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不需要精神疏导》傅言青

15、基因选择

　　上午九点，中心域医疗服务厅。大厅里，有几个礼貌亲切的医疗科技人引导员，就医的行人寥寥无几。

　　方时迹请求了阮白英带他来看望成为劣等哨兵的伤者。阮白英走在方时迹前面，和人正在通讯，亲密得紧。

　　“还在队里……晚上可能要加班……两名哨兵受伤了，送过来急救……不用向导，你别操心了……”

　　阮白英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方时迹，低声对那边说了结束语。

　　新闻画面中并没有这些场景的摄影记录。光滑洁净的通道，高端昂贵的医疗器械在可视的检查室里整齐摆放着，和正在调试的科技人。

　　方时迹想起了大厅的服务员。

　　隔着检查墙，科技人感应到方时迹炽热的目光，他对他挥了挥手。

　　方时迹很迟钝地，缓慢抬起一只手，也对腹部取空了结构的科技人招手。

　　移动梯门打开，阮白英对移行梯的智能系统报了要去的科室。两人在五光十色的空间里并排站着。

　　方时迹对和交易所同样配置的移行梯不陌生。他问阮白英：“你就是队长吗？”

　　阮白英说：“朱然那小子只是太激动了，不要记仇。”

　　“记仇的人不是我。”方时迹目视前方，回忆着那天交易所晕过去之前听到的呼救，朱然和那个女孩喊的“队长”。

　　阮白英接听电话时的耐心分不了其他人哪怕一分。移行梯闪过绿灯，门打开。她往外走，“记仇，你以后还怎么来我们队？”

　　“来你们队？”

　　“不然呢？”

　　阮白英领着他走到一扇落地的可视检查室前，里面的输液仓内平躺着一个人。方时迹没有着急看被他踢飞的哨兵。

　　他转头和阮白英说：“我去别的小队。”

　　行动部的招收接近尾声，部内的分队规划已然公开。除了公开各小队的任务职责，行动部部长还公开了扩招通告：本次从安全区外顺利回归的所有哨兵和向导，均通过本次招收。

　　一共吸纳包括哨兵和向导，共34名新部员，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招收。

　　第三项测试除了个别哨兵受伤外，其余外出人员都平安归来，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对当初无法签下协议的人的嘲讽。

　　行动部筛掉基因缺陷、对战经验不足、没有胆量的人，最后将一大波人都收走了。原本精兵强将的行动部吞了一大口水。现在的行动部，新人数量甚至赶超老部员。

　　阮白英上下打量方时迹，她伸手掸了掸方时迹的衣领子，说，“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打了我。”方时迹推开阮白英的手，“还要我去你们队？”

　　一支小队，一个朱然，天天恨他恨得切齿，一个阮白英，阴谋诡计。既然早就碰过面，将他打晕在交易所后台，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他吃糖、准备全方位监控的卧室。

　　无论哪一个，方时迹都不想和他们再有接触。

　　“林舟行也在。”阮白英笑嘻嘻地打趣道，单方面认为这可是方时迹无法拒绝的诱惑。

　　方时迹噤声一秒，深呼吸的声音激荡在走廊的墙壁上，特制材料的检查室外都是他的情难自抑。马上，阮白英听见他迫不及待地说：“那太好了。除了你们队，别的我都能去。”

　　方时迹转过身，看了看检查室内的哨兵，正巧有医务人员，他询问哨兵的身体情况如何？看上去没有外伤，门牌上的诊疗助手写明伤患情况，不至于到方时迹想象的那么严重，幸好他没有真的把人伤到残废。

　　医生告知他患者患病积久，是这次因伤体检才查出病根，所以需要长时间的疗愈。

　　“但是病人的欠款过多，经评定，他已经没有偿还能力。”医务人员告知方时迹和阮白英，“在一个月之后，剥夺居民身份，划定为下城区哨兵。”

　　“欠款太多？”

　　可医务人员在回答方时迹问题前，有事先行离开了。

　　“上城区的开销很大。”
　　阮白英带方时迹前往解答他疑惑的地方。到了五官科，门内到处悬挂着样式多彩的眼珠子、鼻梁子。

　　这个科室的医生比刚去过的多很多，来来往往，更多的是来选购的病人。

　　“我今天约了手术，要去做眼球手术，最近出了新颜色的瞳膜。”其中一人指向虚拟架子上摆放的眼球，“就是这个，还不错吧。”

　　他身边的女孩摇头说道：“一般，我觉得你现在的更不错。”

　　“新潮一些的，我现在这个已经看腻了。”说话那人背对着方时迹，方时迹没能看见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可供挑选、替换的五官精致昂贵，新潮装饰过的“病人”坐在检查室内和主治医师商讨调整方案，手术的细则关乎是否能成为时尚的潮流人物。

　　贷款合同因上城区居民身份数额庞大，早在参加招考前，那个哨兵在此处的花销已高达方时迹不可预估的价钱。

　　光屏可大可小。见方时迹靠近，缩小至掌心般大小的光屏被一位接待的医务人员递到方时迹手里。

　　超脱接受范围的瞳孔色彩搭配旁边标注着“热款”，价格是水豆腐的千百倍。

　　方时迹翻了几页光屏，后面涉及的人体部位替换、改造更是五花八门。

　　-
　　入夜。

　　下城区的宵禁问题又在安保上层被提出来，讨论无果。圆桌上，行动部部长的位置空着。会议结束后，秦岩峰叫秘书将那个积灰的位置擦拭干净。

　　秦岩峰和秘书前后在安保大楼一层打卡。

　　和秘书分别，坐上车后，秦岩峰重重点击某人的通讯号码。

　　很快接通，嘈杂的背景音乐中林舟行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出来，带着笑意。

　　“怎么了？秦部长。”

