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 ...
-
为重建这份家业,她双手沾过血,与妖魔做过交易,把自己炼成了最锋利的刀。
远处忽然传来骚动。
三匹快马冲破夜色,马上骑士捧着鎏金拜匣高呼
“江北十二寨归附!献上叛徒首级为投名状!”
她认得那颗头颅——正是当年带人火烧云家祠堂的叛徒。
她忽然笑出声来,眼泪却砸在玉佩上
“看啊…女儿把云家的牌匾,从地狱里捞回来了。”
修长的玉指与她十指相扣,玉佩突然被两人的体温焐热。
*
地宫幽暗,唯有角落的水滴声敲打着寂静。
当那两副熟悉却又染满风霜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云初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十年的寻觅十年的血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喉间的哽咽。
“晴儿……真的是我的晴儿!”
云夫人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云庄主虽未言语,但那双曾执剑江湖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她的衣袖,通红的眼眶泄露了滔天的情绪。
*
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暂时漫过了经年的伤痕与猜疑。
云氏妻夫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白云庄最幽静舒适的院落中,仆从如云,汤药饮食无一不精,仿佛要将过去十年亏欠的照料,尽数弥补。
在他们面前,云初晴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明媚的少庄主。
她会亲手为父亲梳头,细说这些年的趣闻;会陪母亲在院中散步,请教剑法心得。
言笑晏晏,眉眼弯弯,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风光霁月的云家女儿。
可他们是谁?他们是看着她从小长大血脉相连的至亲。
云夫人看得分明,女儿为她簪花时,那双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指尖却比冰雪更冷。
云庄主听得清楚,女儿与他论剑时,言辞虽恭敬,可偶尔提及某些江湖势力时的轻描淡写,泄露了一股习以为常的血腥气。
他们看着她笑,那笑意却达不到眼底最深处,那里是一片他们看不透冰冷的执拗。
她将所有的偏执与疯狂,都完美地禁锢在一副无懈可击名为“云初晴”的皮囊之下。
可这副皮囊,骗得过外人,又如何骗得过生身母父?
夜深人静时,云夫人倚在妻主肩头,泪湿衣襟
“我们的晴儿…是把云家当成了她的魔障,在拿自己的命去填啊…”
云庄主沉默着,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拍着夫郎的背,目光却穿过窗棂,望向远处主殿彻夜不熄的灯火。
那里,他们的女儿正运筹帷幄,将云家的版图一点点铺向更远的黑暗。
*
十年光阴,刀光剑影,早已将他们记忆中稚嫩的孩子成了另一个陌生而决绝的掌权者。
喜悦依旧在,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已悄然横亘在至亲之间。
云初晴看着父母眼中那份无法完全掩饰的担忧与陌生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耗尽心血走到今日,部分不正是为了眼前这一幕吗?
可当这一幕真的来临,她却感觉……离他们更远了。
*
女儿还活着,这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若是太过于贪心,上天将幸福收去了,可如何是好?…
云初晴正细致地铺开疆域图,指尖点向其中一处,声音冷静无波
“三月之内,此地归入云家,当年参与袭击的七个门派……”
“够了…足够了,晴儿。”
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近乎破碎的哽咽。
云初晴指尖一颤,蓦然抬头,只见父亲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泪流满面。
“是阿爹阿娘没用…当年没能护住你们姐弟…”
母亲冰凉的双手颤抖着覆上她紧握朱笔的手,女儿流血不流泪…但她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图纸上,晕开了墨迹
“是我们做母父的亏欠了你…亏欠了夜儿…”
“别再继续了…好不好?”
父亲的声音哀切,几乎是在哀求
“那些恩怨仇恨,那些虚名浮利,都放下吧…云家能否重振,能不能再度登顶,真的无关紧要了…”
母亲伸手,像她幼时那般,轻轻抚过她紧蹙的眉间,仿佛想将那深深的刻痕抚平:
“只要我们的晴儿…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巨大的酸楚堵住,只能颓然跌坐,任由父亲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喉头。
她这么多年的浴血挣扎、步步为营,她耗尽心血重建的一切,仿佛成了一个可笑而苍凉的笑话。
自己所做的一切,好似被最亲的人全盘否定了。
她不禁有一瞬的恍惚和解……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可随即,脑海中闪过的是山庄冲天的火光,是母父当年浑身的身影、是无数个夜里她被无力感吞噬的绝望!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受难,自己却弱小如蝼蚁、只能任人宰割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不,她没错!
