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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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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一道漆黑的身影自房顶略过,悄无声息地落进一处府邸内。四下清净,只有巡逻的小厮还提着灯笼走动。有风略过,纸糊的罩子里,那点微弱的火光忽然一闪,小厮心里一紧,手里的灯笼猛然转向,照亮了一张被面罩遮住一半的脸。
“谁!”小厮一瞬间警觉起来,另一只手摸向藏在衣摆夏的短刀。
黑衣男人摘下面罩,低声道:“是我,我去找主子,别一惊一乍的。”
小厮在看清那张脸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让开身位,抱怨了一声:“你们总是大半夜突然窜出来,鬼一样,换谁都得被吓到。”
男人耸耸肩,不置可否。他走到一处仍然亮着灯的房前,抬手敲门。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又慢慢合上,发出“嘎吱”一声轻响。男人转身,单膝跪地。屋内,有个老人坐在桌前,手里捏着几张纸,此时抬起头。灯火摇曳下,哪怕皱纹满面,也仍能从犀利的眉眼间看出昔日的辉煌。此人正是陈之瑾的祖父——柳松城。
“属下失职,未能从宫内找到些许线索。”男人低下头,心里懊恼,咬牙说。
“我知道了。”柳松城叹口气,这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不过是心存侥幸,才让人再去查看。他摆摆手,没追男人的责。“不早了,若无事就退下吧。”
黑衣人没动,他说:“侯爷,属下今日无意间听到个消息。”
“说吧。”柳松城支着脸,露出些许疲惫,他拎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过几日昭阳公主要来拜访您。”
柳松城这段时间深受爱女逝世的打击,没去关注宫内的消息。他默念了一遍昭阳,没什么印象,便随口问:“封号不错,哪个妃子的孩子?”
底下跪着的黑衣男人把头低的更低,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成拳,声音干涩:“……是大小姐的孩子。前些日子大小姐离世后,皇帝为表安慰赐下的。”
柳松城喝茶的动作一顿,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声音软下来:“既然是小青的孩子,那自然是府上的贵客。之后好好招待,莫要怠慢了。”
“是。”
男人离开后,柳松城一口喝尽杯中的茶。茶水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苦到心里,他望向窗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出,混合着窗外的茶香,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晨,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清逸率先撩开门帘,下地,随后朝陈之瑾伸出手。
“殿下搭着奴婢,小心脚下。”
陈之瑾弯腰从车厢里出来,搭上清逸的手,落地。待两人站定后,马车便轱辘轱辘的驶走,带起了一阵尘土。清逸站在陈之瑾身后,右手撩起披风,挡住灰尘。陈之瑾则望着朱红大门,她盯着刻有“定国公府”的牌匾看了会儿,上前轻轻扣响狮形门环。
片刻后,大门被缓缓推开,睡眼惺忪的小厮打了个呵欠,挠挠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本想着是哪里来的流浪汉,随便给点钱打发了的时候,门外两抹倩影倏然映入他的眼底,其中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女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小厮悄悄打量起来:从衣服料子和周身气质来看,这两人绝对非富即贵。他连忙整理自己的容装,左手握拳致于嘴边,轻咳了一声,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两位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倘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事,在下必定义不容辞,为两位赴汤蹈火。”
陈之瑾微微一愣,没想到小厮这样活泼,忍俊不禁地笑着说:“不必如此。昨日本宫已差人通知贵府,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
小厮琢磨了一下,近几日与将军府有关联的,貌似、好像、大概只有那位昭阳公主?思及此,他立刻手忙脚乱的要跪下行礼,被陈之瑾制止后,涨红着脸,心里懊恼,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
“方才是小的失礼,还请公主不要在意,”小厮弯下腰道歉,随后测过身,伸出手示意两人进去,“请公主殿下和这位小姐入府歇息片刻,小的立刻就去通报。”
“无妨,只管去便是。”
“哎,是、是。”话音未落,两人眼前便只剩下一个快到要飞起的背影。
小厮腿脚利索,他冲到主屋前,用力地拍了几下门,然后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声地喊着:“侯爷——侯爷!!”
树上的小鸟受惊,“扑棱棱”飞起。屋内的柳松城同样被惊醒,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赶紧披上衣服开门。
门开得突然,外面正准备再拍门的小厮重心不稳,一个没站住,扑通摔到地上。
“哎哟!”
