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盛夏》螃姑

51、打雪仗

　　夏以臻再不情愿也陪着这个老太太去了后山。
　　她嘴上埋怨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天天折腾自己玩儿，一边还是给孙静香套了里三层外三层，比雪人还像雪人。
　　临上车时，夏以臻又抱来一床被子，保温杯，还灌了暖水袋，给孙静香放在车里暖和。最后才是自己的相机。

　　后山，老何埋葬之处，也是孙静香年轻时和夏以臻爷爷常来的地方。那里有夏以臻爷爷年轻时的家，只不过后来因离墓地近，都成了没人要的废弃空屋。
　　盛朗把车开进去，这里因为常有人来祭扫，道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得干净。
　　车开到尽头，是夏以臻和小荣录视频的那片空地。两旁有雪松，也有栗子树，树后有掩藏的几排空房子。
　　雪积得很厚，像同时有几床厚棉被，一同覆盖了这片旷野。天地皆静，似乎对这片净土有别样的慈祥。

　　孙静香被被子包着，窗户落下时，她认真看了一边这片空地，说了句：“没怎么变啊。”
　　她像偶遇某个老朋友一样，惊喜地指指远处的栗子树，“原先就在那！我和你爷爷！”
　　“然后，你爷爷就在这个位置，给我堆一个雪人。那么大，真的就有那么老大。”孙静香从被子伸出两只手比划，忘情地说。
　　“我一会儿也给你堆一个，堆个也那——么大的，好不好？”
　　夏以臻戴着棉手套，在空中尽量大地画了一个圆，“保证比爷爷堆得漂亮。”
　　“那不一定。”孙静香瘪了瘪嘴，脸偏去一旁，“你爷爷手巧，一般人赶不上。”
　　“行吧。”夏以臻忍俊不禁，给奶奶拉拉被角，“你就老实坐在这看，不许下来。”
　　“捂好被子，车里的空调给你开着。这个按钮你按一下窗户就能打开，冷了就自己关上。”
　　“还有热水，记得喝。”
　　“暖水袋，别烫着。”
　　“这个按钮，按了可以躺下。你原来躺过，还记得怎么用吧？”
　　“好了好了。”孙静香打断，“你真是和你爷爷一样，啰哩巴嗦。”
　　夏以臻纠正：“对某些从小到老都不听话的人，就得我俩这样。”

　　她把一切都弄好，开始打开相机，圣诞节的雪景一流，她想架在一旁补几个空镜。孙静香凑着看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难度，和看直播间差不多，就说：“给我也玩玩？我看你王顺叔都会用了，我也试试？”
　　夏以臻痛快：“行，今天你想玩什么都满足你！”
　　她调好了傻瓜参数，知道老太太玩一会儿也就腻了，教会她怎么开关相机，就戴起手套。
　　孙静香挥挥手，“快去吧，别跟我面前晃，找你自己的事儿去！”

　　夏以臻回头，看见盛朗已经站在不远处的雪里。
　　他拉下围巾，晃晃脑袋笑出一团白雾，随即突然向这边丢来一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夏以臻屁股上。挺响！
　　孙静香被这突如其来逗得嘎嘎笑，扯着嗓门喊让盛朗再来一个！
　　夏以臻大叫一声：“你完了！”随即笑着，迈步跳入绵而厚的雪地。
　　她捧了一把雪追着盛朗跑，还来不及把雪团成雪球，就忍不住要丢出去，狠狠报复！可来回丢了几个，都因为雪太松散，还没到半路就被风吹跑了 。
　　她气不过，一张脸憋得通红。
　　本来就不擅长跑步，厚厚的积雪里，她两只胳膊划动，感觉怎么迈腿都在原地踏步！她不服气，两手加快扑腾，闷头去追！