漩涡已然卷起,她早已身处风暴中心,无法脱身,更不愿脱身。
这条用血与火铺就的路,她必须走下去。
她需要力量,更多、更强的力量!
强到足以碾碎任何威胁,足以将她在乎的一切都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哪怕代价是弄脏双手,哪怕守护的方式……不被他们所理解。
至亲的眼泪让她心痛,但曾经的无力更让她恐惧。
她轻轻推开父亲,拭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娘,阿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恢复了冷静。
现在她是生杀予夺的白云宗主。
“你们好好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
*
烛火猛地一晃。
她不需要回头,也能感知到那道视线——如同附骨之疽,带着讥诮的凉意,黏在背脊上。
“滚出来。”
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凿穿满室温情。
他们惊愕抬头,只见角落阴影里,缓缓步出一个戴面具的白影。
云无夜甚至懒得掩饰脚步声,玄靴碾过青砖,在离她三步处站定。
面具下的嘴角想必正勾着那抹熟悉令人牙痒的嗤笑。
“宗主唤我?”
他语调轻飘,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面色发白的云氏妻夫身上
“可是要属下…‘解释’些什么?”
空气骤然绷紧。云夫人下意识攥紧妻主的衣袖,他认得这身形——正是晴儿身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
云初晴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间已挡在父母身前,对他依旧抱有警惕,下意识的将母亲,父亲挡在身后。
“收起你的把戏。”
她眼底有血丝浮起,像被踩了尾巴的困兽
“我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属下岂敢。”
他假意俯身,面具几乎蹭过她耳畔,气息冰冷
烛火噼啪,映照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云初晴与那面具客之间的对峙,剑拔弩张,字字机锋。
可那紧绷的空气中,却仿佛缠绕着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一种经年累月才能磨砺出近乎本能的默契与纠缠。
他每一句带刺的嘲讽,她每一次凌厉的回击,都像是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戏码,危险,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亲密。
云氏妻夫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惊疑与了悟。
是了…这么多年,女儿相貌堂堂身居高位…身边怎么可能少得了知冷知热的人儿?
这男郎虽言辞尖锐,行踪诡秘,可他那双透过面具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却复杂得惊人…对方是陪着女儿走过这些年尸山血海的人,云夫人瞬间放下了之前的芥蒂。
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了。
她轻轻拉住欲言的妻主,微微摇了摇头。
女儿已不是需要他们庇护的雏鸟,而是一只历经风雨、自有主张的苍鹰。
这男郎,或许正是能与她并肩翱翔的另一只鹰。
云夫人眼底的戒备与忧虑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怜惜。
看向那面具男郎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晴儿,”
云夫人轻声开口,打破了僵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接纳
“这位郎君是……?不替母父引见一下么?你弟弟也在宗里吗?”
弟弟——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她竟然……竟然在母父面前,与这个顶着弟弟名分、却有着妻夫之实的男子纠缠不休!
而此刻,他那张面具之下,正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若是被母父察觉……
云初晴下意识地侧移半步,试图用身体挡住母父探究的视线,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慌乱:
“母父,他……他是……”
喉咙发紧,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机变此刻荡然无存。
难道要直言,这便是他们“失散多年、苦寻不得”的“儿子”吗?
还是要说,这是她身边见不得光的影卫杀手?
就在她语塞的刹那,一直沉默的云无夜却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古怪的沙哑。他上前一步,并非朝向云氏妻夫,而是逼近云初晴,玄色的衣袖几乎与她的衣袂相触。
他微微俯身,面具下的目光如钩,直直锁住她闪避的眼眸,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致命诱惑与威胁的耳语,轻声问道:
“是啊,姐姐……?”
“我到底是谁?”
“不如……你来告诉母亲和爹爹?”
