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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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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雨声声，帐内乌压压跪倒一片。
“沈衷兵败，罪虽不赦，朕悯其女沈荣尚幼，着允其入京面圣，从轻发落……”
尖细的嗓音响起，如一道惊雷在营帐中炸开。
沈荣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宣旨太监干瘪的脸，神色怔怔。
如今皇室式微，叛军并起。
半年前，她随父亲奉旨镇压边关叛乱，贼军势大，久攻不下，一连耗了数月，后方补给却迟迟未至。
眼见粮尽水绝，三军士气涣散，那一场仗几近全军覆没，父亲沈衷也死于战场之中。
皇城的圣旨传到时，侥幸活下的边军兵卒都以为来的总该是抚恤，是援兵，没料到都不是。
是定罪，定沈衷的兵败之罪。
沈荣不明白，这般形势打了败仗，怎么怪得了父亲？
可宣旨的是宫里得势的高公公，陛下既派他迢迢千里跑到边关，这旨意自然出不了错。
父亲为国捐躯，尽忠一世，死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往日所学忠君之词，如今想来字字句句皆是讽刺。
沈荣只觉齿冷，暗自冷哼了一句。
高公公见她不回话，提点道：“沈荣，还不接旨，叩谢皇恩？”
她仍没动，目光愤愤落向身后金甲长剑的皇城禁军，手指已搭上腰间的短刀。
数十名禁军齐齐上前，作了个请的手势：“我等奉命护送沈小姐回京。”
短刀猛然出鞘，寒光凛凛的刀刃正对着高公公。
他脸色煞白，无措地看着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瘦弱，十四岁的年纪脸颊尚带着稚气，但那刀刃步步紧逼，实打实挨上了脖颈，由不得他不怕。
脚边跪倒的边军残兵趁势起身，抄起武器反手指着身后的禁军。
不知谁喊了一声：“小姐，杀了他们！”
高公公惊慌失措叫道：“退下！沈荣，你叫他们退下！天子御旨，你敢违抗？”
沈荣笑了。
短刀被转了方向，刀身映出她的影子，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少女，这张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却是决绝。
她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我父战死，我岂可苟活？”
刀光穿透胸膛时，汩汩鲜血染红衣襟，众人尚来不及阻止，她已合上了眼，身躯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有人冲上前抱住她。
沈荣勉强睁开眼，认出抱着自己的是秦方，那是她爹麾下的副将。
她抓着秦方的手，气息微弱：“秦叔……带我回……回……去……”
话音方落，紧握的手便垂到了地上，再没有动作。
秦方沉默着放下她的尸体，转过身面对众人，面色悲痛。
“她死了。”
平日在军营里受过沈家父女恩惠的边军，今见沈荣死在眼前，更被激起抵抗之心，都嚎道：“将军！将军！不能放过他们！”
高公公吓得瘫坐在地，颤声道：“秦、秦将军——”
秦方看着他，黑眸幽深：“小姐身亡，恐不能随各位入京，我欲护送小姐回乡安葬，还望公公开恩。”
宫里那位只说要活人，却没说死人怎么处置，若再不让步，只怕他们没命回京复旨。
高公公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犟，“沈小姐性情刚烈，咱家亦是钦佩，只是圣上那边……”
“圣上若是怪罪，秦某一力承担！”
……
沈荣醒时眼前一片黑暗。
周遭闷得人喘不过气，似有水声，滴滴答答打在木板上。
狭窄的空间不足以伸展整个身子，她小心翼翼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短刀还在，舒了一口气。
沈荣又按上胸前伤口，那里已被麻布包扎过，散发着辛甜的药味。
这一刀看着伤得狠，其实没有捅到实处。
依照计划，秦方与其余残兵以护送尸首之名带她脱身，她这个时候该是还在棺材中。
只是外头没有人声，也不见行军运送棺材时该有的颠簸，静得厉害，反倒叫她起了疑。
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不及多想，她去推棺盖，柏木做的棺盖沉重异常，从里头推开更是费力，用尽气力也不过才掀开一个口子。
天色昏暗，像是黑夜，周遭树木林立，冷雨顺着树缝浇入棺材，脸颊、身上都被打湿，伤口也因雨水浸透而隐隐作痛。
顾不得胸口疼痛，她的手指重新扒上棺盖，正要用力时，雨却忽然停了。
轻柔的力道抬起她的手握入掌中，她听到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可是需要在下相助？”
