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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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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真猜出她是要自己为她作画,想着她回房是否会盛装打扮。
她只是对镜理了理鬓发,淡淡地描了眉,往唇上轻轻抿了一层口脂,衣服都未曾换,只添了一条披帛。
但却像完全换了一身极隆重的装扮。
月白长裙,如火而轻盈的披帛,泛着冷意的颜色上流淌着人间最热烈的红,恰似长剑银身染血。
但她脸上笑意融融,还是温柔的。
她在院中冠盖如云的桃树下站定。中秋这时节果子已熟得差不多了,客栈里人来人往,结得再多也留不住,满眼也看不到成熟的桃,只叶片里还藏了几个青涩而长不大的小果。
且八月的桃树叶片也不大精神了,怎么说都算不得好看。
既要作画,人好,景也要好。
赵玉真想了想,提了剑来。沙洲上那一剑他只过去一天就已挥得更自如了一些,桃树落去陈叶,抖擞精神开出花来。
偶尔有人自廊上经过,少不得一番大惊小怪。
许是因为中秋的月格外的圆,月光便也极明亮,满院的灯光也昏黄,将树下一个人照得清楚而温暖。
花好月圆人团圆,赵玉真小时候觉得这句话读来很俗,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不知好歹。
这不是人世间最好的一句话吗?
他走过去,自枝头折了开得极娇嫩的桃花,替了她先前簪的那支丹桂,然后左看右看,觉得满意极了。
他说:“你真好看。”
她垂眸:“可惜已经……很老很老了。”
然而他此时还正是藏不住的年轻。
他有些惆怅:“真希望我此刻能和你一样老。”
是人都会老的,这不是一件坏事,能随她一起老去远比一直年轻更幸运。
她抬眼望他:“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如果它不来,你不准着急。”
他偏要说:“我急呀!我急着变得看起来和你更相配。”
时间本也经不起浪费,她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一笑,随之迅速从此刻的愁绪里抽离,推他去案前作画。
他在宣纸上细细描摹她眉眼,但总觉得无论如何下笔都无法捕捉她十分颜色。
画完后她走过来看,觉得很好,这时候赵玉真还坐着,她笑吟吟,忍不住抬手揉揉他脑袋。
虽然是亲昵举动,但他小时候她就会这样,赵玉真如今有点不大想要来着,但还是没躲。
他还没忘记刚才的话,“你不是说要送我一件礼物,我都画完啦!”眼睛里装满期待,在说现在是不是可以将礼物给我。
李寒衣笑着,“喏,就是这个了。”
赵玉真随她目光看去,不正是他画完刚晾干墨的她的画像吗?
他有些好笑,假装埋怨她:“哪有人这样送礼物的?”
“不喜欢?那还给我好了。”说着她伸手去拿。
赵玉真一把挡住,一副很小气的样子将晾干的宣纸卷了起来,然后仰头望她道:“可惜今日我不记得为你也准备礼物。”
李寒衣本想说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但见他眼底隐隐闪着几分狡黠,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也就没说话。
果然,他接着道:“不过,我说过要报答你的。一份救命之恩已经很重,你昨日又救我一次,这两份恩情,若要报答,可不是送一送礼物就能行的。”
李寒衣挑眉:“那你待如何?”
他双臂环绕住她,她也顺从地向他贴近一些,他在她怀里仰头望着她,假装叹气,眼睛里却分明满是期许:“唉,看来我只有以身相许才还得起了。”
她笑着推开他:“你占好大的便宜,还说是报答?”
他追上去,想一鼓作气要到答案,她裙袂翩跹,始终叫他抓不住,只在前头远远笑道:“再耽搁下去,街上的花灯要看不到了!”
他们今日总比人群晚一步,作完画后外头街市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
到了街市上李寒衣才知道他刚才那一剑到底有多不收敛,不止院中那株桃树,城中这时节不该开放的花木全都盛放,怪不得刚刚在客栈院子里听见外头这么喧闹。
她叹气:“这下谁都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毫不在意:“这么好的节日,谁愿意找死,就来好了。”
李寒衣一把拉住他,两个人面对面,她抬手捧着他脸庞,定定看着他,也让他只能定定看着自己。
赵玉真不明所以,眨巴两下眼睛问她做什么,她说:“你多看一看我,记住我的样子。”
他笑了:“我一直都记得啊!”
她垂眸,虽然带着笑意,却有些黯然,挽着他手臂继续往前走。
赵玉真心里打鼓,但没来得及问她什么。
他刚刚那话还是说得嚣张了,也不是谁来他都能杀的。
比如师兄师姐,比如……师父。
除了他们两个,世上只有师父最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他这些日子也曾风闻江湖传言,说青霄宗的老掌门已经追出来清理门户,他心里有数,其实师父只是想抓他回去罢了。
师父早就说过将来要传位让他做掌门,他一直没答应,师父还有点生气。可能他确实是个让人很操心的弟子,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亲自出来找他。
但她还没答应要跟他一起回去,他还不能走。
他不自禁想挡住她视线,想带着她快些离开这里,但转念想到,连自己都感觉到了,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师父已经来了呢?
他不是非得待在山上,也不是非得待在山下,更不是非得和同门和师父打这一架。
他停住脚步,有些着急地问李寒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青霄宗?”
她平静的眼睛让他想起昨夜她躺在他怀中看着他时的眼神,这眼神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然后她说:“不愿意。”
经过昨夜,赵玉真本以为他们二人便已算作在一起,既在一起,便自然到哪里都要一起去。
他全然没有想过会得到“愿意”以外的任何答案,焦急的表情一时僵住,愣愣地问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没有半点犹疑,已经松了他胳膊要往回走。
他连忙追上去:“那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
是了,也不是非得带她回青霄宗,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去哪里不行呢?
她只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平淡:“你师父来了,跟他回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我不回去!”
他扯住她手臂,让她不能继续前进,只得与他面对面地僵持。
师父领着师兄师姐们越发近了,两个人已经隐隐落入包围圈里。她若再不说清楚,今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她看着他,好在并不是讨厌他的神色,只是依旧说得果断:“我已说清楚了,我不跟你走,也不要你跟着我。”她挣脱他的手,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师父来了,跟他回去。”
赵玉真感到不可置信,他找不出自己这两日的感觉是什么时候骗了自己,她对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眸中隐隐生出对时间的怨怼,再一次追问她:“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也长不大了?你看我永远是当年后山上等你来救的小道士?”
她终于迷茫了一瞬,然后急急解释:“不是的……”
话音未落,他已提剑。
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兜头罩下来,丝毫不想给他逃脱的余地。然而他一剑挥出,几乎斩断半条街市,路上行人四散奔逃,十数同门被这一剑击落,摔在一片废墟里。
师父在远处遥遥骂他:“赵玉真!滚回来!”
李寒衣见他跃上一旁未倒的高楼,即刻提剑追上去,她厉声呵斥:“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