　　在盛朗的眼里，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夏以臻就像一只肉包子，掉在地上又弹起来，不厌其烦，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他忍不住笑得放纵，这一刻实在尽兴！
　　他鲜少会有这样酣畅地大笑，盛朗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很陌生。但又突然发现，人在快乐的时候，似乎连世界都会溺爱——呼啸的风让他的笑声变得很浅！显得他的放纵不那么过分！
　　盛朗彻底纵情，在风雪里大口喘气，望着夏以臻努力向他跑来。
　　在夏以臻又一次憋着十足的劲头把雪球丢过来的时候，盛朗侧身闪了一下，随即退了两步，停下来。
　　他停了一瞬想继续逗她的心情，突然不想闹了，想抱抱她。
　　可夏以臻一股子不依不饶，铆足劲扑过来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
　　盛朗一瞬间反悔了，忍不住又想逗逗她，他架着夏以臻的两只胳膊，把她高高举起！
　　这一瞬，阳光耀得他睁不开眼，只感觉一团光晕在夏以臻脸旁跳跃。
　　世界很安静，自由的风里，夏以臻一边扑腾着，一边叫着“你犯规！”！远处传来孙静香酣畅的笑声，听上去健康而年轻。
　　盛朗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涌入冷冽的空气。
　　他突然感觉自己不好了，他立刻要哭出来，他松了手，紧拥着夏以臻，让自己在厚厚的雪里，轰然倒下去。
　　积雪很快漫了他一脸。
　　他确认自己被雪淹没，终于在凉到刺骨的寒意下，放心地、沉默着嚎啕。
　　夏以臻以为盛朗不小心栽了跟头，又被积雪盖了个大花脸，瞬间笑得上不来气儿！
　　她胜利了！
　　夏以臻十分得意。洋洋自得地，扑通一声趴在盛朗身上喊道：“认栽了吧！”
　　她感觉盛朗的身体在起伏，大概是暂时点头认输了，便安心地紧紧抱了他一瞬，又笑着去揉他脑袋，问他疼不疼。
　　等自己彻底笑匀后，夏以臻大口喘了喘，又开始忙活一团新雪球，准备一会儿塞到盛朗脖子里！让他彻底求饶！
　　漫山都是夏以臻可爱的惊呼，带着回响，发自真心，毫不收敛。
　　盛朗闭上眼睛躺在雪里，任他的女孩儿闹。
　　眼皮遮不住太阳的光耀，他感觉很温暖，想让太阳永远这样照耀他。
　　每年的圣诞节，他都站在卧室窗边，看过无数次雪降落，但从没有一朵雪真正为他停留过。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这个世界多余的看客。冷静地凝睇人来人往，却从没真正参与过。
　　他甚至不清楚真正的、酣畅地活着该是怎样，自由的味道又是什么。
　　可是就是这一刻，一切不同了。
　　盛朗觉得自己正在拥有全世界。太阳在为他而照耀，只温暖他一人。
　　风是自由的，他也是！
　　心跳是风雪掩盖不住的，盛朗大口呼吸着，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看见眼前的夏以臻逐渐清晰，正捧着雪球笑弯一双眼睛，这是她一贯憋着坏想法时的表情。
　　她正蓄谋着偷袭！
　　盛朗笑出声来，突然拉着夏以臻，将她按进怀里！那颗雪球也随即在他的围巾里碎成细雪。
　　“凉不凉！让你跑！还跑不跑！”夏以臻笑道，又抓了两把雪往他脸上丢。
　　“嗯…很凉。”
　　锁骨处，雪化带来冰冷而鲜活的触感，盛朗感受到那只灯塔项链前所未有的存在。
　　夏以臻看起终于满足了，趴在他胸口咯咯笑了一会，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
　　她跨坐起身，帮盛朗拍掉围巾上的雪，“快起来吧，别冻坏了…”
　　盛朗轻喘着，笑着问：“解气了吗？”
　　夏以臻得意：“解了。”
　　“真解了？”
　　“嗯！”
　　“好。”
　　盛朗安静地点点头，突然把她抱起来：“那轮到我了！！！”
　　“啊！！！——————”
　　夏以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盛朗抱起来转了一圈，她扑腾着，听见盛朗吼她：“老实点！”
　　盛朗大口喘着，阳光下一张脸好看到发光，夏以臻第一次看到他开心成这样，一瞬间愣了愣，她被盛朗用力掂了一下，下意识搂紧盛朗脖子。
　　随后，她被盛朗抱着向孙静香跑去！
　　孙静香看两个孩子玩得痛快，早已把夏以臻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忍不住跨下车也团了几个雪球，吼着“嘿！嘿!”，去打附近的栗子树。
　　孙静香看见盛朗搬着夏以臻跑来了，默契地哈哈一笑，心领神会地去搓了一团大雪球！
　　夏以臻这瞬间是看明白了，这两人才是一伙的，她蹬着两只脚求盛朗放她下来，等到的却是盛朗挑着眉毛的不领情：“总不能只有你自己玩得开心吧？”
　　下一秒，孙静香嘿了一声！用尽她全身的力量，将一只雪球丢过来，那只雪球在马上要砸中夏以臻脑袋的时候，被盛朗躲闪过了。
　　“怎么样，是不是还是我好？”
　　盛朗撇着嘴角笑着，一脸邀功的得意。
　　夏以臻突然感动，喉咙口酝酿了一股哼哼唧唧的感谢，刚要说出口却突然屁股一空，被盛朗低低地抛进雪堆里！
　　她扑通一声，瞬间在雪里砸出了一只不浅的大坑！
　　孙静香嘎嘎一乐，又用力丢了一只雪球过去，她努力喘着气，想去砸夏以臻的肩膀，可最终只落在了半路中。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孙静香感觉耳朵有些胀，随即是天旋地转的耳鸣。
　　脑袋里是轰隆作响的声音。
　　她深深喘了两口，听见气管里发出了老风箱似的干燥响声，喉口涌上一股腥甜。
　　孙静香摘下手套，捧了一把雪，在夏以臻和盛朗玩得忘情的瞬间，送到嘴边轻轻捂了捂。
　　再拿开时，雪里有一快红色的血，像红梅一样的一点点，跟着雪化，渐渐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