那声音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断玉碎冰般脆冷的腔调，叫她立时想到了远在京都的太子殿下应暮还。
可是他岂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心中疑云不断，沈荣望去，上方是个身着黑袍、罩着面巾的男人，他身形肃肃，仪态极佳，虽看不清模样，但也绝不像寻常的过路人。
那人一手执伞，伞面倾斜遮住了落在她身上的雨，是以她才以为雨停了，其实雨势并不小，甚至淋透了他的肩。
见她发怔，黑衣人将她的手攥紧了些，语带调侃：“怎么，莫非这棺材舒适到沈姑娘都不愿意出来了？”
沈荣心头微颤，指尖轻轻触过他的掌心，又被勾缠着扣在一处，带着她从逼仄的棺材中起身。
她翻身出来，手从他掌心抽出，道了句谢，那点悸动已经消散无踪。
她警惕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却不回答，倾了倾伞，反问：“这个答案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荒郊野岭，不肯自报姓名，又知道她姓沈，必然别有目的。
虽然面前人与那位太子殿下声音有几分相似，但举止轻浮，性情迥然不同，沈荣只犹豫了一瞬，便拔出短刀横在他面前。
“如今阁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分明方才还是客客气气的，转眼变了性子，目光如火，好像要将他烧出个窟窿来。
黑衣人颇为无奈看着她的威胁，道：“怎么是这古怪脾气，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剑？”
沈荣满脸认真：“事关性命的大事，自然得再三谨慎。”
“你不必防着我，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倒是追兵已至，你若再这般莽撞行事，只怕要白白丢掉性命。”
他说罢，伸出手指一夹，轻易拨开了她的刀，身子却靠近，近到几乎贴上她面颊。
“追兵？”她将这两个字咬重了些，面色也不似先前防备，“你……”
嗖嗖箭风打断了尚未出口的疑惑，沈荣反应极快，拉着他偏身躲开，这一箭没有射中人，而是没入了身旁粗壮的树干上。
沈荣犹疑未定，一回头，人却不见了，只余树叶摇晃。
神出鬼没。
她暗骂了一句，便见几道火光渐近，远处过来的三五个人。
为首的正是秦方，在他身后的士兵握着军中常见的角弓，弯弓搭箭还欲再射。
沈荣忙上前唤道：“秦叔！”
秦方厉目扫过沈荣，落到树干上，摆摆手，身后士兵收起了弓。
“小姐可有受伤？”
沈荣摇头：“我没事。”
先前离得远不曾看清，这时在火光下，她才发现秦方身上铠甲破裂成半，手中长剑还滴着血。
她面色一变，想起那名黑衣人的话，问道：“秦叔，是不是追兵赶上了？”
秦方没有否认，“禁军从林中忽然杀出，属下怕他们发现端倪，带人引开了他们，不料却中了埋伏……幸得一位小公子出手相助，才逃了回来。”
他面色迟疑，又说，“他指名要见小姐。”
“见我？”
沈荣好奇，她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先是那不知根底的黑衣人，如今又多了一个，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她没死？
秦方从怀中摸出一只金箭：“那位小公子还说，小姐只要见了这个，自会明白他的身份。”
沈荣瞳仁骤缩。
父亲战死后不久，一道金箭携着信封射入了她帐中。
信中附了一张闭气的方子，说陛下将派禁军前来，以押她回京从轻发落为名，实则要在路上对她动手，若想活，唯有以命搏命。
沈荣那时候将信将疑叫来秦方商议，不料多日后，圣旨传到边关，情形竟与信中分毫不差。
无论如何，这位通风报信救她性命的恩人总该一见，想到此处，她声音急切：“人在何处？”
……
应暮还急着回京。
毕竟曾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父皇要对沈家开刀，他总不能眼看着她死，只好称病不出，实则快马加鞭出了京都。
路上不知累死了几匹马，却得到了沈荣自尽，秦方护棺还乡的消息。
想着要来见她最后一面，他赶到时，恰好撞上前来灭口的追兵。
交手一番，他便察觉了问题，眼前的追兵虽是禁军打扮，招式凌厉，远非养尊处优的禁军所能比拟。
不等想通假扮之人是谁，他已在众人合力攻击之下落败。
没奈何，应暮还只得将追兵带到了秦方处，眼看两方交战，秦方将人引开，他才从树丛后出来。
雨水落在通体漆黑的棺材上，一声一声，却像敲在他心间。
应暮还犹豫着上前。
他的双手停在半空，心情有些忐忑。
有些怕真见到棺材里躺着冰冷的尸首，又盼着里面空无一人才好。
而后棺材震了起来。
里头的响动叫他确信她还没有死。
他扶她起身，望着那张苍白面庞，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她的计划。
只是，不知下回再见，又是何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