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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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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云初晴的身心皆被那《蕴灵真解》反噬的剧痛所占满,四肢百骸如同在熔岩中灼烧,所有气力都用于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哪有余裕去回应这突如其来的侵袭。
曾经云端之上的山庄少主,双手染血的暗夜魔主,何曾如此卑微地俯就于人。
此刻,却敛去所有锋芒,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主动俯下头颅。
暗夜中骤然划过的流星,短暂,却刺目得令人心颤。
那只原本因剧痛而死死攥着的手,无意识的颤抖着,猛地他墨发之中。
触手所及,是意料之外的冰凉与柔顺,如上好的丝绸,发丝与她掌心的汗湿,滑腻得几乎抓握不住。
她下意识地收拢五指,用尽残存的力气,将那柔滑的青丝紧紧攥入掌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头皮被拉扯的细微痛感,
痛苦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依旧持续不断地拍打着她的意识堤岸。
可那一波波自下而上窜起违背意志的却如同潮水中逆势而上的妖火,灼灼燃烧,试图将她的理智与痛苦一同焚为灰烬。
极致的矛盾与撕扯中,她抓着他的头发。
分不清想要推开这沉沦的深渊,还是将这份足以暂时麻痹剧痛的毒药,更紧地按向自己。
连她自己也已然迷失。
尽管已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但以往多半是她在功法催动下的主动索取,或是他半推半就的引导。
今夜,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
多日奔波劳顿,非但未折其风华,少年的身躯见长,反似初绽的修竹,身形抽长得更为纤长柔韧,肌理下蕴藏着悄然滋长的力量。
两种极致的感受疯狂绞缠,瞬间将云初晴残存的意识撞得支离破碎。
她仿佛一叶孤舟,在感官的风暴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本能已先于理智苏醒
即使内力全无,她腰肢猛地绷紧,双腿胡乱蹬踹,试图将身上的重量掀翻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对于功力未复同样虚弱的云无夜而言,不啻于一记重击。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唔…!”
痛楚混着恼怒,瞬间点燃了他眼底的阴鸷。
他猛地俯身,用全身重量将她死死压住,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她双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粗暴地掐住她的腰侧,不让她再有半分动弹。
少年报复性地低头咬她。
“哼…不识好人心…”
“我这般…纾解你的痛楚…你居然…恩将仇报在…”
当他抬起眼,看清身下之人的情态时,那点因吃痛而升起的暴戾,竟化作了更晦暗难明的漩涡。
云初晴面色潮红如染胭脂,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失焦地望着虚空,微张的唇瓣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那挣扎的力道早已散去,剩下的只是一片任他采撷由他宰割的脆弱模样。
什么纾解痛苦,不知混杂了几分他最真实的欲念…
看着她破碎,蚕食她的骄傲,占有她的全部…
他便是这般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她泪眼涔涔,视线模糊如隔水望月。
一双曾习剑弄枪带着薄茧的手,此刻被此世那双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死死扣在枕边,动弹不得。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如同一道玄铁铸就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这现实与迷梦交织的深渊,无处可逃。
“看看我…告诉我,我是谁?”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沙哑,气息喷在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意识涣散的她,眼神迷蒙,朱唇微启,吐出破碎的音节
“你…是谁……”
他笑了。
笑容艳丽无双,却淬着剧毒,宛如黄泉彼岸盛放的曼珠沙华,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令人胆寒。
“我是你的半身,与你同源同命…”
俯身,温热的唇瓣几乎贴上她的耳廓,声音如毒蛇吐信
“与你血脉相连,命运交织。”
“我是你的【弟弟】”
他的舌尖舔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亲昵如情人,言语却如冰锥
“是你曾誓死守护,又亲手拖入地狱的至亲。”
“与你共享无尽耻辱与欢愉的情郎”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吐息交融,字句如诅咒般钉入她的灵魂
“看清了吗?云初晴…”
“我即是你,你…亦是我。”
狂风催动海潮,一浪高过一浪,猛烈地撞击着岿然不动的礁石。
汹涌的波涛,发出呜咽。
白色浪涛,如同月圆之夜的盛大潮汐,猛地决堤。
他同时狠狠咬上她脆弱的颈侧,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他带领着在痛苦深渊中迷失的她
踏上一场用感官极致刺激构筑的虚幻救赎。
是拯救,还是更深沉的堕落?
