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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秋月夜(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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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清晨,谢音希将袖口挽起,拿起扫帚在屋外洒扫。
她们没有再雇佣奴仆,一亩半左右的院落,基本上都是她们三个一处一处打扫过来的。
如今,她的院子外栽上棵被修剪过的便于移栽的树。
这是妙染特意种在她院门前的,还神神秘秘,不让她知道。
如今院子里空荡荡的,虽然那树极高,看着就能长得茂密,但现下还是光杆一枚,庭院也没什么要清理的。
她正要把扫帚放回原位时,妙染快步走近,附耳低声道:“那人来了。”
谢音希眼神一厉,周身气场稍冷,转瞬即逝。
她拎着扫帚,雄赳赳气昂昂冲到大门前。
只见对面们大敞,一个满脸红晕、看上去神志不清的中年男人抓着门栓往一蜷缩着的女子身上砸。
那女子头发泛白,年纪不小了,身形瘦弱,麻布衣服上满是血色,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法反抗,只能护住头部,偷偷流泪。
门外聚集了一群人,小声嘀咕什么,从他们的唏嘘声和怜悯神色,不难看出他们的想法。
但没有人上前。
也对,在这个世道下,丈夫打妻子本就是无可置喙的。旁人难以插手。
她这样想着,人却上了前。
凑近些,现场更是惨不忍睹,一道零零散散的血迹从内屋蔓延到大门,四处都是东西摔碎后的碎片,还有一些插在了女子身上。
那男子满身酒气,眼冒精光,眉眼间满是戾气,显然根本不在意女子的死活。
妙染见状,身手敏捷地将人制服,并敲晕。
谢音希本想扶起这人,却发现她身上几处骨头多有碎裂,想来是无法移动的。
“百城,去把推车推来。”她指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百城。
百城到底年纪尚轻,虽精于医道,见过更加危急血腥的场面,但没见过如此鲜明的恶,一下子受到冲击,愣在原地。谢音希叫她,她才反应过来。没一会,便用着此生最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对重伤的人,不能浪费时间慢悠悠的,但也不能过分焦急,对其进行二次伤害。
百城精于此道,最终平安救下那位女子。
周围看热闹的那群人早在妙染打晕人时,便意识到这户人家是个硬茬子,纷纷识趣地退走。一些本来看这一家子小姑娘好欺负的人,也纷纷打消念头。
“姑娘,这便是元荣的母亲吗?”妙染神色不虞,还是看不惯这种事。
要是桐君在场,那男的不知能留下几根完好的骨头。
谢音希的内心也同样不忿,但对于这种场景她也有所预料,倒是将心情收敛得很好。
元荣是她们早些年收受的苦命人。她是因为家境贫困,父母又生了弟弟,所以被卖给人牙子,减轻负担。
她上头还有几个姐姐也被卖了。家中就只剩下一个独子。
这儿子命不好,早些年没了。而老两口年纪大了,也生不了了。一家子无后了,又穷也养不起年轻姑娘,便年复一年喝酒殴打妻子。
她妻子也是苦命的,是被这人花几两银子买来当媳妇的,没有来处,没有倚靠,便只能任人宰割。
这件事棘手了些。
谢音希蹙眉沉思。
但也是机会。
她们俩在门外没站多久,百城就从她的小医馆出来了。
“阿昭,我已经尽量将骨头拼接原处,但这位婆婆年纪大了,又有很多陈年旧疾,能不能挺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
百城神态间带着些许自责,谢音希不愿看她神伤,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做得很好。”
或许是老天爷可怜这位苦命女子,没过几日,她便悠悠转醒。
说来也怪,这几日,元荣她爹倒是一次都没找上门过。不过也不要紧。
婆婆醒来时,一双眼含着泪水,有些绝望地看着屋顶,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连擦干眼泪的力气也没有。
只有一点说话的力气。
于是她开口,声音极低,但谢音希听得见:“为什么救我?我这老婆子,早该下去陪我那三个苦命的女儿了。”
“我活着,也逃不出那人的毒打,为什么不能让我死了?”
“阿婆,活着才能赎罪。活着,才能报仇。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不想去找你的女儿吗?若是还活着,便寻求她原谅,若是死了,便收敛她的尸骨。这样才能算赎罪啊!”
