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者[末世]》苍淮晓色

8、美梦

　　从大门口一直到院子里，蝴蝶翅膀上的磷粉不规则的洒落一地，磷粉一闪一闪，衬得古堡宛如灵力充沛的仙境。
　　裴阙低头，松开、捏紧拳头，染上磷粉的拳头在不同角度的阳光下，折射出绚烂多彩的光芒。他是冷白皮磷粉粘上去和肌肤没有色差的融为一体，男人甩了甩手腕，眉头紧蹙。

　　马奇尾双目通红，头发凌乱，左手叠右手搭在拐杖上。看见裴阙过来，右手收紧，布满老人斑的手背紧绷。
　　“你难道还要杀了我吗？”
　　老人激动地用拐杖锤着地板，想要起身对峙。刚动，瞳孔就亮起了暗红色，他只能屈辱地坐了回去。

　　“暂时不会。”裴阙看了一眼陈松落。
　　女孩点头。暗红色的瞳仁像黑洞一样慢慢往外吞噬，吃掉了全部眼白，红色到灰色的渐变呈漩涡状缓慢转动。马奇尾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眼神还是不可避免地失去焦点，涣散无神。
　　“先带我们去您的私人实验室。”

　　马奇尾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拐杖，步伐稳健地朝门外走去。

　　一行人坐上车，还是马路杀手陈松落开车，马奇尾坐在副驾驶指路。裴阙坐在后座，远远看见有人要从另一边上来，抬脚——踩在了车门。银灰色的眸子暗涛汹涌，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滚。”
　　萧承安笑得放荡不羁，撑着门框两腿前后脚抬起，敏捷地跳进了车里，“小阿阙，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行行好，带我一起呗。否则我回去不好交差啊。”他半蹲站着，十分有自知之明，如果这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今天不交代了也得折一条腿留下。
　　裴阙冷哼一声，另一条腿也踩了上去，头歪到一边，眼神挑衅。
　　萧承安唉声叹气，愁苦着一张脸不住的摇头：“虎落平阳被、仙子欺啊。“他略一停顿，才接着说下去。

　　”啧。“
　　前排传来啧啧一声，后视镜里，陈松落暗红发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无趣”二字。她一踩油门，马达声嗡鸣，红色的跑车宛如利箭一般发射了出去。
　　萧承安身子往后一仰，顺势靠坐在了后座椅背上。风呼啸吹起裴阙的长发，四散飘逸，他执起一缕揉搓，指尖发烫。

　　跑车停在了马奇尾的私人住宅前。一座低调的四合院，泛白的青砖，掉漆的红门，饱经风霜雨雪。若不是在海城，这样的房子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不这地方虽然看起来简陋，却配备了当前最高等级的安防设备。门口需要虹膜、声线的双重验证，若是验证失败，屋内武器设备立刻启动，这些武器与《进化者》实验室属同一批次，是规格最高的最新型现代化武器。只要有人踏进一步，就会当场灰飞烟灭。

　　“验证成功，欢迎马院长回家。”

　　四合院里机关重重，他们在马奇尾的带领下，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扇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口。
　　“落落，去外面守着。”
　　陈松落乖乖转身去了上面，搬了张椅子大咧咧地坐在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将她圈在院子里。

　　沉重的石门推开后，里面传来一股潮湿闷臭的消毒水的气味，再映入眼帘的是五光十色的灯柱，一根根透明的玻璃柱子里用培养液泡着一具又一具“裴阙”的身体。
　　他们在培养液里的表情宁静而祥和，就像是在经历一场甜美的睡梦，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马奇尾脱离陈松落后，恢复了清明。他站在一根柱子旁，培养液里的“裴阙”漂浮在他身后，闭上眼睛，展现出守护灵一般充满神性的保护姿态。
　　青绿色光线在左脸上蒙了一层，右脸全部淹没在黑暗里。微弱的光亮模糊了他面部的轮廓，囫囵模糊的线条，晦暗不明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充满了诡异的色彩。

　　裴阙的手放在玻璃外璧上，培养液里的“他”仿佛能感应到另一个自己，手缓缓落下，和他隔着玻璃对齐。
　　“你拿走的是我的身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们敬爱的马院长，借着惩罚室的监控漏洞，拿走我的头发、手指、胳膊……用复制克隆技术，造假实验数据和成果。和你并肩作战的伙伴们还不知道吧，进化者实验室已经有五年没有取得任何实验进展。”