　　秦岩峰几天的会开得头疼，听见林舟行日子过得潇洒畅快，不禁破口大骂：“林舟行！”

　　秦部长的声音跟爆竹炸在耳边一样震耳欲聋。

　　“好了好了……”

　　不吃林舟行敷衍他惯用的把戏，秦岩峰自己坐在车厢内，食指指着前挡风，“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别干了！”

　　行动部几年没有招新人，今年一招招了三十多个，抛开内部培训的消耗不谈，还有后续战备材料的升级维护成本飙升。

　　今天开会说半天，都是扯着东边骂西边，说某些部门滥用职权、权利过大、浪费资源。

　　一篮子破鸡蛋扔给秦岩峰，句句离不开林舟行的行动部。

　　擅自带队组织一群人直接出安全区的事，行动部也没有经过所有部门讨论，林舟行让底下的人传个简报给新闻部，说所有人安全到家，就当给上层的答复。

　　秦岩峰气得脑抽，取了根烟抽。

　　他等林舟行近十多分钟，找到能讲话的地方，那边终于安静了一些。

　　“他们又说什么了？”林舟行问。

　　背景乐似远似近，林舟行的语气不太对。

　　“……”秦岩峰咯噔一下。

　　“说我权利太大，想赶我走？”

　　“……”

　　“我们部门才几个人，其他部门的闲散人员该怎么开除撤职，尽快安排吧。”

　　“……”秦岩峰无话可说。

　　“浪费资源的话，下次让他们亲自来我面前说。”林舟行眯着眼睛，捉到了今天等的猎物。“个个想让我下台，先想想今天吃的饭是谁给他带回来的。”

　　秦岩峰的烟屁股烧到手指，他慌忙提手按熄。
　　“你说这些我没异议。但是能不能下次开会，来一趟，我实在顶不住了……”

　　林舟行没答应他，只说：“不过我确实不干了。我准备让小英当队长，交接工作差不多做完了。”

　　秦岩峰哑口，阮白英做外出队长。
　　“你想好了？”行动部的主发队由阮白英带队，取代了林舟行，那林舟行……

　　“我转留守了。”

　　“……”

　　通讯另一边落针可闻，听了一整晚牢骚满腹都比不过林舟行之后不再外出的消息来得震撼。

　　林舟行笑了，秦岩峰听着有点阴森。

　　“现在外围问题不大。”

　　身处交易所的林舟行看着方时迹被甘安揽住，紧贴耳边说话，像把人抱在怀里。

　　“蛀虫很多，我们先处理内部问题。”

　　秦岩峰问：“你在哪呢？”他想上门找他好好谈谈。

　　“下城区的交易所。”

　　秦岩峰显然对交易所的事有所耳闻，“但这个不归你管。”交易所的违规交易理应是安保部负责，秦岩峰部门的业务。

　　林舟行不说这个，归谁管不归谁管，他和秦岩峰等面对面谈两句好话的事。替人省心办好事，忙出天际的秦岩峰没理由拒绝。

　　林舟行开始哼歌，低吟声传到秦岩峰这里，秦岩峰以为他不愿多说，准备挂断。

　　没等秦部长按下，林舟行不经意间吹着口哨说：“我找到我的哨兵了。”

　　秦岩峰：“？”

　　“说话。”

　　指头在抖动，秦岩峰双手握在一起，做出祈祷的手势，“谁，谁被你喜欢上了？”

　　“不是喜欢。”林舟行说，“是我基因选择的哨兵。”

　　说完，林舟行就挂断了嚎叫的通讯，想来秦部长也不希望被别人听见他的不雅。

　　基因检测多次，都确认无误，显示方时迹就是“他的哨兵”。向导和哨兵概率性引发的结合热，对于林舟行和方时迹来说，会因为距离的缩短反复发作。

　　更别提身体的皮肉接触。

　　对面隔着数十人的交易所角落，林舟行控制不住死死将眼神钉在方时迹的身上，以及他身上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都是因为基因，该死的基因选择。给他选了一个下城区的哨兵，整夜不知廉耻与其他人厮混的哨兵。

　　结束行动部考核后，林舟行已经蹲交易所好几天了。每天，都能准时看到熟悉的身影来陪甘安。

　　不止如此，林舟行还发现了方时迹的小秘密。
　　虽然这个秘密，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冒尖，在林舟行眼里，什么秘密都无处遁形。

　　林舟行的精神体——那只方时迹恐惧的金色眼瞳猫头鹰，正立于阴影中，安静地替林舟行看着在甘安面前毫无异样的方时迹。

　　方时迹总是会躲藏心底，说一些奇怪的话。

　　比如现在。
　　〈甘安的精神体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会不记得朋友的精神体吗？

　　〈见到别人的精神体还是会害怕。不过应该没有人看得出我害怕。〉

　　拙劣的演技。

　　〈不想和阮白英一队，还有朱然……林舟行……那个蜘蛛女孩也不要……〉

　　……

　　林舟行远远坐着，同桌的酒友喝得醉死。

　　他听见了方时迹的心声。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基因选择的这个哨兵，还可能是被感染的异血者。不然的话，方时迹为什么会害怕人人都有的精神体？为什么会忘记朋友？

　　甘安终于玩笑够了，将方时迹放开。
　　直至离开视线前，方时迹曾被搂住的肩膀仍未放松下来。

　　比起上城区没有意义的权利争夺，林舟行觉得，搞清楚哨兵被感染的真相和忘记记忆的伪装，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