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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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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巾帕盖在他脸上,短暂的闷气让他松开了手,云娆得以抽身,却神色茫然,跌坐在地上。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小名,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啊。
记忆太过久远,她模糊记得,那个人生了场重病,熬了整整一冬,最后病死在自己面前,尸身腐烂,虫蚁将他啃食得不成人样。她那时年幼,害怕又难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尸首安葬。
“茵茵”这个名字,是他亲起。他说第一眼见到她便想起绿茵茵的树,坚韧葱郁,让人充满生机。
可是他却死在了那个充满生机的春天。
“咳咳咳……”
青年被闷得喘不过气,逐渐苏醒过来,云妩急忙坐起身,拿开巾帕。
他的脸色有些闷红,墨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潮色,沾染在眼睫之上。
“茵茵是谁?”
云妩不想顾及那么多,她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和她记忆中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谢章徊瞳孔一滞,童年旧梦的记忆涌入脑海,他不愿再提及,也不想她记起。于是,他茫然装作不知,道:
“嫂嫂在说什么?”
“你方才梦魇叫了茵茵。”
云妩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情绪,然而他依旧眉眼平静道:
“音音是家妹。”
家妹?
是她神经太过紧张了吗?这世上长得像的人都很多,更何况是同名。
“叔郎勿怪,是我失礼了。”
云妩敛着眼,将手中巾帕叠整齐,玉安正好从厨房过来,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他将药递到云妩手上,语气恭敬:“麻烦大娘子了。”
这药一进来便往她手上递,即便是不想承揽这份活,她也只能被迫接受。
汤药气味苦涩难闻,她纤手扶住汤勺,在碗中央轻轻打转,氤氲腾起的水汽映着她微微蹙眉的粉白小脸,显然是被这浓烈的药味儿所冲击。
盛起一勺,放在樱红的唇边轻轻吹气,榻上之人莫名对着这碗毫无食欲的汤药咽了口水。
忽然一双冷白的手伸过来,云妩眼帘低垂,没有太注意,只觉得指尖触碰到一丝冰凉,她抬眼,才看到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捧住了碗的另一边,指骨因长时间撑在床面而泛着微微的红。
“此事不劳烦嫂嫂了。”
他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大人你……”
玉安开了个话头,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云妩,终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某的伤无碍,嫂嫂早些回去休息吧。”
很意外,云妩没想到他会下逐客令,就连玉安也一脸惊讶。然而她最终觉得也是不妥,长嫂一直呆在叔郎屋中侍疾,传出去难免会让人闲话。
她看向榻上脸色苍白的青年,起身道:
“今日多谢叔郎相救,云妩不胜感激,还请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携礼道谢。”
“嫂嫂不必客气,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帮兄长。”
云妩屈膝谢礼,转身离开。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她所获得的所有帮助,都源自于她是谢章循的妻。
亲眼看着她走远,玉安将门合上,嘴里开始嘟囔:“大人也真是,云姑娘相伴不是一直是您所求吗?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为何要狠心推开,玉安真是搞不懂。”
谢章徊咳嗽一声,胸腔随着动作而轻轻震荡,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无奈道:
“我怎么配。”
“可是圣旨……”
“玉安,你今日话有点多了,去诏狱值两天夜班吧。”
“大人……”
谢章徊眼神一挑,冷冷地望向他,他立刻默不作声,推开门便出去了。
宽大而白净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只珊瑚珍珠耳坠,耳钩处的金丝有些变形,他伸出手指,将其廓在指尖,另一只手轻轻按压以助于恢复原形,他的眸光微闪,细细打量着最顶端的耳钩处。
很难想象,这样一只小小的东西,也曾穿透过她的身体部位,留下属于她的一部分。
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心中疯狂滋长,他缓缓拿起耳坠,一点点刺穿自己光洁的耳垂。
*
云妩回到自己房中,轻叹了口气,今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身心俱疲。
春蝉见她回来,端进来一盆热水,又吩咐冬青她们去准备晚膳。
“娘子,你的耳坠怎么只剩一只了。”
累了一天,云妩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丢了东西,此刻若不是春蝉替她梳洗,也发现不了。
仔细想来,应是白日在长廊往屋里躲时,不慎撞到门那一下。
她对着镜子仔细翻看耳垂,果然,耳洞处还有干涸的血渍,应是撞掉无疑。
当时她来不及查看,可门外好似有人弯腰拾起了她的东西,那身形看起来……像是她的小叔子。
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到底是她私人的东西,留在小叔那里总归不妥。
天色已有些暗了,这个时候……再去打扰也不合适。她更了衣,将头发拢在一起,拿了梳子细细梳理。
今日在外一整天,婆母应当已经知晓,为何她回来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春蝉,老夫人今日在做什么?”
