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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说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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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白衣男子扬眉,又要买碗筷了,转头询问身边悠闲喝茶的王怜花,“你们什么时候走?”
王怜花昨晚被他挤兑的脸面不保,如今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他,端着杯子转头看风景。这青山绿水,景致确实雅致,沈浪这病痨鬼住有些暴殄天物。
白衣男子又转头去看宋离,宋离摇摇头,“我陪朱姑娘来的,你问她。”
白衣男子瞧向正在池边玩水的朱七七,“朱姑娘,天气晴暖,正适合赶路,你们差不多该出发了!”说着又看向一旁的黑蛇,“你家公子离家数月,令堂只怕思儿情深,今日无雨,正合适归家,是不是。”再看向白飞飞,“白姑娘,路途遥遥,孤身赶路到底不安全,你也一并归去吧。”
一时间众人停下动作无声盯着他,良久白飞飞含泪道:“你要赶我走?”她千里迢迢赶来见他,不过一面他就陷入沉睡,她揪着心噙着泪等他醒来,煎熬了一个月,如今他刚醒来便要赶她走。
“白姑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里不属于你,你该回到汾阳去。”白衣男子依旧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心绪。
白飞飞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舍,没有,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不悲不喜,无情无欲,“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要去,”她愤怒的看着他,“我说过你在哪里,飞飞在哪里,飞飞哪里也不去,你死,我陪着你死,你活,我陪你活,不管你记不记得我,认不认我,我都不要离开你身边。”想起那些漫长的黑夜,寂静的白天,她愤怒的冲他吼叫着,“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活着,再也不要。”
朱七七、百灵讶然看着白飞飞,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飞飞,她从来是冷静的,淡然的,哪怕是想要挽回沈浪时也是柔柔的,一个女孩被逼到这般地步,沈浪怎么忍心,两人转头去看沈浪,眼里不觉带上责备。
白衣男子起身进屋,不多时收拾了两个包袱出来,一个递给唐岳,一个自己背着,“走吧!”众人茫然。白飞飞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去一个不用被当作另一个人的地方。”白衣男子拉开她,“一个我只是我的地方。”
白飞飞再次攥住他,去看他的眸子,她不相信他真能这么残忍,可惜那双眸子里依然什么也没有,“沈浪,你好狠!”白飞飞终是放开了他,“你不用走,我走!”她没有他绝情,她还担心他,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她想的也是:他得留在这里好好治病。白飞飞,你为了个男人,变的这么悲哀,值得吗?
“沈浪,你疯了吗?”熊猫儿恨不得打他一拳,又怕真把他打死,狠狠瞪了他眼,忙带着百灵去追白飞飞。朱七七也想说些什么,被宋离拦住,他不敢再叫朱七七惹恼沈浪,再挨上一剑神仙也难救。朱七七想起那一剑,忿忿道:“沈公子如今倒是绝情得很。”说罢转身去寻白飞飞。
白衣男子漠然看向宋离和王怜花,“两位想要我送送?”
王怜花摇着扇子道:“我可以救你!”
“你不能。”白衣男子依旧语气平淡,神色漠然,“谁也救不了我,”他看着彩月,眸光闪了闪,“因为我不愿意。”他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一次又一次从虚无中醒来,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记不清身边人。
那些他珍视的过往,在一次又一次沉睡中遗失,也许下一次醒来就会忘记所有人和事,变成一具只有呼吸的尸体,不,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一具还会思考的尸体。
他想活下去,看着唐岳成婚,看着彩月长大,看着他们的子辈出生长大,成婚生子,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们就不能专注自己的人生,他们会一遍又一遍经历他病重、沉睡、苏醒的悲惨轮回,直到他死去。
他本该是个死去的人,何苦再叫他们不得安宁。他也不该再活着,只要他活着,彩月一辈子不会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白飞飞一辈子不能走出崖底小屋,他不能这样自私。
“彩月,我累了!”他呼出一口带着凉意的寒气,“很累,很累,累到不想再坚持了,你明白吗?”
彩月愣愣看着他,不知所措,于是她转头求助唐岳,唐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路走来,他活的有多难他全看在眼里,便是连自己也不愿经历这样的折磨,可他坚持了三年,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些痛苦、绝望在他脑海里闪现,其实他和彩月对他很残忍。
“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唐岳紧紧攥着衣袖,咬牙道:“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就放手。”他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个亦师亦友的朋友,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不能再失去先生,这些年,先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最后一次!”彩月扑到白衣男子怀里,含泪哀求道:“先生,最后一次,我们再试一次,就一次,如果还是没有希望,月儿就放手,好不好?”
