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亡彼界》东行及暮

17、静水深流

　　“…”时曜看着宸徽不说话，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你…为什么说谎？”这是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过得去”宸徽对这样语焉不详的问句，也给出了最根本本的答复

　　“你的家庭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曜的表情带上了许些认真，他等待着回答，却也带着隐隐的不安。

　　“我的爷爷死了，我没有见过父亲，我的母亲和我住在一起”宸徽非常平淡地陈述着

　　“我的爷爷是我世界唯一的光彩，其他人本来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是我的母亲所有的期望都在我身上，如果我达不到，她就要死了”

　　“所以我有最细的规定每一分举止的行为准则，有着每一个阶段，每一年，每一月，每个星期，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应该达到的目标”

　　“如果脱离期望，她就要死了，如果没能比有父亲的孩子活的好，她也要死了，如果做了任何超越她的规定之外的事情，她依然要死了”

　　“在爷爷死了之后，虽然我也没有想活，不过总不好让一个和爷爷一样作为我亲人的人去死，那么我就只好按她说的准则活着了”

　　面部肌肉牵动着宸徽的嘴做出动作来说话，却没能再多牵连那一块肌肉，让他的脸上带上任何表情

　　“…对不起。”火守波只是微微一愣，这和他印象中的宸徽也有着很大的差别，他从来没了解过这样的宸徽。

　　但他也没时间再去想太多的了，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你母亲的行为？”

　　“她是一个脆弱的人，她听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也过不得比先前得到过的更坏的生活，但她无力却敏感。

　　她抓住了稻草知道这根稻草不会脱手，但是她有些短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稻草本身会不会断”

　　“嘴上说着爱，但永远只是按照自己的掌控欲行事，不能接受任何一点超出她预订边界的行为，否则就会情绪崩溃，又借着自己的情绪崩溃，来要挟人完成她一切的期望。

　　但她算不上什么恶人，不过是自私短视的普通人罢了”

　　“但她不该在每逢崩溃时便提起爷爷”这一句，宸徽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出。

　　“那么你原本所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爱我的人是我爱的人，所做的事是想做的事，离别哀而不伤”

　　宸徽说完短短几句便沉默下来，看来这就是他所有的愿望了

　　“如果我说…我有机会让你见到爷爷，你…会去见他吗？”时曜犹豫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在冥界。”

　　“我愿意用一切手段去回到爷爷还没有过世的那段时光…但如果生死不能逆转，逝者已逝，我不愿再去打扰他”

　　“生死当然不能逆转…最后一问，你害怕未来吗？”

　　“我没有未来，自然不害怕”

　　“母亲会决定一切，我没有未来，那是母亲的未来”

　　时曜长舒一口气，将头偏向一边，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你真合适”

　　在漫长的寂静中，宸徽突然看着眼前人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在哪里都不合适。”火守波没有回头，不知道在盯着哪处沉思。

　　他正估摸着什么，所以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提问。

　　“不，火守波很合适作为男朋友。

　　首先我看出了你似乎有一些喜欢我，并且在当时说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同性恋的事情就太煞气氛了。

　　在触碰到我底线之前，我不会做任何让气氛不和睦的事情，这是母亲的教导。

　　第二，我和你谈恋爱，在本质上就是从最大限度的暗中突破了我母亲设下的种种规则，这让我感到解脱。

　　第三，我当时认为你对于我是安全的，是一个很好的目标，并且你所知的很多神秘是我接触不到的，或许我能得到什么…”

　　“真可惜”

　　“吊桥效应骗到我自己的时间太短了，不然应当有第四的”

　　“…”他终于抬头看了你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准备先离开沙发旁…

　　“我当然没奢望过什么…被利用是我应得的，随你怎么想吧。”火守波的语气看似平淡，而内心已经揪成了一团。

　　“是我的错，我很难再去爱一个人”宸徽没再多说什么，他真心实意地这样想，于是这样说了。

　　“什么你的错，我的错，我当时就不该把你叫过来。”

　　阳光透过窗户，一束光照在了时曜的肩膀上，他皱眉往旁边挪了挪，弯腰捡起被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身体半倚靠在沙发上，打开了□□。

