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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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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领着一群弟子再一次冲上来。
同门们先前多少还因对小师弟的疼爱有意留手,现在已看明白,不出全力今日是没办法将他捆回去的,再出剑时全都发了狠。
他再挡时,也并不因为师父冲在前头就比刚才更收敛,剑气荡出去掀了半条街的屋顶。
李寒衣追在他身后,竟没来得及挡下他这一剑,她大惊:“你疯了?!那是你师父!你要杀了他们吗?!”
他落脚在街对面屋顶被掀翻后露出的椽子上。瓦砾飞沙激起的尘土落定后,李寒衣总算看到老掌门只是被他剑气推得远了些,落地时被弟子扶住,除了没站稳险些闪了腰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老掌门站定后又扯着嗓子遥遥骂了赵玉真几句什么,但剑气呼啸里有些听不清楚。
他不再笑,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然而那笑意自二人重逢后,几乎时时都挂在他脸上。
他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她已有些急了:“你明明知道,你杀了若虚门那么多人,事情不能永远不明不白下去!总要对江湖中人有个交代,你要一直做他们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吗?!”
他只是道:“他们都该死。”
李寒衣仍试图同他讲道理:“他们确实都——”
“李寒衣,”他打断她,面无表情叫她的名字,“我今日再问一次你的剑,若我赢了,你跟我走。”
她蹙眉,隐隐积聚起剑势,斩钉截铁地道:“此事与输赢无关。”
然而他顽固:“若我今日赢过你,你自然知道今日我与当年我有何不同,”他长剑横于眼前,“今日我当有资格与你并肩。”
李寒衣知道已不必多废话了,神色也冷下来,但还是再一次道:“我说过了,这与输赢无关。”
剑招未出,两方剑势卷起的风已经撕扯在一起,街市上的行人早已躲得干净,赵玉真的同门们见势也赶紧拉着上了年纪的师父往远处避。
他出剑比昨日在沙洲上时还更要拼尽全力,然而李寒衣仍然看起来游刃有余。他咬着牙,满目的不甘心。相差十六年的岁月悠悠,他永远慢她一步,让他永远赶不及与她一般成熟,也赶不及追上她的剑术。
他一剑之下盛放的满城花木,已在两个人的剑气里被尽数卷落花瓣,花瓣伴着尘土飞扬,远处的人并不能看清他二人。
终于李寒衣还是斩断他剑意,将他自半空劈落,然而他不肯认输,立刻提剑再一次打上来。
李寒衣这一回仿佛终于有些接不住,落脚时身形晃了一晃,她眩晕下眼前发黑的样子看来太明显,赵玉真心里一紧,当即按下剑要冲过去看她。
然而她很快站定,不等他靠近即一剑挥出,叫赵玉真险些躲避不及。
总算他做她的对手也能称得上是难缠,两个人的剑势剧烈撕扯了许久,期间二人落脚的那间客栈三层被掀去了两层。
心痛的掌柜躲在一楼的木楼梯下,哆哆嗦嗦祈求这两个祖宗别再继续打了,好歹给他把这几堵墙剩下。
心中将各路神仙求了一个遍,掌柜忽听得轰然一声,探头一看,就见李寒衣将赵玉真一剑斩落。眼下一个人仰面摔在幕天席地的楼梯上,正挣扎着要起来再打,另一人随即落下来,一脚踹在他肩膀,叫他再一次摔下去起不了身,然后长剑一横,一手攥着他衣襟,另一手剑刃贴着他咽喉。
掌柜吓得浑身一个觳觫,当即跳起来溜了。
李寒衣喘了一口气,质问他:“认不认输!”
赵玉真憋得眼眶发红:“我本就一辈子输给你。”
她再一次道:“跟你师父回去。”
他答得固执:“我已经找到你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跟着你。”
她语气沉稳,重新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不是说过,有些事情总得回去交代清楚。”
他显得很委屈:“你要我好好学剑,我已经学得很厉害,你要我好好照顾青筠,她如今也已经长大了!我十几年来都听你的话,如今该听自己的了,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和你在一起!”
李寒衣眸光闪动,心中像是有什么在动摇,然而她还是道:“那你也得先回去,将若虚门的事交代个清楚。”
他满目的不服气:“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李寒衣再一次缓了两口气,看着他,郑重地道:“你没有错,杀人偿命,血债血偿,他们是死有余辜。”
赵玉真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李寒衣接着道:“所以你要回去,与你师父一起,告诉全天下的人当年发生了什么,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当年是如何作恶,如今是如何咎由自取,让你十六年前的师父师兄们都知道,你已亲手还他们公道。”
赵玉真不是傻子,这些他自然明白。即便他不在乎自己在江湖中是如何骂名,难道他能容忍行凶者恶行不为人知、反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得众人惋惜吗?如此,叫他当年惨死的师父与师兄们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此事他早晚要做,但他今日不回去,不过会做得晚一些罢了,如果他今日回去了……
他咬着牙质问李寒衣:“你今日不肯跟我回去,难道我走了,你反倒愿意在这里等我!”
这十数年来她行踪不定,他已听过太多人寻她而不至的消息,就连他自己下山后也扑了许多次空了。如今一走,再下山时,她会在哪里?她今日如此拒绝他,怎会愿意再像昨日那样等他?
他再一次挣扎想要起身,再一次试图用赢过她来向她证明,他早已不是只能等待她保护的孩童。
然而李寒衣攥住他衣襟,将人死死摁住,直视他双眼,斩钉截铁道:“我等你!”
他愣了一愣。
他本不欲像幼时那样在她面前流泪,但到底没能禁得住,双唇也微微发着颤。
她接着道:“你听我的话,我就等你!”
他哽咽:“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等我再一次下山时来找你吗?”
她将抵着他咽喉的剑刃挪开,语气变得温柔而郑重:“赵玉真,无论你在哪儿,我总归会一直等着你的。无论多久,也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一定永远等着你。”
世上没有绳索能困得住他,然而她的话让他束手受缚。
师兄师姐们带来的绳子总算派上用场,他乖顺地任同门们卸了他的剑,将他五花大绑,押着他返回青霄宗。
走时他回头看了李寒衣一眼,他再也没能忘掉的一眼。
两个人缠斗这一场,他替她梳得发髻已有些乱了。她发间本簪着他催开的一枝真的桃花,然而花瓣脆弱,早就掉个干净,只剩一节桃枝,在髻上显出格外落寞。她披帛还勉强挂在臂弯,只是也被剑气撕裂,有些零落。
其实刚刚在客栈见她披着这红披帛走下楼来时,他想如果她穿一身红嫁衣一定更好看。只是他需得等一等,等到她愿意嫁给他的那一天。
铁马冰河握在她手中,也许她是累了,脸色有些苍白,呼吸也还没有完全平稳下来。
她在原地默默看着他走,眼神中是悠远绵长的平静,和一派毫无遗憾的坦然。
他很想在她的眼睛里寻找到哪怕一丝的不舍,然而没有,似乎一刻也没有。
这样的落空使他忐忑,可是他已毫无办法,他只能在众人押送下离开。
因为他总得听她的话,她才会在这里等他。
她承诺了,她会等他。
只有她说会等,他就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