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雨逢恩令》一朵儿小白花

6、刀山火海

　　这话有些冷，将四周空气凝滞，江忆白叹了口气，眼中满是自责：“我瞒着我爹，模仿他的笔迹，将那三十万将士分别遣往他处，隐姓埋名，藏于人海，因为有太子的私印，将士们也以为自己在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都没有怀疑。”

　　“我是真的想救他们……”

　　“我想着，苍天有眼，三十万人，倘若真能就地坑杀，也必然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瞒天过海的地步，这么多的人命，恐怕不是我爹的青云舟，而是他的催命符，而且……”

　　江忆白低头看了一眼墨雨有些像枭枭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神情温柔：“而且我与九郎真心相交，若见死不救，枉为九郎挚友。”

　　朝廷自青州案后颁令封了青州一些山脉上行的道路，想到昨日贼窝下锈迹斑斑的铁片和方才鬼脸的感谢。

　　墨雨这时才明白过来，猛地抓住江忆白的手。

　　他既然能费心伪造书信去救那三十万残兵，怎么会冷情到精心设局去杀那三十名证人？

　　多半是此事之后江忆白失去了他爹的信任不再重用，他娘为此设局为儿子求情。

　　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心中想着，墨雨却开不了口，头一晕昏了过去，被江忆白接在怀里。

　　“枭枭，你修行将满，很快就要成仙了，我知你放心不下我，但你我多年好友，你应当知我心怀，不必再为了我，伤害无辜了。”

　　“我正因如此罪名，三十年来不能投胎，苦苦等候，你虽长于鬼地，但生来自由，万万不可为了我，被永远困在这里。”

　　枭枭在江忆白头顶盘旋两圈，给小船加速。

　　枭枭心思简单，以为他是心有执念，不忿于被墨雨所杀，杀了墨雨才能消除执念去投胎，也是正常。

　　陈茂林是土地儿，他没道理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放任墨雨来黄泉渡呢。

　　黄泉渡只有两种鬼，一种是被流放至此找不到归路的鬼，一种是受黄泉指引马上就可以投胎的鬼。

　　此处阴气太重，纵使墨雨一身正气也没抗住，印堂发黑，再待下去恐怕他真成鬼了。

　　陈茂林要杀他么？难道是他身为土地神，为了替他报仇，擅用职权枉杀凡人……

　　不，陈茂林风骨卓然，当年不会向山贼投诚，此时也不会为了给他报仇滥杀无辜，从他下黄泉渡后陈茂林没有跟过来就可以看出来。

　　黄泉渡并非西郊辖区，身为土地神，他不能擅离西郊。

　　看着墨雨黑色的头发，江忆白有些着急地催促道：“枭枭，还能再快一点吗？”

　　小船飞速行驶，如同离弦的黑箭，一箭扎在了影子一般摇摇晃晃却坚如磐石的山状轮廓下。

　　山影后有零星火光，空气中有灼灼暖意传来。

　　江忆白收在袖子里的婴儿蹒跚地抓着他的袖子爬到墨雨脸上，江忆白咦了一声，想起什么，伸手去抓那婴孩，那婴孩却俯身冲江忆白一拜，钻进墨雨嘴巴里了。

　　渐渐地，墨雨的脸色没那么黑了，头发也微微转白，张开了眼睛。

　　“墨雨，你怎么样了？”江忆白问。

　　“没事。”墨雨撑着刀鞘起身，刚想看看四周情况，手被江忆白拉住：“快走，此处有冥使巡逻，你需得屏住呼吸，才不容易被发现。”

　　像之前一样，江忆白走在前面，永远一步之遥，他怎么也追不上。

　　越靠近山影，风越大，几乎凝成实质，刮得皮肤墨雨生疼。

　　到了黑山脚下，江忆白双袖灌满黑风，乌发随风狂舞，背影略显薄弱，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踏上山脚，一道忽然钻出地底的强风将他身影掼倒，被枭枭扶了一下。

　　墨雨探头看了看，山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刺耳的风声，如短兵相接剐蹭的尖锐长音。他扶起江忆白，在犹如实质的黑风中奋力抱住他，解开腰带用自己的外衫尽量罩住他，将腰带转了几圈缠在手腕，领江忆白走进了风中。

　　江忆白偏头挣开他强按的手掌，抬手隔开他翻飞在自己头顶的衣袂，发丝凌乱地抬起头，一眼看到墨雨眼角淌下的血痕，而他本人却似乎毫无察觉一般，双手到处乱抓，狂烈不安地嘶吼冲他道：“小白！江忆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给老子过来！”

　　风实在是太大了，墨雨看不清，也摸不到江忆白，心中又忧又怕，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了！

　　忽然一道刺目的白光自眼前炸开，世界一瞬间变成白色。

　　怪风忽停，本来与其对抗的墨雨没来得及收力，一屁墩坐在梆硬的石板儿上，倒翻了两个跟头才稳住身形。

　　没了阻隔，能看到悠远处江忆白的背影，墨雨狂奔过去，看着他从空中扯了什么东西反手披在身上，像是一面旗，又似乎是活物，似乎有缭绕地黑烟从上面冒出来，拉扯江忆白的头发。