不等柳松城开口,那小厮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神情激动地说:“侯爷、侯爷!公主殿下来了!”
“什么!”柳松城一瞬间瞪大双眼,他转身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快去把府上的人都叫起来,这可怠慢不得。”
“是!”小厮又连滚带爬地跑开了,除了那些值夜班在休息的,他一个个叫醒还在睡梦中的其他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全将军府已经全部活过来,精神抖擞的跟着柳松城,气势汹汹的往大门赶去。陈之瑾看着面前乌泱泱一片人,有些傻眼。
她不是说只叫柳将军吗?怎么大半个侯府的人好像都来了?
柳松城站在最前面,望着那张与柳甄青相似的小脸,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又克制地停下。礼不可废,他微微低头,右手握拳抵在左胸处,哪怕年迈,他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臣柳松城,拜见长公主殿下! "
陈之瑾赶忙扶起柳松城,带着些歉意说:“本宫昨日疏忽,没叫人说明到访时间,倒是给侯府各位添麻烦了。诸位都去忙吧,本宫与侯爷单独说些话。”
众人听命四散开来,柳松城引着陈之瑾往主厅走去,清逸隔着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柳松城说这话,意有所指。
陈之瑾好奇地看着周围,听到柳松城的话,安抚道:“一切都是本宫的意思,与父皇无关。”
柳松城松了一口气。他沉默片刻,又犹豫着开口:“那你母亲……”
“……一切如将军所知。”陈之瑾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将实情说出来。若柳松城得知是陈志杀了他女儿,肯定会不惜一切为柳甄青报仇。但柳氏早就是其他世家畏惧的存在,一旦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必然会被皇帝和其他世家联合起来镇压。陈之瑾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现在,她只有柳松城一个亲人了。至于陈志,她日后必将亲自报仇雪恨。
柳松城脸上的落寞藏都藏不住,肩背好像都垮下去了。
“殿下也请不要太悲伤了。”柳松城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反倒安慰起陈之瑾来。
“这里没有外人,侯爷不必唤我陛下,直接叫乐澄便好。”陈之瑾温和地说着。
此话一出,柳松城的眼眶立刻红了一圈。他至今都记得当时柳甄青抱着还小得很的陈之瑾,兴冲冲地问他觉得“乐澄”二字如何,当时他心里喜欢,嘴上却说不好。
如此遗憾,再不能平了。
柳松城摸摸陈之瑾的脑袋,长叹一声,声音有些许哽咽,他说:“是祖父没用,留你一个人在宫里。”柳松城蹲下来,用心地描摹陈之瑾的脸。只是越看,越觉得心里酸涩。这孩子与她父亲长得像,唯有一双眼睛,跟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之瑾弯了弯眼睛,笑道:“不必如此,宫内没人敢欺负我。况且,还有清逸陪我呢。”
“是你带来的那个丫头吗?”
“嗯,宫里还有个姐姐。”
跟在后面的清逸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柳松城站起来后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人很快到了主厅,柳松城坐在主位上,安排陈之瑾坐在自己的右侧,清逸也随之坐在一旁。待到坐定,便有侍女端茶而入。陈之瑾捧着茶杯,鼻尖萦绕着茶的清香。她看向柳松城,指尖摩挲着茶杯说:“祖父似乎很喜欢茶,一路上看到了很多茶树。”
“哈哈哈,我对茶倒不怎么感冒,是我夫人,也就是你祖母,她喜欢茶,就种了很多。小青继承了她娘的爱好,从小就爱泡在茶叶堆里。今年收了些好茶,本想找机会送去,可惜……”柳松城抚摸着白瓷茶杯,盯着缭绕着升起的雾气,语气微黯。
陈之瑾一愣,低下了头。
“抱歉。”
柳松城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来,说说看你找祖父什么事?只要我做得到,你要什么又什么!”
陈之瑾心里泛起暖意,被人宠爱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贪恋。她搁下茶杯,双手置于膝上,表情严肃起来,缓缓开口:“我想跟您学武。”
柳松城一惊,呛了一口茶,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陈之瑾重复了一遍:“我想跟您学些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