白衣男子没有看唐岳,也没回抱彩月,他的目光被天上一片洁白的云夺去了,他追逐着那片云,看着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变了无数形状,最后一阵大风刮过,云四分五裂,消散在空中,再难觅其踪影。
人生亦如此,只是痴儿多,明知不可为,亦一意孤行,叫死者不得死,活人难重活。人生不过白云过隙,离开是注定的,不过早与晚,可惜众生舍不得。
“好!”良久,他淡淡道,轻若鸿毛,飘然无声,若不是彩月离得近,大概就错过了。
于是她又恢复了往日笑颜,她总能轻易笑开,一句话、一束花、一个笑她就心满意足、喜笑颜开,多单纯的孩子啊。
“先生答应了,先生答应了!”她欢喜着跑进屋,抱出一堆东西倒在廊檐下,又高声唤了唐岳和王怜花,“快点,快点,前日说的法子我们还得再琢磨琢磨。”
王怜花看眼白衣男子,摇着扇子走回廊檐下。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药瓶、陶罐和草药,真恨不得回到三年前抽自己一嘴巴,干什么要多此一举杀沈浪,如今又要巴巴的上赶着救他,人家不领情不说,偏生还难救,救回来是他应该做的,救不回来又要经历一次众叛亲离,他到底图什么?王怜花恨恨想,到底是柴玉关的血脉,到处是缺陷,脑子缺陷尤其大。
彩月不知道他内心戏如此丰富,拿出白飞飞送的阴阳幽兰,抓耳挠腮道:“你有几成把握?”王怜花摇头,“没有把握,这花在冰里冻了百多年,谁知道药效还有多少。”
“好吧!”彩月丢下阴阳幽兰,挑挑拣拣,拿起一个陶罐,陶罐散发着热气,“要不还是用这个法子。”王怜花再摇头,“此法太过凶险。”
彩月将前几日商定过的法子一一数来,总被王怜花否定,气的她丢下东西大吼道:“那你说怎么办?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了!”王怜花看着她淡淡道。
彩月收了满腔怒火坐回去,“是啊,一次机会!”原先她想了很多法子,打算一个个试,她知道过程会很痛苦,可是万一成功呢,如今先生不愿意了,他不想再试了,这些法子用不上了。
宋离跟上绕着水塘散步的沈浪,“你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他认识的沈浪对生活充满期许,对人生充满期待,是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的人。
白衣男子弯腰摘下开的艳丽的花,“所以我不是沈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答应了,他便会遵守约定,活到他们试药那天,在此之前他就依然还是彩月的先生,替她张罗着人生的长辈。
白衣男子拈着花束起身,瞧着宋离,半晌闲闲问道:“宋公子还不曾婚配?”
宋离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婚事了,点头道:“没有,怎么了?”
“你瞧彩月那丫头如何?”白衣男子肃然看着他。
“啊?”宋离傻眼了,皱眉苦笑:“沈浪,你怎么就喜欢揪着我一人薅,当年你要把飞飞推给我,如今又要把彩月托付给我,你真觉得我是个可靠的人?”
“至少比大多数男人可靠些,你虽然能力弱了些,也没什么野心,为人软弱了些,性子也不太坚定,但你这般性子,倒正合适像白姑娘、彩月这样性子刚强,内里有主见的女孩,做夫妻,两方都太强太硬,会很难走下去。”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有姑娘的男人,他不会想对方多有钱、多有才,因为害怕自家姑娘拿捏不住对方,以后日子难熬。
这是来自前情敌,现大舅子的肯定吗?宋离一时间有些迷茫,收敛心神道:“我心里只有飞飞。”说着又忍不住长叹一气,“可飞飞心里只有你,三年了,她的心依然还在你那里。”他没办法走进她心里。
“这三年,你做过什么?”白衣男子摇头,“你什么也没做,你走遍了天下,可你的心在原地踏步,等着白飞飞靠近你,你同白飞飞之间,永远是她主动向你靠进你,你一次也没主动向她迈过一步,宋公子,爱人不是嘴上说说,要拿出实际行动。”
他将手中花束递给宋离,“白飞飞是个敏感不安的女孩,她需要一个包容她,能叫她安心的人,这样性格的女孩子,需要的是如大山般沉稳的男子。”就如曾经的沈浪,现在的宋离,唯独不能是朝不保夕的他。
“那你呢?”宋离看着那花束没有接,他知道白飞飞要的是沈浪,不是他宋离。
白衣男子看着花束,花色淡雅,同那抹青色身影那么相似,“我没时间了。”他淡淡道,又重复了一遍,“没时间了。”他抬眸看着湖边小屋,“若我有个康健的身子,也许会想同她试一试,你知道的,”他转身看了眼宋离,“她实在是个很难不叫人喜欢的姑娘。”