　　“你叫我过来，我很乐意”宸徽对时曜的话简单回应，他不敢再多说，引起新的话题和怀疑。

　　“你乐意，为什么？你没有义务过来，你要是不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手机打字，像是给谁发消息。

　　“我开始以为这件事和毒品相关，来了之后才发现，有正当理由去拼命的危险正合我意”宸徽简单回答了时曜。

　　“好吧，至少禁毒知识学习得挺好的，值得夸奖。”时曜说着，语气并无任何波澜，也丝毫没有夸奖的意思。

　　他还在发消息。

　　“只是平日接触比较多而已…要真说学习禁毒，学校里那些确实是不够的”

　　“…？”他又抬头看了宸徽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打字了。

　　宸徽木然的坐在原地，他尽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将更多的难以言说的谎言一并倾泻拆穿。

　　他几乎有些坐等审判的意思，每回答一个问题，他总习惯性想说些别的什么来弥补一下。

　　但话出口之前又会发现想说那些话，其实也包含了相当多的谎言，而如果将它们转换成真话再说出口…只会造成更大的后果

　　【不要再深究了…】

　　【如果没有这些真相，直接去狐山，我还能扮演一个为了男朋友赌上生命的模范恋爱脑呢】

　　“在想什么？”他只是用余光看着你，并没有多余的言语，问出了这一句，随后又将目光移开了。

　　“我在想…别再多问了，什么时候药效能够结束，之后我或许还能说点什么来弥补”

　　宸徽几乎有些无奈的说出了这句话，他真的很想叹气，但只好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搞不懂。”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机。

　　“我害怕…真话说的太多，骗不了自己”

　　“到底还有什么隐情…我本来不想再多问的，但你还在瞒着我。”

　　“…全部告诉我，好吗？”

　　“我只是只能说的了真话，但却并没有失去意识，有很多事揭开伤疤就止不住血，想瞒着你…也很正常”

　　宸徽微微停顿了一下“是的，隐情还有很多…就包括…从一开始来到这里为始”

　　时曜叹了口气，心情复杂，他在你旁边落座，眼睛注视着前方。
　　“说吧。”

　　“你告诉我，这个地方很危险，但你愿意把命给我，我很高兴。

　　我在爷爷因为父亲的赌博成性导致无法就医死去之后，我早就不想活了。

　　但爷爷生前总说他有这样一个儿子，对不起母亲，而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用爷爷的话来要挟我。

　　没办法，我没有安心去死的可能了”

　　“但如果我能在你世界里死掉，最好是因为救你而死掉，那么有了你承诺会帮忙看顾家人的我，不就可以正好我就安理得的去死了”

　　“开始我说，第三点是想要在你这里得到些什么，没错，就像我开始对于里世界最关心的，便是在那里能够得到什么。

　　是的，我只希望哪怕有一丁点可能爷爷能够回来，但是你说可以让我再见爷爷一面，我却拒绝了。

　　我害怕爷爷会让让我好好照顾母亲，我不能接受。”

　　“那个女孩死了，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宸徽再次开口。

　　“我去墓地看过她，但她能够安心去死，她的家人对死去的她只有谴责和咒骂…我非常羡慕”

　　“所以用谎言来粉饰太平，究竟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可以随时为了你去死的人而已…”

　　宸徽甚至有些不太忍心，他终于从千万的谎言中找到了一句可以弥补些许的真话。

　　“我其实明白，就算再三确认的承诺又有什么用呢？我没有想过你要去忍受她，甚至我不希望你在任何时候接触到她。

　　我索要这个承诺…不过是为了解脱时对得起爷爷”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的承诺有什么可信度吧？”他没有转头看宸徽，仍自顾自地说着。

　　“你爷爷知道的话又会怎么想呢？真好笑…家养的狗，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火守波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并且是他说过的最狠的话了。

　　“是的，我不敢去想，所以我才不敢去见”宸徽怔愣地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

　　宸徽努力地想再多找点什么话来弥补，但他知道，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骗到最后把自己都骗了，真可怜，但没有人会去同情你，他人不会，我更不会…去完狐山之后，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阖上眸靠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