起身让开。金彩琴几步过去,细细看了韩双白一通,连声问候好歹,韩双白宽慰她:“没事了,没事了,云老板不是说我体温降下来了么。等下点滴打完了,就回家去。”
      金彩琴满心愧疚:“表哥,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遭这番罪……”
      韩双白连忙止住了她:“何苦说这些,真是不当我是你哥了!要想着我的好,可得替我在舅父舅母面前瞒过今天外出的事。”
      金彩琴闷声道:“爹已经知道你……你来看子俊哥哥的事了……惠珍嘴不严……”
      小丫鬟在旁边低头咬着嘴唇,又难受又内疚地绞手指。
      韩双白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有反过来劝了她们两句。
      云香袖见此情形,在一旁笑道:“既然韩少爷这里有金小姐照顾着,我也可以偷懒松口气了,戏班子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我这就跟两位告辞了。”
      金彩琴连忙起身相送,又说了许多好话,云香袖客客气气地回了,韩双白无法起身,允诺改日痊愈了一定登门致谢,云香袖也不推,笑眯眯地应了,向他挥一挥手,走出病房。
      彩琴叫男仆送一段,自己又回到韩双白身边,脸上掩不住焦虑,一叠声地问道:“表哥,你可见着子俊哥哥了?他还好吗?日本人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会不会放了他?”
      韩双白呻吟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亲表哥病得这样,你却只想着牛家的。”
      寻常这话能教金彩琴面颊绯红,然而今天却脸色发白,眼瞧着泪水就要流出来了:“表哥,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些……”
      韩双白也有些后悔,赶紧陪不是:“好妹子,我脑子烧糊涂了,你可别当真!我今天是见着牛家兄弟了,你放心吧,虽然受了点委屈,好歹性命是无忧的。”
      彩琴吸了吸鼻子,勉强把眼泪给收了回去,又轻声问道:“我听说进了日本人的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子俊哥哥他也……他受伤了吗?”
      韩双白顿了一下:“嗯,吃点苦头是免不了的,就是一点皮外伤,也不打紧的。”
      金彩琴听他说得轻巧,可毕竟聪明,已经猜到牛子俊多半受了刑,心中难过焦虑,自然不必提。韩双白见她脸色灰败,很是不忍,轻声安慰道:“牛子俊虽然迂腐了些,但跟抗日分子素来没有什么牵扯,等日本人找不到证据,再舅舅看在世交情分上帮一把力,想来也能救一救。”
      彩琴勉强点点头,扯开了话题:“表哥,咱们不说做个了,今天为何云老板和你能碰上?他也在宪兵队里?”
      韩双白点头:“是佐藤少佐叫他去问话,末了跟我一起出来的,也幸亏是他带我来医院,不然我今天就倒在街头了,给烧成肺炎都说不定。”
      “他……是不是真和日本人交情匪浅?”
      韩双白摇摇头:“这真不好说,虽然是和佐藤昭认识,但真要感情不一般,那现在还弄得连戏也不能唱,只能吃老底;要说真没什么交情,那也早该给捉去细细审问了,哪儿还能这么逍遥地在外头行走。”
      金彩琴又问道:“上次马副局长的事儿,真跟他没关系吗?”
      韩双白道:“这个谁能打包票啊!你看牛子俊,你我都知道他就是个直愣愣的傻子,哪儿会跟什么国民党、共产党扯上关系,但是日本人信吗?那笔你知道咋回事,我即便没瞧见也信你们,可日本人信吗?所以换言之,云老板跟这事有没有关系,谁又能实打实地信呢?”
      金彩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韩双白却知道自己又撒了一次谎,想到云香袖之前的话,想到牢中遍体鳞伤的牛子俊,心口愧疚发疼,他只能借着生病的由头咳嗽了几声,便疲倦地闭上了眼。
      金彩琴见他这般模样,本有心求他托云香袖帮忙给牛子俊说些好话,也开不了口了,只好岔开话题:“你既然好些了,等下便叫老曹师傅把父亲的车开来,早点回家去吧。父亲母亲虽然生气,毕竟是担心你,骂过了也就好了。”
      韩双白嗯了两声,依旧闭着眼。
      病房中静静地没有声音,彩琴叫惠珍留下照看,自己带了男仆去外头结清药费。
      韩双白感觉到惠珍轻轻为自己调整了一下输液管,就坐在一旁不感动了。他的耳中听到少女轻轻的呼吸,陡然间想起那一日云香袖在酒席上要代替小丫鬟尝毒的事儿了。
      那个男人,演着最娇媚的女性,却在危机时刻做着最爷们儿的事情。韩双白在成为石怒梅以后,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果决而勇敢的斗士,但是现在面对着无辜的牛子俊,他却显得懦弱了。
      现在老曾已经中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他如果真的落到日本人手里,唯一可能暴露的只有夏从容。
      韩双白悄悄地捏紧了拳头——似乎想用这个动作,给自己增添一些勇气。

      回到金公馆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天色隐隐有些发暗。
      韩双白退了烧,已经能下地活动了,就是有些发虚,浑身没有力气。他进了宅子,就看到金太太站在前厅门口候着他,双目中有些泪水,手中捏着白丝帕,一见他并没有开骂,就叹了口气。
      韩双白心中更是难过,低声去请了安,金太太端详了他好一阵,才说:“你舅舅现在正在气头上,莫去惹他,先回房休息,待身体养好了,乖乖去赔罪。“
      韩双白点头应下了。
      金太太又说:“我知道今天你是为了彩琴那丫头出去的,然而那虎狼之地,如今躲都来不及啊。彩琴糊涂,你身为兄长怎么也不计较一下?”
      韩双白低声说:“我冒失了,让舅舅舅母担心。”
      金彩琴在他身旁扶着他,也不敢说话。
      金太太终究还是心疼一双儿女,见他们都面色灰败,又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金彩琴将韩双白一路送回了房间,最后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多说,只叮嘱他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去了。
      韩双白由着男仆伺候洗漱,脑子里却没有停。
      他想到了明天的事情,还有后天……是继续这样等待着佐藤一点点地挖开真相,还是等着牛子俊被折磨到死?无论是那一种情况,都让他觉得胸口发闷。要想要救牛子俊,就得把佐藤昭的怀疑从他身上转移开来。目前他布置的两个疑点中,戏装那头云香袖还担着呢,又哪儿能再造一个新的疑点出来呢?
      韩双白回想着佐藤昭今日里的每一句话,其实他也摸不准那日本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别的端倪,若是,他再做什么都不再安全。
      韩双白突然想到了行动前老曾的话:“我们不会支援你,也不会救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他现在才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了话本后的意思:即便是面对无数刺刀,这个战壕中也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能做好迎接刺刀的准备,却不一定能够阻止敌人跨越他的战壕。
      韩双白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必需的时候,他就得用自己的命去换牛子俊和云香袖他们那些人的安全,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必须确认的事。
      此时洗漱完毕,男仆正要离开的时候,韩双白叫住了他,吩咐说再泡一壶茶过来。
      “表少爷,今天您都最好别喝茶了,”男仆笑道,“茶水都解药性的,您这两天还是忌口吧。早一天好了,老爷太太才放心。”
      韩双白苦笑了一下,随口问道:“舅父今天多半是气坏了。”
      男仆又笑道:“老爷虽生气,倒是没多说,今日一天都在书房中待着忙事呢,说不定明日气就全消了,表少爷就安心睡吧。”
      韩双白心中一动,便让他退下了。
      无论他的最后决定是怎样的,他都需要先确定金佑麒有没有真的拿到那份名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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