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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感染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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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受伤。”
炫丽刺眼的灯光打在青年漠然的脸上,他说话的语气冷淡。
方时迹数不清和甘安说了多少次考核通过,将在安保大楼和安全区之外发生的事如实上报,包括小队里面的向导的名字。
甘安同往常一样,亲密地用力锢住他的肩膀,全然把他当作垫手的工具。
“见过向导了?”甘安揽着他,看着交易所内群魔乱舞,兴起非常,“他给你做过精神治疗了?”
甘安近在耳边说的话忽而远了。
交易所今晚的畅饮活动热闹至极,聒噪的音乐声没有节奏地骤然炸起,掩盖了甘安的说话声。
方时迹疑惑地看向他。
“那个……张晓瑞。”甘安凑近他的耳朵询问,笑意未达眼底。说话间,随意将视线扫向各处,甘安感觉到有人在一直盯着他们看。
可放眼望去,都是嗨翻不知东南西北的玩乐客人。
方时迹挠挠耳根,想了想,说道:“浅层治疗,当时……”话还没有说完,有人走近,和甘安汇报密事。
话毕,那人向后退一步,等候甘安调动。
甘安几刻前还假装的笑意盈盈此时看不见痕迹,他收回搭在方时迹肩膀的手臂,下属在一旁适时过来为他递烟。
方时迹倾斜上半身,给甘安点火。
甘安吸了一口,面上的烦躁明显落下去。
方时迹看了一眼甘安几乎不离身的烟盒,要么在他自己的口袋,要么在那个下属的身上。
甘安带着几个亲近的人,转身要走,到移行梯转角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叫一个人又回去,让方时迹同他一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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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洞穴联通人工挖成的隧道,泥土的气息因为极低的温度而阴寒刺骨。沿路,壁上间隔挂着的灯光单一冷色散开,将将照亮人行进的视线。
甘安没有带很多人。
一个方才耳语汇报的人,一个衣服下鸡皮疙瘩惊起却表面无异的方时迹。
甘安和方时迹跟在那人后头两步距离,方时迹又稍稍和甘安错步,没能赶上和他并排。
地下隧道不算窄,但给方时迹留下的回忆和这时候寥寥细烟一样缠人,“挚友”的脸隐于烟雾后,方时迹不敢看,也看不清。
泥土的气味,深刻且提神。
壁灯中心的液体,燃烧发出的味道和泥土的味道一起打通了方时迹初次认识甘安的回忆。
懵懂无知、无畏的青年被差不多年纪就已成熟打拼的交易所老板接上车。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晚上,刚过九点,方时迹和楼下等他的甘安碰面了。
甘安比视频里更生动,长得俊靓到不太好招惹,但和善的笑容弥补了这种距离感。
“上车。”
甘安身穿板正西服套装,贴合的线条利落流畅,和他靠着的科技感十足的那辆车子一样,有种黑夜中闪耀不止的漂亮。
方时迹捏捏手心,局促不安被很好地掩饰。
甘安没有让初来乍到的方时迹为难,为他开了车门,还为自己迟到道了歉:“今天交易所里有人斗殴,我紧急处理了一下,所以晚到一会儿。”
在密闭空间中,方时迹的声音很小。
“没事。”
车内只有驾驶座和副驾驶两个座位,副驾驶在驾驶座后方,车体像一个梭子。
甘安点下自动驾驶的按键,看了看车前表盘提示,对方时迹说:“禁闭室今天在交易所里抓到一个感染者。”
感染者,方时迹查过今天新闻提到的新名词。
文库的解释是:因受到不明感染导致血液出现极速异化,包括污染气体、□□、黏膜等传染途径,感染者症状未明确。
甘安侧脸对着无动于衷的方时迹,说:“下面的人把他截到了。”
他扫一眼不说话的方时迹,沉默着转头看向前方,左手自然搭落在腿部,食指有规律的频率点击着包裹着腿的那层面料,右手给方时迹递了一瓶水。
“最近缺人手。”甘安缓声道。他看着方时迹把水接过去,说:“不要无故旷班。”
方时迹研究过很多遍“方时迹”的私人光脑。甘安是原身最熟悉的人,也是最熟悉原身的人。从通讯能推测,甘安是原身唯一的朋友。
而原身的表达能力很单一,短信中简短的语句,视频和语音通讯时长不超过五分钟。
“方时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或者说,原身是一个话少的人。这种话少包括对甘安。
方时迹配合披着的皮壳人设少说少问,依旧简洁地回答:“好。”
甘安低头查看私人光脑,没有回应。
方时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入夜之后没有灯光亮起。密闭安静的车厢,相顾无言的朋友,漆黑暴热的窗外,都让方时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些诡异又紧张的感觉。
甘安突然说:“我给你煲了汤。”
方时迹的身体在听见甘安的声音时,会自发生出一种很舒服自在的奇妙感受,安心和放松的感觉在这句话之后更猛烈。
他看到了甘安眼角的血丝。方时迹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么要好的朋友,我要不要坦白呢?