无人能言明。
唯有破庙外呜咽的风声,见证如何扭曲而极致的交缠。
*
当最后的战栗归于平静,留给云初晴的是比以往更深的荒芜。
她瘫软在冰冷的草席上,看着窗外透进的曙光为破庙镀上一层虚伪的宁静
她在短暂的极乐中获得喘息,却又在清醒后,陷入比地狱更灼人的自我厌弃。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何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那个曾立誓光耀门楣持剑卫道的正直少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在欲望中翻滚、与至亲悖逆人伦的怪物?
她想做回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庄主,想拼命退回那条安全健康的界限之后。
每一次,她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她为自己寻找无数借口——是功法反噬,是为他纾解痛苦,是情非得已。
可当那双与她相似的眸子望过来,当那具年轻的身体贴近,所有的理智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底线一退再退,最终溃不成军。
她想放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可每当她流露出丝毫此类念头,他总能敏锐地察觉。
他就如同一道如影随形的孽债,一个她亲手释放的心魔,早已深深植根于她的血肉与灵魂,无法割离。
她回不去了。
他们被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一同在孽海中下坠,永无解脱之日。
云初晴几乎已经认命了。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在这无间地狱里相互撕扯彼此折磨,直至生命的尽头。
她甚至开始在这种扭曲的共生中找到一种病态的平衡,用□□的沉沦来麻痹内心的负罪感。
直到那个血月高悬的夜晚。
一群蒙面杀手如鬼魅般追踪而至,将他们堵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云初晴内力暂未恢复到巅峰时期,只能凭借精妙剑招勉力支撑,险象环生。
就在一把淬毒短剑即将刺入她后心的电光石火间——
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看似惊惶无助的云无夜,身形竟如鬼影般倏然晃动!
带着只会传给子女的云家心法熟悉的气息,但身法诡谲、飘忽,带着浓重的血腥邪气。
他指尖划过一道幽蓝的弧光,为首刺客的喉咙瞬间被洞穿,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场面,已非“杀戮”二字可以形容,更像是一场单方面残忍的虐杀。
云无夜的身法快得只剩残影,所过之处,断肢横飞,脏腑四溅。
他并未直接取人性命,而是精准地切断手筋脚筋,捏碎关节,让刺客们在极致的痛苦中哀嚎翻滚,最后才慢条斯理地逐一拧断脖颈。
月光下,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愉悦的笑意。
鲜血溅在他白皙的脸庞和素色衣袍上,红白分明,刺目惊心。
当最后一名刺客在绝望中断气,山神庙已成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云无夜缓缓转过身,看向呆立在场中央浑身沾满血点的云初晴。
他抬手,用指尖抹去唇边一滴血珠,动作优雅得仿佛刚刚品完一盏清茶,而非进行了一场血腥屠戮。
那双初次见面吸引着她的,纯净无瑕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
“哦?还有一只漏掉的小老鼠…”
云无夜歪了歪头,声音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质感,可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杀意,却让一旁的云初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只见残破的佛像后,连滚带爬地跌出一个半大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
“大人!大侠!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他们抓来带路的…呜呜…”
那稚嫩的哭喊声刺痛了云初晴的耳膜。
她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在血泊中瑟瑟发抖,联想到门派中那些年幼的师弟师妹。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开口阻拦——
然而,就在她嘴唇将启未启的刹那!
一道凌厉的指风已如毒蛇般射出,精准地没入那孩子的眉心。
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躯软软倒地,眼中还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茫然。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云初晴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云无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你!他还是个孩子!”
云无夜缓缓收回手,指尖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
他转脸看向云初晴,那双与她相似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夫人之仁!”
他声音冷硬,字字如铁石相撞,砸在死寂的庙堂中
“今日你若心存怜悯放过他,来日他长大成人,谁又来放过你我的项上人头?”
