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织香录》六欲浮屠

3、第一章 人言3

　　冷月高悬，白雪覆地，桂川县犹在梦里，仅城西赵家大宅一处院落前灯烛通明，乌压压围了一地人，棍棒挥舞带起的风声和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交错。赵宣咬牙挨了几十棍，身上痛不可支，仍死撑着不认错，实在痛得受不住才轻哼一声。看他如此倔强，赵老爷越发愤怒，连声吩咐家丁往死里打。杜夫人心疼至极，在旁哭得声音嘶哑，赵瑞既急且心痛，却不能干涉父亲，只能站在一旁。荣华见少爷被打，几次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家丁们摁住，只能哭求老爷饶过二少爷。院内跪着的仆役们皆不忍细看，纷纷垂头，银钏、翠英几个贴身丫鬟更是咬着嘴唇默默流泪。

　　又过片刻，赵宣没了声音，家丁不敢继续，停手查看，发现人已昏迷过去。赵老爷跺脚长叹一声，道声孽障，命仆役快抬春凳把赵宣送回房内休养，自己领着人离开了。

　　赵宣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上火烧般阵阵疼痛，慢慢睁眼，见满目雕梁画栋，银阁锦屏，正身在自己房内。身上伤已经过处理，换好了干净衣裳，床边银钏、翠英等几个大丫头环绕，个个眼睛红肿着，见他醒来，纷纷松了口气。

　　“什么时刻了……？”赵宣心里还挂着件事，隐约看外头日光耀眼，想挣扎着起身。银钏等几个丫头忙上前按住他，低声劝道：“午时刚过。二少爷别起来，老爷这次是下了狠手，大夫说您这伤不养个十天半月的怕是不能出门。”

　　“等不了，我得跟菡萏商量个事……”赵宣挣扎了两下，顿觉头晕脑胀，全身每一寸骨骼皆在疼痛，闭眼歇息片刻，叹道：“我不明白……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老爷那么听信流言？菡萏人品性格如何，你们当真不明白？”

　　银钏闻言，想起昨夜间自己的疑惑，忍不住点头附和道：“这事我昨晚还跟翠英提起呢，确实怪得很。仔细想来，朱姑娘从未有什么不端之举，不过性情爽快些，为何满城突然就起了许多流言，说得那般难听。”

　　“是啊……若非昨晚银钏这么一提，我还从未想过，似乎就是认为菡萏姑娘不好，然而又说不出她有甚不好，总之……就是跟着城里的流言那么说了。”翠英摇头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朱姑娘都是咱们打小认识的，不可能是那般为人。”

　　赵宣不语，房内陷入沉默，翠英领着小丫头们出去安排饮食汤药，独留银钏在旁伺候。看赵宣眉头紧蹙，神色恍惚，银钏忽然想起一事，虽觉有些荒谬，但此时也只能作一种猜想，姑妄听之，低头道：“二少爷，流言来得蹊跷，奴婢猜测，会不会其中有古怪？”

　　“古怪？”赵宣疑惑。

　　“嗯……我是说那种……鬼神之事。”银钏压低声音道：“少爷您是读书人，本不该讲这些。但您知道，我是小时候因灾随家里从山西过来的，就在我们本地，常有未能修成人形的精怪出没，传说这种东西性情顽劣，擅幻术，能魅人。人若欺负了它，它就使尽各种手段坏人名声、毁人清誉，还有盗窃财物、溺死小孩的，甚至害到人家破人亡的地步。”

　　“有这种事……你见过？”赵宣一惊，追问详情。

　　“我未曾碰见，但我本家一个叔父就曾招惹到一只黄皮，前后折腾大半年，先是在大路上跌断了手臂，接着生意一落千丈，受伤破财不说，差点连宅子都烧了。后来，一位道长路过，使些手段诛杀了那只黄皮，叔父才慢慢缓过来。我想……是不是朱姑娘也无意中招惹到这些，被精怪报复，才有如此蹊跷的流言蔓延。”

　　听到此处，赵宣似乎有了一点方向，点点头，思索片刻，对银钏说道：“不无道理。我总想着若白天见菡萏会更落人话柄，晚上无人看见，或许可平那些窥探小人的口舌。但回想一下，流言来得太过蹊跷，左不过一个多月前开始的，如今已如火如荼，若非有心为之，断不可能有此势头。可是，谁又会做这等下流事呢？朱先生桃李满天下，教子有方，素来与人为善，在城中极有声誉，菡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更不可能与人结仇，不会有人花功夫做这起败姑娘名声的事。”

　　“二少爷……若真是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怎么办？”见赵宣认真考虑，银钏心里有些怕。

　　“现在还言之太早……”赵宣思索，若真是精怪作祟，先得问清楚菡萏是否有什么遭遇，再做分析。可是自己现在动不得，荣华也伤痛在身，出不了门，且经此一次，家里对自己看管必将更严，无法出门再同菡萏联系。况且……即便真有精怪作祟之事，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隐忧，爹娘如今对菡萏已诸多不满，再让他们知晓如此情形，那就彻底无法可想了。当务之急，或许还是找个可靠的人去私下问菡萏可有类似遭遇。思索一番，赵宣主意渐定，吩咐银钏道：“你既然家里原本有过这种事，对此有些了解，就麻烦你跑一趟，去菡萏那里问问她是否曾遇到什么荒诞不经之事，特别是一个月前那段时间，流言从那时起，若有问题我估摸着就是在那时闹出来的。”

　　银钏心下有些害怕，却也只能点头答应，只想不到什么可出去的借口，朝赵宣到：“二少爷，奴婢为您跑这一趟不怕，但您刚挨了老爷的打，我们这些您院里的丫头都被看得更严了，您得给奴婢想个能出去的法子。”

　　“不打紧。”见事情有些转机，赵宣心情开阔不少，笑道：“明天你就说是我的吩咐，我心里不痛快，要找卢家铺子里拿点刚进的海货。别人去不知我要什么，也不放心。”

　　银钏应承下来，这时，翠英也领着人送来了粥菜，两人不再提此话，只当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