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雨逢恩令》一朵儿小白花

5、入黄泉渡

　　“不是，哄小孩玩的胡话而已，怎能当真。案卷你不是都看过了，口供详细，证据完整，若非亲身参与，我怎么能交代得如此详细呢。”

　　“你能。”墨雨笃定，帝师还乡之后曾在青州设过讲坛，给江忆白看过几次文章，曾说他过目不忘，才思敏捷。

　　“我不能。”

　　“你……”墨雨刚要反驳，见江忆白指尖有微小的动作，他便改口：“也是。”

　　江忆白又看墨雨两眼，确认他是真的不理自己了，率先走进了阴风里：“婴灵一走，这地方便也没有能作乱的鬼怪了，这些破败屋宇你不必全部毁去，算是为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留一个归处吧。待鸡鸣之后，你再后下山就好，会很安全。”

　　枭枭慢慢在江忆白头顶跟着，见墨雨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赏了墨雨一个大白眼。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墨雨抱着那石像悄摸摸走进阴风里，根据自己的经验，他觉得带着鬼气重的东西更容易遇到，或者看到鬼。

　　墨雨向江忆白走了两步，见他停了下来刚要回头，枭枭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没回头，继续走了。

　　走着走着墨雨觉得周围有些熟悉，之前他追油翁的时候走过一遍。

　　走到之前遇见油翁的地方，花灯还在，灯芯烛火却灭了，墨雨失神间，江忆白忽然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倒在水里。

　　墨雨本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闪进了一棵树后，耳边响起踏水的扑腾声，他以为是江忆白发现了什么在找他，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扑水声持续了很久，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墨雨不敢贸然查看，等了好一会，才跳上一株大树往下看，只见江忆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吓了一跳连忙跳下水捞他，枭枭在水边瞪圆了眼睛盯着他。

　　墨雨抄起江忆白抱在怀里往回走去，被枭枭一翅掀了回去，它扇扇翅膀在墨雨头顶盘旋两圈，往茂林深处飞去，墨雨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一路走到一座黑青石门前，枭枭在那石门上啄了几下，门缝溢出几道青烟来，幻化出陈茂林的模样。

　　陈茂林看他抱着江忆白本来有些紧张，看到江忆白脖颈的刀伤时松了口气，笑道：“紧张什么，例行公事而已。”

　　墨雨想到他说过的话：“做鬼很辛苦的，一日不入轮回，就一日得受临死前的痛苦。”

　　“这什么？”陈茂林反手一托，墨雨身上的小石像出现在他手里。

　　“怨气冲天，非人非鬼，年纪轻轻就满身业障，这样的小鬼，带在身边会扰乱我修行，恐怕我可不要。”陈茂林想了一下道：“还是超度了吧。”

　　“等一下。”墨雨制止：“他说江忆白是替母顶罪，并非罪魁祸首……”

　　“对呀。”陈茂林理所当然道。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陈茂林跟枭枭对视一眼，继续道：“证据在是在黄泉渡……就怕，墨大侠没那个本事去看。”

　　“哦？黄泉渡什么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墨雨手有些酸，换了个姿势抱江忆白，他神色痛楚，双目紧闭，一双没有血色的唇瓣紧紧抿着，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硌得墨雨胸口疼。

　　“墨大侠，本官是青州西郊土地儿，只辖其中鬼怪之事，你是生人，本不应该受我差遣，但事关哥哥，我就多问一句，假如墨大侠此行所见，确是足以断定方才你所说之事为真的证据，可以证明哥哥确实是为母顶罪，证实三十年前你错杀了他，你又当如何？”

　　“杀人偿命，我当还他一条命！”

　　“那就以墨大侠在人鬼两界的名望做保，本官就拜托你将这童子体内，被有心之人埋下的婴灵送往黄泉渡净化，你可能做到？”

　　“义不容辞，没问题。”

　　“好，就冲你这句话，本官愿意破例为你开门，由你做保将这童子送往黄泉渡赎罪往生，不得有任何闪失，事成之后你自可以击掌三声，我听到后会尽力接你回来。”

　　“你是一界凡人，黄泉渡没有你可以回来的路，只有凭这三掌凭契，我才可能引你重返鬼界，所以必要之时，记得以掌声唤我，勿要逞强。”

　　如此他就只认掌声接人了，至于墨雨完成此事之后愿意在黄泉渡找多久的证据，他就当不知道了，免得落个私放生人去黄泉渡散步的罪名被上面责问。

　　陈茂林向枭枭点了下头，从墨雨怀里接过江忆白的身体，往门上吐了一口气，那气化作小锤叩了叩门，将门叩开了一条缝，枭枭便张着翅膀挤进门缝飞在前头给墨雨带路，墨雨怕跟丢了也急急挤了进去。