　　“嘭！”
　　金色的碎纸片洋洋洒洒，飘满整个讲台。马奇尾被授予“终身成就奖”荣誉，胸前奖章耀眼夺目，他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刻了“进化者”三字的奖杯。
　　端庄大气的主持人拿着话筒，激情澎湃地念出获奖词：“马奇尾先生主持的《进化者》项目，被誉为人类进化史上里程碑式的研究项目。他和他的团队在这八年间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胜利，时至今日他们也从未停止前进的脚步。我相信，有了他们的存在，人类的未来将会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嗡嗡——话筒发出刺耳的忙音。
　　马奇尾拿起话筒，他眼神含笑扫过一圈台下鼓掌的观众，举起手里的奖杯，舞台的射灯下，水晶的奖杯折射出绚丽的光线。
　　“谢谢！感谢大家的认可，为了人类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愿不远的未来，我们都是进化者。”

　　西装革履的投资人激动又克制地拍在马奇尾的肩膀上，“厉害了！按照你这个速度没多久我们人类就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了。”
　　“那可不是，马院长用短短八年就走过了人类几千年的漫长历程。我听说又孕育出了一名“进化者”对吧？”另一人问道。
　　马奇尾谦卑地点头，“托研究员和志愿者们倾力合作的福，实验室又增添了一名“进化者”。”
　　“进化者都行的话，马院长，你们这儿接不接定制单啊。”男人挽起长过手腕的袖子，转动间切割完美的黑玛瑙反射出一道强光，“我家老太太过两年九十大寿，我想给她送份特别的礼物。”

　　马奇尾低垂着头，肩上压着全人类的期待，导致他常年驼背，脊梁再也站不起来。他嘴角扯动扬起一抹笑意，头顶白发颤动，“两年后，实验室代替梁先生为梁老夫人奉上长寿花精怪，祝梁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哈哈，长寿花好。”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场景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嘈杂多线的笑声在脑海里盘旋打转。马奇尾抬头四看，不知身处何时何处。

　　“理论上来讲，你的实验早就宣告失败了。”
　　裴阙的声音像是一个开关，天地间骤然暗了下来，马奇尾站在黑暗里，寻摸不到出口。

　　因为激动，马奇尾的胸脯剧烈起伏。他看向裴阙，又透过他看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在对他说。
　　“人类被神灵诅咒，将永远禁止进化。”

　　“你怎么可以背叛？你怎么能背叛了我们？！”
　　年轻的马奇尾揪住导师的领子，把他拽到眼前，歇斯底里地呐喊，唾沫横飞。
　　此时的导师已经完全是个疯子了，他害怕的缩着脖子，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愤恨地年轻人，斗大的拳头就悬在头顶上，他无助地胡乱求饶：“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
　　马奇尾视线来回扫视，导师的眼睛早已没了当初的锐利，丢失了理想和信念的他，眼底徒留一团浑浊。

　　他哭了，不知道是因为的背叛愤怒，还是因为对未来的惆怅。他松开领子，爬到一旁的墙壁边蹲下，咬着胳膊和手臂嚎啕大哭，用撕咬的方式化解内心的波涛。

　　“小尾巴。”
　　马奇尾的身子骤然僵住，这是老师开玩笑时才会叫的外号，绝不是这个疯子能喊出来的名字。
　　他转过头想去看他的眼睛，可老师蓬头垢面，一双眼睛藏在了杂草丛生的发须后面。马奇尾看不见他的眼睛，自然也无法判断老师是不是真的清醒了过来，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装疯卖傻。不管是哪种，现在他用以前的声线告诫他。
　　“不要与恶魔共舞。”
　　“贪婪的人类被神明诅咒，永不成神。”

　　“不是的。”马奇尾的声音还带着刚哭完后的脆弱，但是他的眼睛却和当初导师如出一辙的明亮，他抓紧了在心底疯长成参天大树的信念，“是你太贪心了。”
　　“人不可能修炼成神，但是人可以进化成更强大的人类。”
　　“人类就是人类，不用成为其他物种。”