“他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
云初晴胸口剧烈起伏,试图争辩。
“可怜?”
云无夜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最终落回那具幼小的躯体上
“从他拿起刀指向我们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孩童,而是敌人。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这江湖的血雨腥风,你难道还没看够吗?!”
他的话语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云初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云初晴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人,看着他站在尸山血海中,如同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他究竟是谁…
随着年岁渐长,他原本略带青涩的轮廓彻底长开,骨相的每一处转折,眉眼的每一分神韵,竟与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分毫不差。即便是传说中心灵相通的双生子,也绝难相似到如此令人心悸的地步。
这绝非巧合。
而且…她不止一次感应到,在他运转内力时,感受到了周身流淌的云家秘传心法的气息,是母亲于家族禁地中亲口相传,并立下重誓,绝不可传于第二人!连父亲都未曾窥其全貌,他……究竟从何习得?
是云家流落在外的血脉?
是精通易容幻术的仇家?
他处心积虑地模仿她、靠近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了她。
但又,救了她,跟随她…
巨大的谜题,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
而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之下,藏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也许有朝一日,他愿意对他开诚布公,也许…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昔日的少庄主云初晴,早已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
母父失踪,山庄倾颓,血海深仇,如同最冷的冰,最深的海,将她的心淬炼得坚如寒铁。
明面上,云家山庄已成过往云烟。
暗地里,一股新的力量却在悄然凝聚。
凭借过往的人脉、云家暗藏的资源,以及那份从绝境中磨砺出的铁腕与心智,云初晴如蜘蛛织网,无声无息地将四散的力量重新整合。
归附者,得资源重振。
叛离者,坟头草已三尺高。
她不再轻易显露情绪,那双曾映着星月的眼眸,如今深不见底,唯有在提及仇家名号时,才会掠过一丝转瞬即逝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
谈笑间,可定人生死;挥手处,便是腥风血雨。当年的少庄主,已成了江湖阴影中令人闻风丧胆无冕之王。
而她的身边,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一道身影。
那人永远着一身玄衣,脸覆一张毫无纹路的面具,遮住了所有容貌,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看人时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身形诡谲如烟,来去无声,是最锋利也最神秘的一把刀。
无人知晓他的姓名来历,只知他代号“影”,对她唯命是从,且武功路数邪门狠辣至极。
三年来,所有指向云初晴的明枪暗箭,都被这把影刃悄无声息地斩断、粉碎。
夜深人静时,云初晴会独自站在高阁窗前,望着远处沉沉的夜幕。
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他在。
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影子,永远会忠诚地追随着光,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分不清谁是光,谁是影。
这些年在血与火的权谋中浸淫,她变了很多。
有时看着镜中那个眉目冷冽杀伐决断的“白云宗主”,连她自己都会感到一瞬的恍惚和陌生。
正直山庄阳光下练剑笑容明媚的少庄主,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深深掩埋,面目全非。
真是可笑。
她不敢以如今这副满手血腥游走于灰色边缘的模样,去想象父母慈爱的目光,那会玷污她心中最后的净土。
夜深人静,色彩明艳的往昔,还犹如昨日,随后血色蔓延,又一次噩梦惊醒。
身边唯一见证了她所有不堪与挣扎的人,是他。
没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的人有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两株共生在同一片腐土上的毒草,根系在黑暗中死死缠绕,抢夺着养分,也支撑着彼此不至于彻底腐烂。
这种关系,扭曲、病态,却成了这冰冷世间,她唯一能感知到的…
近乎永恒的不变
他们早已在一次次的身体交缠与罪孽共担中,变成了同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光明与黑暗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
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他在。
就这样心照不宣,在仇恨铺就的道路上,相伴同行,直至地狱尽头。
*
月夜,议事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底的暗河。
云初晴斜倚在主位的沉香木宽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扶手。
堂下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小门派掌门,因私吞贡赋被她“请”来“喝茶”。
“张掌门。”
她声音不高,却让堂内空气骤然凝固。
“用右手签的抵押契?”