　　这招魂幡，他愿意接，它们便愿意为他行个方便，放过墨雨的阳魂。

　　这三十万无名之魂徘徊已久，且此事也全因他而起，所以这果也应当是他背。

　　墨雨爬起来，在喧嚣的风里摸不到江忆白，只能隐隐看到有火光流水一般从远处扩散而来，越来越近，声嘶力竭道：“你没事吧？！小白？”

　　江面鬼影幢幢，缤彩艳昳，江忆白揽过墨雨的腰，墨雨他睁大眼睛下意识挣扎江忆白却却纹丝不动，甚至连衣带都没晃一下，白袖穿过他膝弯，轻易就将他抄在怀里转了个方向往火光里奔。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江忆白！？”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他焦急的询问，江忆白下意识开口回他：“刀……”刚开口又想到什么，改口：“到了就知道了。”

　　黄泉渡与鬼界由刀山火海相连，一些罪孽深重的鬼魂不受小舟保护，被流放至刀山火海自行前往黄泉渡，所以按道理来讲，从黄泉渡经刀山火海返回鬼界也是行得通的。

　　只是被流放至此的鬼魂几乎都是罪大恶极之辈，经此道从鬼界活着到黄泉渡的鬼魂，十不存一，刀风割魂流火灼魄，一旦魂魄受伤太重难以附着在肉身上离体而出，墨雨就真的死了。

　　不会的，江忆白在心中想：三十年前能做到的事情，三十年后我依然做得到。

　　三十年前能从父亲手中救下墨雨，三十年后也能从这刀山火海将他也能带他回去，幸好枭枭在这里，江忆白才在偌大的黄泉渡找到他这一叶孤舟，幸好他修为高，可以一直将他护在怀里少受一些风火酷刑。

　　这条是唯一可以从黄泉渡回到鬼界的路了。

　　风嚣渐弱，刮在身上没那么疼了，墨雨还以为是江忆白抱着自己的玄学缘故，不知是江忆白身上三十万英灵阴魂，为送墨雨离去后，得到江忆白的转世机会，给江忆白的供奉。

　　若是江忆白不能给他们转世的机会，鬼身也将会被他们分食，迷失在黄泉。

　　火光越来越近，墨雨急的想跳下去，被江忆白拦住：“睡一会吧……”

　　？

　　本想骂两句，一开口正吸入江忆白吹来的气息，一时只觉身体轻飘飘的，眼皮千斤重似的合上了。

　　漏夜更深，墨雨睁开眼，以为自己在做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走出门看到枭枭站在廊道，自己也跳上去凑热闹，枭枭见墨雨靠近自己，翻了个大白眼，眼神犀利地给墨雨使眼色，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打扰它看热闹，墨雨隐隐听到有什么声音，好奇心起，猫着腰摸了过去，仍是听不明白，这俩发出声音的人物好像有自己的方言，叽里咕噜地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为九郎而伤杀无辜，罪业深重……修行三十年仍然不得解脱，如今方知我的业果，原来是在九郎身上……墨雨侠名听闻多年，今日方知是九郎……

　　“哥哥如今业果结成，还予无辜……入轮回往生，指日可待。”

　　墨雨本来听不懂觉得无聊不打算听了，鬼使神差地探出脑袋往下一瞅，看见一青一白两条身影，正是江忆白与小土地。

　　墨雨来了兴致，问枭枭：“他们在说什么呢？给我翻译翻译”

　　话音未落，下面两人一齐看向他，他心道糟了被发现了，还没来得及逃跑，眼前一黑翻下廊顶，被江忆白接在怀里，冲陈茂林无奈摇了摇头。

　　陈茂林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职责所在，有些事他明知答案也不可明说。

　　长风阁之所以在江湖上有名气，靠的就是江忆白他爹的支持，所以他爹曾暗中与长风阁主交易，不供出长风阁与青州知州的各种往来，但是长风阁要护江忆白全身而退，江忆白得知新太子有以要点墨雨押送他时，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他与墨雨是好友，江湖上人尽皆知，如此不避嫌的用人，恐怕不是为了给墨雨什么“考验”。

　　江忆白想，若是得知自己同案情毫无关系，墨雨保不齐还要帮他逃脱，到时身败名裂，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与父亲的幕僚周旋几番后，才知原来父亲要用墨雨的名声与性命，为他铺路踮脚。

　　定案在即，情急之下，他打探一番之后打算替母认罪，这样以墨雨嫉恶如仇的性子，一定不会容许枉杀无辜的恶徒活在世上，一定会取他的性命，那父亲的计划也就不存在了，墨雨也便不用再死了。

　　墨雨这条命，是江忆白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他自己又为何不算无辜之人呢，如此明显的自取灭忙，又如何不能算伤杀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