话音未落,她猛地侧过身,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度。
几乎是踉跄着退后半步,随即转身,近乎落荒而逃般地消失在廊柱的阴影深处。
这般情态,落在云氏妻夫眼中,却成了另一番光景。
云庄主与身侧的夫郎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唇角泛起慈和的笑意。
“瞧这孩子……”
他低声对妻主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怜爱
“怕是面皮薄,被我们说破了心事,羞窘了呢。”
他们将女儿的仓皇逃离,全然误解成了少年人面对长辈探问情愫时的羞赧与无措。
自此之后,云氏妻夫对待这位沉默面具客,态度愈发温和关切,嘘寒问暖,眼神中常带着一种看待未来女胥般的宽容与期待。
无人知晓,面具之下,云无夜的唇角正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嘲笑。
呵。
他心中那点阴暗扭曲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长。
温和?关切?若是他们知晓,他们眼中这对情意暗生的年轻人,内里是何等不堪的纠缠——姐姐不似姐姐,弟弟不是弟弟,有的只是利用操控以及在那扭曲恨意下滋生出的…见不得光的□□沉沦……
倘若他们知道,他们此刻每一分温和的笑意,每一次关切的叮嘱,都是在为他们亲生女儿与这个来历不明的怪物之间,那肮脏悖德的关系无声喝彩……
他们脸上那欣慰的笑容,怕是顷刻间就会碎裂成最惊恐的噩梦,再也笑不出来了吧?
*
那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云夫人惦记着面具人日前的咳疾,端着一盏亲自炖好的冰糖梨羹,未让婢女通传,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他居住的偏院。
房门虚掩着,内里寂静无声。
暮色透过窗棂,为背对房门坐在镜前的那个玄色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然而,下一瞬,所有的柔和都被击得粉碎!
或许是心神松懈,或许是命运的捉弄,他脸上那张从不离身的面具,竟被他拿在手中,正用绢布细细擦拭。昏黄的铜镜里,清晰地倒映出一张脸——一张与他们的女儿云初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眉、眼、鼻、唇……每一处轮廓,每一分神韵,都别无二致!
只是那双眸子里沉淀深不见底的幽寒与死寂。
“哐当——!”
精致的瓷碗从云夫人颤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梨羹溅湿了他的裙摆。
可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镜中那张脸,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是他!
是那个他们当年悲喜交加、从外面认回来的“儿子”!是他们以为早已惨遭不测的…晴儿的亲弟弟!
可如今,他为何会戴着面具出现在这里?
为何会以这样一种暧昧不明的身份,留在晴儿身边?那些他们曾暗自欣慰的“小儿女情态”,此刻回想起来,瞬间化作了最刺骨锥心的毒药!
亲弟弟!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开,带来灭顶的恐慌与滔天的骇然!
云无夜缓缓转过身,没有惊慌,没有掩饰,只是静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平静,迎向那两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
云初晴踏入院门的刹那,便知最坏的预想已成现实。
父亲身形摇摇欲坠,被母亲勉强搀扶着,面色惨白如纸,目光死死钉在云无夜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是锥心之痛,更是几近崩溃的惶惑。
而云无夜,竟就那样平静地站着,甚至嘴角凝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母父!”
云初晴心头一紧,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几欲晕厥的父亲,指尖触及的臂膀正在剧烈颤抖。
她必须立刻稳住这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
电光石火间,一个弥天大谎已在她脑中织就。
“事已至此,女儿…不能再瞒你们了。”
她将父亲扶坐到椅上,自己则缓缓跪倒在二老面前。
“他…他最初确是别有用心之人易了容派来云家的探子。”
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针,扎在自己心上
“可后来…他亲眼见云家惨祸,心生悔悟…这么些年,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生了情愫。”
她抬眸,眼中逼出湿润的泪光。
“是女儿逼他留在了身边。这些年,若没有他暗中护持,女儿早已死了无数次。那些阴暗里的血腥算计,都是他替女儿扛下的。”
她话语哽咽,说得情真意切,将一场扭曲的共生粉饰成了暗夜中相互救赎的悲情恋歌。
说到动情处,她甚至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云无夜冰凉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举到双亲面前。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压抑不住那股生理性的作呕感。
该死的云无夜!
她要将他千刀万剐!
但她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无可指责带着几分凄然与决绝的深情模样:
“母父,千错万错,皆是女儿之错。是女儿情不自禁,他已经与女儿私定终身,女儿也非卿不娶…要怪,就怪女儿一人吧!”
一番话,真假掺半,将不堪的起源与扭曲的过程尽数掩盖,只呈现出一个为世俗所难容、却“情有可原”的悲恋结局。
她跪在那里,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
“原来……竟是这样吗?”