方时迹轻声问:“最近是不是没休息。”
原身和甘安互发的短信常常出现不要加班、早点回家、早点睡觉的字眼。
方时迹模仿原身说道:“少加班。”
甘安沉默不语,只是和他对视了很久。方时迹等待着陌生朋友的审视和问话,却从那双眼里发现一丝难掩的隐忍。
一刻钟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方时迹紧跟在甘安身后,进了三个哨兵把守的地下室。
方时迹看见了光脑信息中哨兵的精神体。黑猫站在三个哨兵旁的台阶边,黑夜中它的眼睛在发光。还没来得及观察精神体,方时迹的鼻腔中涌入浓重的血腥味。
甘安走在他身前,将门大开来,插兜信步进去。
正中央凹下去的地板上有一个人。
应该是人,但看不出来人的模样了。细瘦的四肢被掰断了绑在躯干后面,胸膛开了个圆形洞口,围着半个脖颈划有一条刀口,从口子流出来的血液集中在凹坑里积攒,深红色的光泽间排泄物漂浮不定。
方时迹的脚被画面钉在进门地板。
甘安在房间的对角阴影里站着,方时迹背后门外的灯光照不到那个角落。
他说:“你还记得异血者被感染的症状吗?失去记忆,是其中一个。”
咚!
咚——咚!
地下隧道深处传来撞击声,闷重地撞动方时迹颤动的心弦。
些微频率振幅不定的睫毛眨一下,方时迹仿佛苏醒般从回忆中脱离,一处细小的触碰紧跟其后,他的精神体不知何时攀爬在后背。
有灯,就有影子。
黑蛇不知道吃下多少东西进肚,方时迹看着比刚见面吓到自己的黑蛇,如同古文里描述的非现实生物,庞大地像一个……
黑蛇罩住他的身体,壁灯被巨物的影子遮蔽,竟也瞬时失去光芒。
“什么东西?”
走在最前方的人突然转身,戒备地看向身后。
他的精神体立即出现在一旁,可他的身后只有若无其事的甘安和略微呆滞的方时迹。
刚刚如同错觉般降临的黑影眨眼间无影无踪。
甘安把烟头扔给那人,说:“走。”
在逐渐放大的撞击声中,三人沉默地继续前行。
方时迹因黑蛇的出现缓过神,害怕和惊悚的感受缓缓褪去。仔细听,越来越接近的撞击声里,开始掺杂尖吼声。
还是那道密码锁。
走到门前,带头那人侧身微躬,甘安上前将门锁打开。
方时迹最后时刻屏息,眨眼间的闭眼持续漫长的两秒后,门依然在眼前被甘安大开。
没有异味。
没有血腥味,没有排泄物恶臭。
只有爆发的怒吼声刺破方时迹的耳膜。
进了密室,地板已经恢复了,但地板上没人。准确来说,是房间里没有看到感染者。
方时迹看向甘安,跟着甘安的视线延伸,发现在天花板——泥土岩壁上倒挂的人影。
这,这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
触手挤爆了人皮口腔,牙床剥落后光滑地生长出蠕动扭曲的吸盘,正生命力强劲张大、缩紧,一个个紫黑色的吸盘多么自然地生长在被撕裂的巨口里。
几拳粗的触手从人体壳子内部伸出,甩动时粘腻的汁液啪嗒啪嗒飞击到墙壁和地板上,沾染到异常汁液的地方挥发出很少的烟雾。
方时迹的眼神叫这个怪异的生物无端兴奋起来,感染者的腿部花苞似的鼓包迅速充气。
方时迹向后退,仰着头的他退到甘安身前。
“打过针剂了吗?”甘安沉稳地问带路的下属。
“打了三针B级。”
因快速胀气,感染者的皮肤由紫黑色逐渐变浅,直至变成一个气球,弹性致使皮肤的纹路仍清晰分明。可这种坚持脱力,纹路越来越浅,越来越透明的颜色让方时迹心生恶心。
“打A级。”
甘安的语速很快,下一秒,方时迹被人搂到背后。方时迹站在甘安后面,一言不发地看着甘安肩膀另一头的举动。
他熟练地打开下属取来的层层识别系统,最后将科技质感的袋子打开。
甘安从袋子中拿了一颗小拇指大小的玻璃珠,珠体散发的色泽和林舟行落在方时迹家里那颗不太一样。
在触手察觉到珠体靠近的刹那,甘安戴着手套毫不犹豫地把珠子按进“气球”内。珠子的色彩扩散足够直观,马上,感染者吸收了它。
在色彩融入时,气球瘪气,不消几分钟,膨胀占据半间密室的生物缩小成干瘪的人体。
“……”
这个时候,能看出来,人体的具体模样了。
方时迹正视因为抽干血肉的一副身体,仿佛被异种生物夺舍般的躯壳上挂坠着人的四肢,和水分已无的触手。撑开爆裂的外翻牙床剥落掉下无数吸盘,个个干硬,落地的声音清脆无比。
“收拾。”甘安面无波澜道。
方时迹镇定地说:“有点恶心。”
“嗯。”
“走吗?”说着,方时迹率先走出密室,扑鼻的泥土味救世般清洗鼻腔,多么接地气的亲切。
“他的血,是紫色的。”
甘安笔直站在原地,示意方时迹看下属处理后事。
方时迹能分辨出来,“嗯。”
甘安点头出来。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壁灯不是烛火,不会因为风动而闪动。一盏盏不灭的灯仿佛一只只眼睛,无言地目送他们离开。
方时迹走出几步,失控的四肢在同手同脚。他立刻聚精会神于走路的动作。
甘安又点了一支烟,烟的味道不呛鼻,只是隐隐有些上头。
方时迹不得不吸他的二手烟。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产物原料是不是之前那些。
“如果发现肢体异化的情况。”甘安的脊背宽大可靠,他说:“及时告诉我。”话末,似是想了想,“立刻。”
方时迹在心里扶额擦汗。
“我怎么会异化……”
添了些玩笑的语气,方时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在怦怦跳,在空荡的隧道,他觉得自己胸腔内发出心跳声从出密室之后一直没有断过。
“交易所最近不平静。你巡逻的时候把眼睛擦亮了。”
一成不变的,只有甘安平常的嘱咐。
“……好。”方时迹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