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声昭昭》榴煦

5、秋月夜(五)

　　时间如水流逝，转眼间冬去春来，层层冰雪融化，大地附上春/意。

　　这段时日谢音希安分得很，基本上都呆在谢府，甚少出门，偶尔出门也是去西区觅食，傍晚前便会赶回家，标准的大家闺秀，让人挑不出错处。

　　春日已至，被谢音希特意避开的与其名义上的未婚夫的会面终究还是要到了。

　　她的婚约对象是太子表弟，镇远大将军幼子杨瓒。

　　杨瓒此人上有三兄三姊，在家极为受宠，因此养成一副横行跋扈的性子，是实打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谢氏与将军府的婚约是上一辈起就有的约定，只不过阴差阳错下，两府无甚缘分。到了谢音希这一代，总算凑出杨瓒和她这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女，大家伙儿都想把两人凑成一对。

　　将军府的人希望有个贤良的儿媳管束幼子，又不希望幼子受委屈，根据家世地位脾性挑了谢音希这个性子温和的家主嫡女。

　　谢氏的人希望搭上太子这艘大船，自然渴望和背后代表太子的将军府结成姻亲，无论是那个闺女，他们都愿意嫁出去。

　　谢音希自然对这个无甚美名的将军府幼子没什么好感，她也从来不愿被困住，如有必要，她不惜自毁，也会推脱掉这门亲事。

　　当然，当今圣上想必也不乐意促成这门亲事，要不然早就在两家上奏请求赐婚时同意了，而不是打哈哈略过去。

　　春日宴当天，街上张灯结彩，不管是许久不曾出门的女子，还是外出营生的女子，都穿上好看的衣裳，簪起漂亮的花朵，一同庆贺这可以正大光明出门的日子。

　　春日宴是长公主归国的日子。她取得不世功绩，却只愿与天下众生一同共享这无边荣耀。多么爱民如子的长公主，多么亲国亲民的长公主。

　　春日宴一出，在那段时日，长公主的声望甚至有隐隐超越太子的趋势。

　　“杨瓒多次公开表示，看不上谢氏女。”

　　铜镜前，谢音希正端坐着，妙染在仔细为她簪发上妆。

　　谢音希看了眼手中的情报，将其扔进一旁的铜盆中。纸条上的墨字晕染开，字迹逐渐消失，留下一团团墨色。

　　妙染打扮得认真。她不会武艺，不够聪明，只有在梳妆一道上略精通。当然琴棋书画也是很好的，只不过于如今的她而言，这样皆是累赘之物，无甚作用。

　　画完眉间花钿，妙染这才停笔。看向经由自己打扮的人儿，很是满意。

　　谢音希一身嫩色，满发珠饰，点缀着点点同色小花，眉间花钿添几分明艳，一双杏眼水光流转，满是灵动。

　　她很少打扮，对此道也无甚兴趣，但凭她的眼光看，也是极好看的。

　　一旁眼生的侍女走上前来，替谢音希收拾衣服，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家主命你，务必嫁入将军府，否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看来这是父亲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她冷淡地瞥了这侍女几眼，挥手让人将她赶出去。

　　在父亲眼中，她这个女儿到底没占多少情分。

　　抱歉，父亲，恕女儿不能从命。

　　按照前些天的部署，谢音希带上方圆和桐君前往春日宴。

　　春日宴男女不同席，隔水相望。说是水，其实也只是窄窄一条人工小溪。两边人可以相互看见。

　　也因此每年春日宴成了各贵族子弟相看的场所，有相看想法的两家人可找长公主作为牵线人，为两家孩子牵线搭桥。这也隐隐为长公主积下一些人脉。

　　将军府和谢氏的人应是打过招呼了。谢音希被领着坐到长公主下手边面对河对岸的位置。

　　此处地势较高，极为显眼，对面场景一览无余。

　　从进门的第一刻起，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善意的，恶意的，看好戏的，担忧的，都有。

　　看来杨谢两家婚事，并不算什么秘密。杨瓒不满意她这个谢氏嫡女也人尽皆知了。

　　谢音希轻叹，看来自己是没办法回南菱了，得想个法子留下来才行。

　　大部分人入座后，牧云熙款款而来。她一袭宫装，满头珠翠，最为醒目的还是那象征她身份的凤头钗，鬓间别着牡丹，一身荣华未曾遮盖她自身气度，反而为她做衬，威严不可侵犯。

　　有几位姑娘晚来了，见长公主早已入席，顿时踌躇不前，满脸愁容，她们已经打算打道回府，毕竟晚来这种宴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牧云熙见到此情此景，笑着给她们递了台阶：“诸位不必拘束，是本宫来早了，快些入座吧。”

　　卡点到的姑娘们一听这话，纷纷行礼，满是感激：“多谢公主。”