　　泛黄烧黑的报纸一角写着，
　　马奇尾——科研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推翻了自己导师的错误理论，建立了正确、可推广的实验基础，标志这人类从“神化”走向“进化”的正确道路……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夏夜，没有特殊的数字，也没有特殊的含义。
　　马奇尾在巷尾堆放垃圾的地方找到了导师，他背上腐烂发臭的尸体走回家。夏日气温高，气味分子活跃，路人都掩鼻绕着他走。
　　一步一步，马奇尾意志坚毅地走到了现在。他不会背弃他的信仰，不会像他的导师一样被万人唾弃，最后横死街头，尸体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我没有错。大量数据成果证明，《进化者》的实验方向没有错。”
　　马奇尾抬起头，他目光如炬，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和犹疑。他向上天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像老师一样背叛自己最初的信仰。
　　哪怕是一条路走到黑，也不会醒来。

　　“你引以为傲的实验和数据都是假的。”裴阙讥讽道：“你说，《神化》失败是因为贪心，那你呢？把神字用人类替换，就能掩盖一切的本质了吗？”
　　“我没有作假！”马奇尾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从眼眶跳出来了，“那些数据都是真实的！都是《进化者》的实验数据！你就是我们《进化者》的实验成果！”
　　“我只是想再争取一点时间，进化不会永远停止下去，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一点点……”
　　裴阙睥睨而视，“再用更多的人命去为你的错误买单。”
　　马奇尾怒目圆睁，“一切都是进化路上必须的牺牲！想要取得成果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哈哈。”两人之外再传来一声轻笑，破坏气氛的萧承安从暗处走出来，“不好意思，打断两位辩论了。”
　　就是在他的表情上看不到一点不好意思。

　　马奇尾在萧承安的注视下，率先移开了视线，那双眸子太过诡异，看久了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他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狂风席卷大树。

　　“我只是觉得，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一点。做不出来东西，就造造假，不仅哄得上面的人眉开眼笑，下面的人死也能瞑目。”
　　“马院长，你的导师要是有你一半懂得变通也不会被逼得疯疯癫癫，横尸街头了。”萧承安发自内心地夸张。

　　他走到裴阙身边，指责道：“你说说你，干嘛要戳穿大家的美梦。”
　　裴阙上下眼皮一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一步，对上马奇尾的眼神。

　　“砰！”玻璃柱炸了。
　　马奇尾身后水花四溅，宛如一场梦幻的彩色喷泉。

　　“你可以告诉他们，是我销毁了《进化者》所有实验数据。”
　　“对了。”裴阙脚尖点地，回头，微笑，“谁再重启《进化者》我就杀了谁。”

　　“为什么？”马奇尾不依不饶地寻求一个答案，“明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你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发难！”
　　裴阙留下一句：“你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吗？”

　　“砰！——砰砰！——砰！！！”
　　裴阙头也不回地回到地面上，身后，黝黑深邃的地下室里尘土飞扬。马奇尾无动于衷地坐在地上，培养液泛滥成灾，他要和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待在一起，一刻也不愿意分离。

　　“裴阙。”萧承安在身后叫住他，“值得吗？”
　　裴阙不明所以地回头：“你问什么？”
　　萧承安：“保护这个对你造成巨大伤害的种族，值得吗？”
　　“保护吗？”裴阙回头，戏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怕他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成功了，提前防备着呢。”

　　萧承安倏忽睁大眼睛，僵冻的表情三二一后冰雪消融，“你的冷笑话比我好笑。”
　　裴阙冷冷不语，原来他管自己那些烦人的话叫冷笑话啊。

　　“裴阙！”
　　“两个种族间隔着血海深仇，他们没有和解的一天。一定要冒天下大不违者，多数是没有好下场的。”
　　院中花草间有蝴蝶嬉戏，不知不觉间环绕着萧承安飞舞，他站在台阶上，连廊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眼睛，阴影下他的神情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他这一番话的意味。

　　“那就让他们来杀了我。”
　　裴阙大踏步，毫不畏惧地走在蓝天下。

　　他不知道这些事怎么去换算值得还是不值得，他做这一切也不是因为所谓的“人类的良心”。
　　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看不惯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如果有人不同意，那就来找他。
　　他在半腰古堡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