“你还爱她吗?”宋离又追问道。
爱吗?白衣男子自问着,半晌无声笑道:“一个没有心的人,该如何爱人?”那一箭力道太大,一颗心碎成两瓣,又遭剧毒侵蚀,纵有苗疆最奇妙的蛊虫,也终究是回力无力,“我知道她是白飞飞,知道她是沈浪藏在心里的人,可我记不得爱她的感觉,因为我不是沈浪了。”
第一次在沁芳苑见到她时,他觉得她莫名的熟悉,他想自己该是认识她的,可他记忆里又确实没有她。离开沁芳苑后,他忆起白飞飞画像,反应过来那女子就是白飞飞,是沈浪的爱人,他突然生出一种荒诞感,那是曾经他爱逾性命,以命相护的人,再次相遇,竟是对面相逢亦不识,原来他真的不再是曾经的沈浪。
“宋公子,下一次醒来,我大概会连这个世道也忘记,”他笑了笑,笑容浅的没有痕迹,“也或许,我再也醒不过来。”他还能爱谁呢?他连自己都爱不了。
宋离看着那笑,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恨意,恨天公不作美,恨老天不开眼,凭什么沈浪那样侠义的人要遭受如此折磨,
“彩月是个好孩子,你若不能同白姑娘携手,换换心意也未尝不可。”白衣男子又旧事重提。
宋离赶紧摆手,“不了,彩月姑娘是个好姑娘,但我心里只有一个白飞飞。”他这样的人,认定了就是一辈子,不会再改。
白衣男子再次将那束花递给他,“那就祝宋公子早日得偿所愿,与所爱之人携手。”
宋离看他许久,抬手接过花束,“你放心,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的,爱她如爱我,不,我会爱她重过爱自己。”
白衣男子轻轻笑了笑,“那就好!”
“沈大哥,沈大哥?”朱七七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顾不得一身污泥,“白飞飞……”她急急喘了口气,“白飞飞掉下去了。”
“什么,掉哪里去了?”宋离一把拉住朱七七,急急问道。
“掉山崖下去了。”朱七七摆摆手,勉强咽了口唾沫,又接着道:“宋大哥,山谷很深,猫大哥还有百灵他们下不去,让……让我回来报信。”朱七七艰难说完,见沈浪立在原地不动,急急嚷道:“走啊,沈大哥,人命关天,你站着做什么?快走啊!”说完拉着他就要去救人。
白衣男子定在原地,“朱姑娘,我就不去了。”他拉开朱七七紧握他的手臂,朱七七被冻的打了个冷颤,不解地看着他,“宋公子,你去吧。”
“什……什么?”朱七七惊愕看着他,“白飞飞生死不知,你竟然不去?”怒从心底起,火冒三丈吼道:“你还有没有良心?”人白飞飞好端端的,他偏要赶人走,如今人生死不知,他竟然不管不问,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绝情的人。
白衣男子依旧定定站着,“你有时间在这里骂我,不如赶紧下去救人。”
“在哪?”情况紧急,宋离顾不得其他,拉着朱七七转身往来路跑去,朱七七回头怒视着沈浪,还想再骂他几句,宋离忙拦住她,“朱姑娘,救人要紧。”
白衣男子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沉思了会,回到小屋,彩月正同王怜花争吵,见他回来疑惑道:“花呢?”
“送人了!”说完转身看向屋内打闹的白凤同唐乐,“白凤,白姑娘失足落下山崖,发个信号给城里,派人到山里找找。”
“什么?”王怜花一听跳了起来,“飞飞掉下去了,在哪里?”他拔腿要去找人,走了几步又回头拉白衣男子,“你武功高强,轻功绝顶,快走啊!”白衣男子避开他转身进屋。王怜花一甩袖子气道:“沈浪,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白凤看看彩月,拔腿去安排。唐岳想了想,“这附近的山崖都不高,我去看看,应该没事!”
彩月咬着嘴唇,收拾好东西进屋,白衣男子合眼躺在窗下竹榻上,微风徐徐,吹散满头银发。彩月伸了手去捉,还未抓到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拦住,“彩月!”曾经温润的声音如今满是疲惫,彩月手指动了下,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没事!”他摆摆手含糊道:“我睡会!”
彩月想问他为什么不去,看他良久,终是没问出口,那是先生自己的事,她不该插手,留他们住下已经是先生做出的最大让步,进屋拿了被子替他盖好,守着他入睡后,彩月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