　　“本宫今日与民同乐，各位不必拘束，按礼程上的，一一宴乐吧！”她眉眼含笑，很是平和。若说起来，在座的各位皆是未出阁女子，年龄最大的应是牧云熙本人了，也难免她会用对小辈的态度对在场的人。

　　果不其然，在大家都各自散开之时，一位脸生的侍女来给她传话：“谢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谢音希看了眼方圆，见她点头，才笑道：“引路罢。”

　　来者显然是对此间别院十分熟悉之人，她左拐右拐，将几人引至别院宴饮另一头。

　　这里极为安静，路上无甚遮挡物，只有一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高木。一锦衣男子立于树下，从背影看，倒是文质彬彬。

　　转过身来，也是俊俏小生。前提是不张他那口破嘴。

　　“谢音希是吧？”他一张嘴便是一股趾高气扬的味，一下就破坏掉他仅剩的一些美感。

　　很符合他嚣张跋扈的草包形象。

　　没等谢音希有所回应，他便接着说：“我是不可能看上你的，回去告诉你家长辈，若一定要嫁进我杨家，只可能为妾。”

　　“你！”桐君欲要大声呵斥，被谢音希拦下。

　　她没有动怒，甚至脸色也没有变化一点，就只是在看跳梁小丑的独角戏。

　　“我要娶就只会娶惜若妹妹！我家惜若妹妹天仙美貌，才智超群，那可是京都第一才女，你一个从边远地区来的女子，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连惜若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有什么脸要我娶你！”

　　惜若？第一才女？

　　谢音希思索片刻，在脑海里找到这个人。曾惜若，寒门出身的礼部尚书之女，家世清白，才貌双全，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单论家世，这位曾姑娘确实可配太子外家之子。但论才貌，这俩人可没一点可配之处。

　　“杨小公子今日这番话，小女受教了。”谢音希本就为退婚而来，两家人并未交换庚贴，只是口头商议，其实很好退，如今两人皆无意，就更好退了，只是……

　　“小女理解杨小公子退婚心切，但，通过其他女子贬低拉踩与你相看之人，实在非君子所为，若今日小女心胸狭隘，与这位从未谋面的惜若姑娘生了龃龉，以小女的家世，虽不能说彻底击溃她，却也能打压她许久。若杨小公子真心爱慕这位姑娘，定不会是如此作态，实在愚蠢。”

　　“其次，杨小公子此番言语侮辱，不但是侮辱小女，也是在侮辱我背后的谢家。不但辱没了杨府的家教，给大将军抹黑，若我回去一番禀告，两家是否撕破脸面尚未可知，但总归不会比近日更好。我谢氏，虽比不上京都各家，却也不容贬低。小公子想必是被酒喝坏了脑子，才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谢音希一连串说了许多话，不让杨瓒有任何插嘴的机会。一连串话将他说得懵了许久，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憨笑几声，不慌张也不生气，只是道：“谢姑娘，是在下冒犯了。刚刚那番话非我本意，只是受人所托，在下也并非有意冒犯曾姑娘，还望姑娘手下留情，莫要说出去。”

　　这番转变在谢音希意料之外，又听他说：“母亲属意曾家，父亲属意谢家。但我并无此等意向，只待明年征兵，偷偷溜出门去，本来是听了别人的话，想装纨绔毁了这门亲，却没想到谢姑娘点醒了我。或许我应该为自己争一回，而不是靠这种害人害己的方式退亲。多谢姑娘！”

　　杨瓒对她行谢礼，谢音希因还在思索而未曾拒绝，回过神来才道：“公子不必客气，我也应当为我方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说到别人，可以请问你是听了谁的意见呢？”

　　正当谢音希想探究此事时，一人人未知声先到：“谢姑娘，倒是与传闻中不甚相像。”

　　一男子身穿月白服饰，袖纹腾云，腰佩珐琅，头顶玉冠款款而来，气度不凡。在他稍后侧跟着一位玄衣男子，也是熟人，姬无眠。

　　谢音希跟着杨瓒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

　　“谢殿下。”

　　谢音希没见过太子，却也了解这人表面上的秉性，随和亲民，仁政布施。

　　她奉承道：“殿下倒是与传闻中一样的气宇轩扬，人中龙凤。”

　　太子只是对着她点头示意，便转头与杨瓒说话去了：“阿瓒，你怎么不早说你对曾姑娘有意？”

　　俩人渐行渐远，谢音希与姬无眠待在原地，只能隐约听见，指婚，相看之类的字眼。

　　“想必谢府和将军府的婚事告吹了吧。”姬无眠冷不丁开口，打破寂静。

　　谢音希不曾看他，却还是回道：“不一定。这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做儿女的，自是听父母的。”

　　“没想到谢姑娘倒是孝顺。”

　　“只是不知这段时日，我与姑娘的风言风语，是从何而来？”

　　谢音希不答，自顾自走到树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