跪在最前头的胖子猛地一颤
“宗主明鉴!实在是矿脉突然...”
“那就是右手了。”
她眼风淡淡扫向身侧。
白影闪过,血光溅上青砖。
待众人回神,只见戴面具的“影”已归位,正用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剑刃。
而那张掌门抱着断腕惨嚎打滚。
“现在。”
她俯身看向面如死灰的另两人。
“谁还想聊聊'突然'的矿脉?”
这便是白云宗立派第三年。
江湖人说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罗刹,却无人敢当面称她魔教。
她确实没走当年云无夜尸山血海的老路。
白云宗明面上接镖护船,暗地里经营盐铁,甚至给某些“名门正派”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她像在悬崖边走钢丝,与魔道毗邻而居,却始终在宗谱名册里写着“云氏正统”。
“宗主”
“下一步...?”
她接过茶,任热气模糊了眉眼
“去告诉刘家,交六成盐课,白云宗帮他们解决漕帮的麻烦。”
在弟子惊愕的目光中轻笑出声:
“灭门?那多脏啊。我们要当...替天行道的善人。”
*
多年经营,白云宗在云梦泽一带的名声,却是奇特的割裂。
江湖上流传着“罗刹”的传闻,说她手段狠辣、笑谈间断人生死。
但在本地百姓口中,白云宗主却是个会在漕帮勒索商贩时派人镇场,在瘟疫蔓延时开仓施药的女菩萨。
“手段狠辣?”
茶摊老丈给说书人添茶时嗤笑
“去年黑风寨屠了王家村,可是白云宗的人追进山里三天三夜,把匪寇的脑袋挂满了城门!”
确实,当白云宗的车马经过市集时,卖菜妇人会偷偷往车上塞两把新摘的青菜;当弟子在酒肆亮出绣着流云的腰牌,总能换来掌柜特意烫热的一壶酒。
她让“影”处理阴私时绝不留活口,却在百姓遭灾时亲自站在赈济棚下分粥。
渐渐地,连最初战战兢兢归附的小门派也发现——只要不触犯铁律,白云宗给的庇护远比征税更厚重。
如今城中少年最大的荣耀,便是能通过考核戴上云纹护腕。
就连曾经反对最烈的长老,也在寿宴上收下了白云宗送的千年山参。
黄昏时分,云初晴站在新建的观云阁顶层,望着山下已延展一倍的城池。
炊烟袅袅中,隐约传来孩童唱诵新编的童谣
“白云罩四方,夜不闭户堂...”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斗篷,轻轻落在了她微凉的肩头。
“风大…”
面具下传来的声音阴阳怪气,尾音微微上扬,与平日他人面前那死水般的平静判若两人,她私心里一直将这称为俏皮。
她嘴角稍微的泄露了几丝笑意。
“宗主若是再病倒…这白云宗上下,可找不出第二个傻子,给您当牛做马,日夜不歇地伺候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默然将手搭上冰冷的汉白玉栏杆。
指尖传来的凉意,直透心底,却终究不及她经脉深处那难以驱散的寒意,呕心沥血,这些年终究留下的痼疾。
重振宗门,当年兵行险招换回的内力虽已恢复了七八成,但终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的武学境界,此生恐难再进一步。
曾经惊艳江湖的云家少主,正直山庄百年不遇的天之骄女,如今却成了个每逢阴雨天气便经脉滞涩时常咳血的“半废人”。
玉石冰凉,却远不及她指尖残留那源于自身深处的寒意。而肩上斗篷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的功法更为霸道炽热,体温比她高尚很多。
她闭上眼。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春日。
阳光是金灿灿的,透过正直山庄老梨树的繁花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母亲爽朗的笑声在练武场上回荡,正手把手纠正着她略显生涩的剑招。父亲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眉眼温柔,轻声指点着侍弄花草。
少年面容皎洁稚嫩,一只蝴蝶落在肩头,露出惊喜笑意,追在她身后,用清亮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姐姐”。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花香,还有厨房飘来新蒸好的桂花糕的甜香。