谢音希难得大声说话,但绵软的声音配上激昂的语调却有着奇异的动人心弦的力量。
婆婆盯着她如玉似的小脸半晌,无力地闭上眼。
谢音希知道她听进去了,在刚刚,她看见那历经沧桑的眼中重新亮起的光,是希望的光。
如果说没看到人之前,谢音希只抱有利用的心思。现在她却真心想要帮助她,脱离苦海,帮助千千万万个阿婆脱离苦海。
为什么要以元荣她娘作为开头,那是因为胜算更大。
那三姐妹各有各的造化。大姐在圣上还是皇子时,与圣上同生共死情谊深厚,如今是后宫四妃之一。二姐则被阿婆母家用一块玉佩认出身份,偷偷带在身旁,如今因为极为优秀,已经认祖归宗,嫁入高门。小妹也就是元荣,被谢氏收留,成为一名奉命于谢音希的死侍。
但这些阿婆一点也不知情。说恨也罢,说丢脸也罢,总归没有人愿意帮助这个算是加害人的母亲。
但若是事情闹大了,为了颜面,这些高门显贵也不会不管。
若是长公主听见她的心思,定要嘲笑她妇人之仁,哪怕这是她血缘上的外祖母。
这是一盘多方对垒的死棋,一盘早在数年前便悄然停滞的棋局。如今,她要重新翻动,为了她的目的。
果不其然,在她帮助阿婆时,一封封密信便传至各家。有的人不以为意,而有的人面露深意。
“终于让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了。”太子牧卓君笑着,将密信付之一炬。
姬无眠坐在太子座下,面具下的眉头轻皱,压下担忧。
牧卓君别有深意地对着姬无眠说道:“若是她就是我们猜想的那个人,这事情便更有意思了。”
牧卓君一双极像皇帝的狐狸眼眯起,透着狡黠。
*
阿婆养了没几天就又回去了。或许是碍于谢音希三人的威慑,他们家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而这段日子里,百城的医馆因为治好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阿婆而病患如潮。
因为她们帮助阿婆的事迹,附近一带乃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人来找她们帮忙。
当然她们只挑力所能及的帮。
但这也好不影响她们美名远扬,甚至有人称她们为活菩萨。
意外地,有天皇帝身边的内侍来宣旨。称她心善,赏赐了好一批金银财宝。
谢音希知道这是宫里那位出手了,算是给个甜头。至于是封口费,还是合作的暗示,端看她自己如何理解了。
这些天她们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但着装上还是略俭朴了些,起码没有她们在谢家穿得华丽。
虽然谢音希很满意这样的生活,但总有人上赶着找她不痛快。
傍晚,一带着谢氏家徽的马车堵住门巷,连带着所有街坊邻居都不方便。可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这可是威名远扬的谢家。
这辆马车先前是为谢音希制备的,是适合她的样式。如今已被过继到谢卫名下的谢子衿收入囊中。
谢子衿是谢音希学园上早亡二叔的唯一血脉。她这二叔生性风流,死得不光彩,可偏偏只有一个孩子,父亲碍于情分多加照拂。
如今,一个身份不光彩的外室子,竟也成了家主嫡女。若是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一个为了名声将女儿逐出家门的家族,竟如此枉顾礼数。也难为那些老顽固会同意。
看着眼前人耀武扬威的样子,谢音希都能猜出她想说什么,不外乎是炫耀自己受宠,再阴阳怪气一番,无聊得很。
但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听她说:“三姐姐,哦不,是谢姑娘,我如今才是谢家三姑娘,父亲将我过继到母亲名下,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父亲母亲的。”
谢子衿只比谢音希小一点,在家行四,如今谢音希一走,便顶了上来,外头人不知,或许会以为谢家人都没变。
这或许才是父亲的用意吧。
谢音希自作多情想着。
“看来你很享受这样的生活,那你可要好好抓牢了。不然失去了只会更痛。”谢音希反唇相讥,看起来像是急于掩盖自己的难堪。
谢子衿一点也没被刺到,这在她看来只是失败者的牙尖嘴利。
她带着挑剔眼光赏玩一番此处宅院,施舍了几样物件,然后风风火火离开。
留下妙染和百城看向谢音希的眼神中带上敬佩。
前些天,她们想给宅院添些物件,被谢音希制止了,她料到过几日会有人来送。
只是没想到先来的是谢子衿。
其实说实话,谢卫的一番操作,让她们两个人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谢子衿并不蠢,或许也看出了什么。
看向这堆物件,谢音希为难地叹口气,又带着妙染和百城将物件抬进库房,收编入册。
这些天收到的东西很多,有贵人的赏赐,商贾的资助,还有街坊邻居的回礼。
不仔细收一遍实在是累。
不过,怎么没人送人来啊?
这么好的安插人手的机会居然没人珍惜吗?
可是情报上说有蛮多人怀疑她身份了啊?
回应她的,是几天后一场场苦命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