云父喃喃道,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下来。他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大悲大惊,此刻听闻女儿这番解释,虽仍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但那滔天的骇然总算被暂时压下。
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
这急转直下的局面,完全出乎云无夜的预料。
他瞳孔微微收缩,她演得如此天衣无缝,将一个被情爱羁绊、为爱人勇敢向父母坦白的女子,刻画得入木三分。
荒谬感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指尖刚一动,却被云初晴更用力地攥住!
那纤细的五指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死死地锁住他的手指,几乎要将他的指骨捏碎,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得更高,仿佛在向父母展示他们坚不可摧的情意。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冷汗,也能感受到那冰冷指尖传递过来近乎凌厉的警告。
她用尽全力,将他拖入这个她临时搭建摇摇欲坠的戏台之上。
若是得不到她满意的结果,对方可能情愿拖着病体与他做困兽之斗,两败俱伤…
*
厅堂内,一派翁婿和乐的景象。
云父拉着云无夜的手,将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褪下,戴到了对方手腕上,言语温和,嘱咐他要与晴儿相互扶持。
云初晴立在身侧,唇角含笑,眸光温顺,俨然坠入爱河心愿得偿的模样。
任谁看去,这都是再圆满不过的一幅天伦画卷。
直至回到寝居,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云父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洞察。
他缓缓坐倒在椅中,闭上眼,指节用力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荒唐。
他在心中无声冷笑。
什么易容?
他活了大半辈子,纵横江湖数十载,何等精妙的易容术未曾见过?
再高明的易容,也难改骨相,难易眼神,难摹那份血脉相连的直觉。
那张脸,根本不是什么易容!
那就是从他腹中一同爬出来的他曾经失而复得又痛失的另一个孩子!是他和妻主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可他的长女,从襁褓到牙牙学语,再到长大成人,他从小带到大的晴儿,却在他面前,用那样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试图瞒天过海。
她或许能骗过心思纯直更容易轻信他人的母亲,却如何骗得过他这双看尽世情的眼?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的蜷缩,眸光瞬间的游移,还有那份刻意营造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无一不在告诉他:
她在说谎。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然而……
云父睁开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挣扎,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苦涩的叹息。
可他又能如何?
那是他的女儿,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看着她从蹒跚学步到名扬天下的长女!
他怎会看不出她粉饰太平下的如履薄冰?
揭穿吗?然后呢?看着这勉强维持的平静彻底分崩离析?看着女儿可能坠入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做不到。
“冤孽……真是冤孽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痛楚。
最终,他只是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任由那沉重的真相压在心头,化作一片冰冷的默然。
*
白云宗宗主大婚,宴开百席,宾客如云。
这场婚事来得突然,那位神秘的夫郎如同凭空出现,此前江湖中竟无半点风声。来宾们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祝贺声与丝竹管弦之声交织,一派喜庆祥和。
红绸高挂,灯烛辉煌,映照着云初晴冷峻脸庞,身侧的人不再戴着面具,而是披上了红盖头。
无人知晓,这喧闹鼎沸的人声背后,那间被布置得喜庆奢华的新房内,是何等死寂的光景。
红烛高烧,流下的泪痕宛如血渍。合卺酒冷在案上,未曾动过。
她端坐于床沿,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而她的身边——此刻已经能称为夫郎的人——自己掀起了红盖头,露出了红艳的嘴唇。如同毒蛇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一道疤痕的起伏,每一次战栗的节奏,都在无数个纠缠的深夜里刻入骨髓。
可此刻,在这被红色淹没的婚房里,两人之间却横亘着比万丈深渊更遥远的距离。
没有温存,没有缱绻,只有两双同样清醒,同样冰冷的眼睛,在无声地对峙。
窗边的人影微微一动,发出一声极轻近乎嗤笑的鼻音。他缓步走近,婚服的衣摆扫过光洁的地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冰冷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如同蛇一般,柔弱无骨地依偎在她的怀中。
语调玩味,如同毒蛇吐信
红帐内烛影摇红,合卺酒在案头早已冷凝。
指尖划过金线密绣的鸾凤,声音似淬冰的薄刃
“姐姐可曾想过,你我竟能这般……受着八方拜贺,名正言顺地绑在一处?”
尾音勾着讥诮,随他俯身的动作喷在她耳畔
“这不正是你当初……最想要的么?”
云初晴仰颈避开他的气息,婚服下摆却被他膝头死死抵住。
金丝鸳鸯褶裥在纠缠中皱乱,珠翠步摇撞在床柱上碎响迸溅——她屈膝欲顶,却被他早有预料般扣住脚踝,修长的手指探入白色罗袜
指甲陷进他赤色婚服,留下深痕。
“放开……”
“放开?”