　　脚下摇摇晃晃的踩不实在，墨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身在船头，差一步就冲下船了，枭枭在船稍晃晃脑袋，冲他眨了眨灯笼似得圆眼睛。

　　墨雨环视一圈，只见四周波光粼粼，满是光点，远处却是一片死黑，似乎有生命一般蠕动摇曳，他曾在人间游湖见过这种包边的湖水雾，以为鬼地的水雾就长这个样子便没有在意。

　　小船无风而动，行得慢悠悠的，墨雨有些着急，伸手就要去划水想让船行得快一些，被枭枭啄了一口，它昂首飞在空中，翅膀呼扇了几下，小船越行越快，驶进一片金黄的水域，这时远处摇曳的黑影更明显了些，好像离得更近了。

　　“那是什么东西？”

　　无人回答。

　　黑影仿佛感应到小船，溶在水里触手一般向外探去，方向五花八门，墨雨好奇，扒在船头努力往远处张望。

　　有一些触手似乎感受到他的动作，向小船探来，碰一碰船身。

　　触手中似有一些圆形异物，黑黑白白的，看不清楚，墨雨把住船沿身子往下探去，努力想看清那异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忽然，他想起来自己带了刀，双手推了船沿一把拔刀戳下，想戳一只异物上来。

　　与此同时，一张白渗渗的浮着浓绿水泡的脸悄无声息冲出水面，正迎上墨雨刺出的刀，刀身一刺入那脸，霎时发出阵阵金光，那脸似乎吃痛，尖叫着扑通一声退到了水里。

　　“陈大？”墨雨对那张脸有些熟悉，想起来名字，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眼下情况不对，墨雨退到小船中心，只见以小船为原点，周围一圈圈围满了黑黑白白的白脸，看起来都是男子的脸，有很明显的胡茬之类的阳刚特征，只是脸上的颜色有些透，映出黄绿的水光来。

　　那些脸有好些墨雨都觉得有些眼熟，他持刀沿着船沿走了一圈，有些确认了。

　　是了，这些可能是三十年前，被青州知州得太子授意溺死在青梁边水的七万撤退残兵。

　　他曾在当年惋惜沙场英魂，赴边水帮忙给他们收过尸，所以有些印象。

　　只是他曾见过军营练兵，这么多人脸，粗算应有二三十万，不像是只有七万。

　　枭枭忽然呕了一下，吐出一个青色的透明婴孩在水里，婴孩落水，发出响亮啼哭来。

　　那些脸孔听到啼哭争先恐后地游了过去，一口一口地分食起那婴孩的灵体来，墨雨有些不忍，刚想把那婴孩捞上来，被一只手拉住。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黄泉水冷，生人勿近。”

　　江忆白提着扒在船沿的墨雨的大领子将他提开，伸手捞起那已经被吃成鸡蛋大小的婴孩。

　　墨雨下意识看向他脖颈，只见那里光洁干净，没有一丝疤痕或血迹。

　　枭枭见状又向江忆白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江忆白叹了口气摇头：“前尘往事，何必非要求一个对错结果。”

　　墨雨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自作多情地答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墨雨话音未落，小船忽然一震，险些晃得墨雨翻下水去。

　　“饿……饿啊……”

　　“好冷啊……”

　　“好饿啊……”

　　墨雨被飘在水里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看见江忆白扶着船沿，将手探了下去。

　　枭枭似乎有些焦急，挥舞着翅膀快速煽动，让小船行得快了些，渐渐甩开那些鬼脸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鬼脸，墨雨心头疑惑。

　　什么也没有嘛。

　　“谢谢江公子……”

　　墨雨耳力好，听到几句类似感谢的话，有些奇怪：“他爹杀了你们，他杀了想为你们平冤的人，你们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要感谢他？”

　　小船越来越快，墨雨听不清那些哀嚎在说什么，努力地探身过去想听得更清楚些，被江忆白提着领子拉了回来：“你安稳些。”

　　“为什么？”墨雨想不明白，张口就问。

　　江忆白看了看枭枭，枭枭给了墨雨一个大白眼，他深思一番，担心枭枭或者陈茂林再为了他投胎的事去折腾墨雨，只道：“其实当年……”

　　江忆白心思回转间，坐在船沿又有些犹豫，似乎又不打算讲了，墨雨见状有些着急，跪在江忆白腿边急道：“当年怎么了？你快说。”

　　江忆白见墨雨这个样子，抿唇忍笑，道：“当年死的不是七万人，是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