一切都是那么的明亮温暖,无忧无虑,仿佛岁月悠长,足以让他们永远这样相伴下去。
可再睁眼,只有高阁外的冷月。
时过境迁,山河故人,皆已面目全非。
“放心”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便是只剩一口气,我也会爬着…把该走的路走完。”
*
夜色,是最好也是最忠诚的掩护。
云初晴端坐于观云阁顶层的密室中,指尖从一幅巨大的江山舆图上缓缓划过。
舆图上,不同颜色的丝线纵横交错,标记着矿产、盐路、漕运关隘,以及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名字。
三年来,她从未有一日忘却血海深仇。
明面上,白云宗广纳流民,开矿铸器,行商护镖,俨然一方善贾。
暗地里,她呕心沥血,编织的是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巨网。
清算,早已开始。
那些曾参与围攻云家山庄的门派,其核心弟子会意外陨落在秘境探险中;那些当年落井下石的势力,其财路会因各种巧合而悄然断绝。
每一次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都有一根冰冷的丝线,悄然连接回白云宗深处,连接回她冷静无波的眼底。
她的触角,早已不再局限于江湖。
通过严密的商业网络和精准的投资,白云宗的身影悄然渗透至各地官府的税银流转,军械补给乃至信息传递之中。
上至道台府的宴席,下至码头苦力的聚集地,都有白云宗的眼线。
她与清流名士诗酒唱和,也与边军将领暗通款曲,更掌控着数条关乎王朝命脉的物资通道。
这个由仇恨催生的怪物,已悄然长成了盘踞一方的庞然大物。不再是简单的江湖门派,而是一个深深扎根于帝国肌体之中,半公开的灰色巨擘。
当朝廷终于意识到这尾“潜龙”已非池中物时,已然投鼠忌器。
这一日,京城来的钦差,手持明黄圣旨,踏入了白云宗的山门。
不再是围剿的檄文,而是——招安的谕令。
使者宣读旨意时,云初晴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十年生聚,白云宗已悄然成为新的江湖巨擘。
它继承了云家庄的威望,却摒弃了过度的温和仁善。
如今的云初晴,早已洞悉光与影从来相伴相生,真正的秩序,往往建立在刀锋与筹码之上。
白云宗,便是游走于这片灰色地带的法则制定者。
对于依附的小门派,白云宗是强大的庇护伞。
只需按时缴纳贡赋便可免于大派倾轧,甚至在遭遇天灾人祸时,获得来自白云钱庄的低息借贷。这份“仁善”,明码标价,却比空泛的道义更得人心。
而对于各方势力,白云宗则是悬顶之剑。
它掌控着数条关键的盐铁商路与消息渠道,任何试图破坏平衡的举动,都会招致精准而冷酷的打击——或许是漕帮船队莫名沉没,或许是某派长老的陈年旧案突然曝光。
无人敢轻易越界,因为阴影之中,永远有白云宗在注视。
这片江湖,因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稳定。
正邪两道依旧摩擦不断,却再无席卷全域的大战;各方势力仍在明争暗斗,但底线之上,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白云宗如同一个精密仪器的核心齿轮,以威逼与利诱为轴,冷冰冰地维持着整个体系的运转。
“宗主,北城拒绝提高三成玄铁份额。”
“告诉刘掌门,他私采官矿的账本,明日会出现在知府案头。”
“……是。”
高座之上,云初晴垂眸批阅文书,语气平淡无波。
上一个试图在账目上做手脚的分舵主,如今已成了后山乱葬岗的一具枯骨。
这部巨大的机器,正以绝对的理性碾碎一切温情,也包括她自己的过去。
*
她独自踏上观云台最高处。
山下是延绵十里的灯火——白云宗辖下七省二十七城的产业彻夜不息,镖旗猎猎,银车如龙。
比当年云家庄鼎盛时,更显磅礴气象。
风中传来弟子演武的呼喝声,与她记忆里母亲督导庄客练剑的声音重叠。
她缓缓展开掌心,露出一枚边缘磨损的云纹玉佩——母亲当年亲手为她系上。
“母亲…父亲”
她望向虚空,喉间涌起铁锈味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