他低笑,齿尖咬开她颈侧盘扣。
绫罗撕裂声里,她弓身撞向他胸口,他闷哼着箍住她的腰翻身压下。
喜榻悬垂的鎏金帐钩应声而落,红纱如血瀑倾泻,将两人缠进更深的囚笼。
她在晃动的影隙间咬上他喉,他抽气反扼住她手腕。
膝骨相抵,肢体如搏命般绞缠,每一次挣脱都换来更沉的压制。
汗湿的鬓发贴在颊边,红色赤帛缠上玄色腰封,宛如两道□□厮杀的毒蟒。
他滚烫的喘息喷在她耳后,五指如铁钳般捏住她下颌,狠狠逼向那面鎏金鸳鸯镜。
镜中映出两道痴缠的身影——嫁衣半褪,朱红绸缎滑落腰际,露出内里截然不同的风光。两张一模一样的眉眼,如同水中倒影般贴合,连眼尾那抹情动的薄红都如出一辙。
她的唇瓣被他的口脂染得糜艳,那抹红痕甚至蹭晕开在他的唇角,分不清是谁的血色。
可视线向下滑去,却是惊心动魄的殊途。
她肌理柔韧,曲线起伏,而他身躯线条凌厉,贲张而赫然。
两具身体紧紧相贴,却如同双生蛇妖般扭曲缠绕,分不清是谁在颤抖,谁在掌控。
他滚烫的掌心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以绝对的力道将她双手反剪,牢牢摁进猩红的鸳鸯锦被中。
嫁衣的赤色绸缎与她的玄色婚袍凌乱交织,宛如两道扭曲缠绕的宿命,在烛火下扭曲成解不开的死结。
“看清楚了吗,姐姐?”
她猛地仰头狠狠咬上他近在咫尺的脖颈,在脉搏剧烈跳动的皮肤上,烙下一个深可见血的牙印,如同野兽在绝境中留下不甘示弱的印记。
汗水浸湿了纠缠的发丝,滴落在殷红的床褥上,晕开更深暗的痕迹。
两条相互憎恨又无法分离的灵魂,在欲望的泥沼中进行至死方休的缠斗。
她眸中寒光乍现,趁他沉溺于攻城略地的刹那,竟借着巧劲翻身反客为主。
赤色广袖如血蝶翻飞,青丝散落,黏在汗湿的颈侧。
膝头死死抵住他紧绷的小腹,将他牢牢钉在锦被之间。
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却被她以全身重量镇压。
她俯身,指尖如毒蛇吐信,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
“疼么?”
她喘息着低笑,气息喷在他耳廓,带着血腥味的甜腻
“我的好弟弟……你这副身子,倒是比姐姐想象的……更知情识趣。”
烛火摇曳,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皮影戏中纠缠撕咬的孽兽。
熟悉的眉眼间再无平日的冷寂,而是氤氲着生理性的痛楚与一种濒临破碎的疯狂情潮,水光潋滟,竟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姐姐……你这般罔顾人伦…!”
话音未落,她腰腹骤然发力,如驾驭烈马的骑士,又似绞杀猎物的蟒蛇
“闭嘴。”
她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吐出的命令简短而致命,气息却同样紊乱不堪。
汗水自她额角滑落,滴在他急剧起伏的胸膛上,砸开一小片湿痕。
她的功力运转到最大压制对方,后面渐生疲态。
“姐姐也太过心急……”
他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慵懒,红唇若有似无地舔舐过自己修长的指尖,
身形如猎豹般暴起,原本看似缠绵的环抱瞬间化作钢铁般的桎梏!
他本就比她高大的身躯彻底舒展,将她死死地压进柔软的锦被之中,严丝合缝,不留一丝喘息空隙。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已被他牢牢囚于身下。
红帐之内,胜负未分,只有两具被欲与恨意点燃的躯壳,一同沉沦。
红帐内搏斗般起伏,如同月下交尾的白蛇,美丽、禁忌、至死方休。
一次又一次。
红帐之内,这对刚刚被天下人见证结合的新人,如同两只被无形锁链捆缚在一起的困兽,在弥漫着浓郁喜气的房间里,再次展开了无声的撕咬。
爱与恨的界限早已模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纠缠,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