“回大娘子,老夫人一早便去白云寺烧香了,说是顺道接四姑娘回来。”
“四姑娘?”
云妩手上动作一顿,脑海中仔细回想这位四姑娘是何人物,春蝉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
“四姑娘是先老夫人的嫡女,自她去世后,四姑娘便不怎么在府里待,常年行走在外,游山玩水去了。”
原来如此,难怪她没听说过。
用完了膳,云妩看了会书,准备歇下,忽然又想起明日要给谢章徊送谢礼,于是又从床上起身,翻起来母亲留给她的木箱子。
谢章徊贵为丞相,想来是什么也不缺的,送金银珠宝显得没诚意,送物件又过于廉价。
木箱子中大部分是她幼年时期的旧物,左不过是些荷包首饰什么的,她翻了又翻,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箱子被她翻得乱七八糟,她愁眉苦脸,泄气般搅动几下衣物,坐在地上叹气。
晚风倒是清爽,才过仲春,风里已经有些初夏的味道,早蜕的蝉已经显露出第一声清脆的鸣叫。冬青端来一碗安神汤,才将递到她手上,便又有人来。
“妩儿,还未歇下吧。”
春蝉领着老夫人进来,云妩刚盛起一勺汤,还未到嘴边,手便落下。
“儿媳请母亲安。”
她急忙起身行礼,老夫人抬手将她扶起,道:“不必多礼。”
“这么晚了,母亲可是有事?”
“妩儿啊,你嫁过来也有些时日了,循儿还没怎么见过你呢,我知道你有些怕他,可他终究是你的夫君,你既为人妻,也当尽到你的责任。”
老夫人坐在榻前,抚着她的手,很是语重心长。
云妩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论谢章循如何对她,她都得不计前嫌地照顾侍奉他,可是他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实在没有办法做到去侍奉一个随时要了她命的人。
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犹豫,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
“我听闻你在云府时,主母待你不好,拿你当下人使唤,劈柴倒水洗衣做饭你都能做,可你若照顾循儿,这些自有下人做。”
她话没说完,后半句已然让云妩明了。
谢家不养闲人,如果她做不好正妻,就去做下人,这是在逼她。
“母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今夜便去小院照顾郎君,往后您也不必操心,我必然会做好正妻的本分。”
她没有别的选择,在云家尚且只是为奴为婢,可如今嫁到谢家,她原以为婆母能是个好相与的,结果竟是个两面三刀之人,远比表面恶毒的婆母更难以揣测。
不侍奉夫君的后果,不仅仅是做奴婢,若是老夫人想,她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没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循儿会喜欢你的。”
老夫人总算满意,她起身看向外面暗沉下来的天,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收拾收拾便过去吧。”
“是。”
送走了老夫人,云妩彻底泄了气,瘫坐在床沿,她看着方才匆忙掩藏在床边的箱子,心里没由来觉得烦躁。
“春蝉,把箱子收拾了。”
她盯着那些凌乱的东西,看着春蝉进来一点点将东西抖落干净,叠整齐,再放回去。忽然,从一件旧衣里抖落出一枚东西,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是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条盘桓的蛇,暗暗吐着信子,明明是一副阴暗幽深模样,却因玉的光洁材质,让它看起来温润平和,没有攻击力,可是一旦靠近,便能悉数看清他的险恶。
云妩没由来地想到谢章徊。
这块玉,远看倒是像他,近看……却有些谢章循的影子。
想到明日的谢礼还没有着落,她将玉捏在手心,起身寻了个礼盒,放了进去。
母亲娘家是做玉器生意的,这块玉虽说不是什么上品,可却是她亲手所刻,她的手艺是从外祖父那里学到,当年外祖父家的生意,可谓是盛极一时,经他手雕刻的玉器,更是千金难买。
如今她送出这样的礼物,倒也不显得寒酸。
“娘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云妩起身,穿好外衣,随意挽了个头发,便去往小院。
她袖中藏着把金簪,若真是及遇上什么危险,危急时刻哪怕杀了谢章循,也比引颈受戮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