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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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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长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已是温暖的烛火。他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这村里的房屋比肩接踵,平日里炒菜声说话声清晰可闻,如今连人声都寂寥了下去,只有雨水打在瓦翁中的滴答声分外清晰。
对了,那几个客人!
他匆忙从床上起来,正在这时门上的布帘被掀开,那个极为漂亮的少年探身进来,见他醒了似是很高兴。
“村长,您醒啦。您睡了好久,我煮了粥,一起来吃点。”少年笑眯眯的,话也是温和有礼,可在村长听来不知怎么有些命令的意味。
老村长拿过拐杖,来到外屋,见吃食碗筷都已摆好,少年坐在座上正招呼他过来。
他咽了咽口水,走到了桌前坐下。
“小仙君,您那几位朋友呢?”
九方宸替他盛了碗粥慢条斯理道:“哦,他们先出去了。”
“去……去哪儿了?”
碗“嗒”的一声放在了老村长面前,老村长心里一颤,来的这三个人,唯独这个少年不知怎的竟令他有些畏惧。
“自然是去抓假药贩子了。”少年笑笑,拿起了筷子,“月黑风高夜不正是老鼠出洞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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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天气实在不好,月光都被重重乌云遮住了,可月黑风高夜也是有些人的机会。
崔老六是等了很久才从背着包袱出的门。
他得到消息时那几个修真者已经进了村,他不敢在白天跑,那个叫庆来的早就盯上他了,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真是晦气,本来想赚一波就走人,谁知道那群倒霉孩子晚上哭什么,那个庆来还闹得官府把路封了害得他在这村里躲躲藏藏。
幸亏那群捕快没本事,不过九州云崖可不好糊弄,今天走野路也得离开这儿!
这村子人睡得早,但得在那群孩子闹起来之前离开。崔老六压了压头上的斗笠,贴着墙根轻手轻脚穿过主路,走到巷子拐角他朝后看了看确认没人发现他。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进入巷子,抬眼却是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一玄衣少年撑着一把伞站在巷子中央,没有说话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气势。
“你……你是谁?”崔老六压着嗓子问,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人将伞微微上抬,露出脸来,少年剑眉飞扬,眼神凛冽桀骜,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崔老六被他看得心惊,一时乱了阵仗,干脆就是凌空一拳打向那少年。
谁知那破风一拳到了面前,少年眼都不扎,抬手就接了下来。
那凝聚了崔老六全部力量的一拳在接触他手掌的一瞬发出了“噗”的一声,轻飘飘就消散了。
隋膺惊了,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手掌又看看崔老六,道:“不会吧,你就这点本事?”
崔老六也惊了,这把是碰上厉害角色了。
他本就是野路子出身,稍微会点法术,唬住普通人尚可,但在隋膺面前纯属班门弄斧。
情急之下,他干脆扬起一堆破瓦盆罐冲着隋膺砸去,接着转身就跑。
别说,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粗糙阵仗还真是给隋膺弄了个措手不及。
瓦盆夹杂着稻草噼里啪啦打在身上,隋膺火上心头,怒吼道:“喂!你给我站住!”
崔老六已经借机灵活地逃窜进巷子里,心道鬼才站住。
干这行摸清地势是必然要学的,崔老六仗着对路的熟悉甩开了隋膺一段距离,他心里不由得意起来。九州云崖又怎么样,不是照样抓不住他崔老六!
可有道是乐极生悲,他跑得着急,地又湿滑,突然一时没刹住脚,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前冲去,眼见前面是一条极高的石阶路,崔老六张牙舞爪也没能止住自己的身体,心道一声倒霉闭上了眼睛。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他腰前一拦,猛地将他拉了回来。
崔老六抬头,只见一带着斗笠的男子正笑着看着自己,那男子高大挺拔丰神俊朗,开口便是有些慵懒而低沉又有些轻笑调皮地意味,“地这么滑,你小心摔了。”
“哦哦哦,没事没事,多谢兄弟,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崔老六急急道别,临了不由自主看了那男子两眼,心道这人可真俊呐。
他跌跌撞撞往楼梯下跑,结果那石梯上的青苔又是让他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个屁股墩,却被人一把提了起来,男子好听又无奈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看看,我话刚说完,又是一跤。”
这次崔老六也不好意思了,他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正要说点什么,就被一声阴恻恻的“让他摔死”镇住了。
这片刻前刚听过的熟悉的声音让崔老六垮下了脸。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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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宸把粥喝了个干净,一抹嘴问面前坐立难安的老村长说:“村长怎么不吃呀,嫌我做的菜粗糙?”
“不不不,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晚上实在吃不下什么了。”村长连忙摆手。
“哦这样啊,”九方宸有些可惜地搅了搅小锅里的粥,“这么好的米,加上我这煮粥的技术,牢里可没这么好喝的粥了。”
“你说什么?”那双皱皱巴巴的眼睛瞪大了,“什么牢里?”
“嗯,我说村长啊。从我们来到这儿,你口口声声说着孩子们有福,可话里话外都在让我们觉得这不是个事,什么一些没有害处的药粉啦,泡了还挺舒坦,那人性格脾气不好老生事端,你怎么帮着外人诋毁自己人呀?”
低喑的雷声自晕从中轰轰作响,九方宸食指轻轻扣着桌面,“我看咱这村儿可挺富裕,那药粉卖的还不便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从中分一杯羹。”
老人的手抖了起来,面上却还是镇定,“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要争个对错,可这日子不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过下去吗?年轻人,我们这小小村子,一点事情就鸡飞狗跳满村风雨,说不定一件事还会惹出许许多多其他事端,为什么我能当这么些年村长,就是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怎么让村子和平!”
九方宸撑着下巴听他说完这番话,不禁赞叹,“真是好口才啊村长,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世界上哪那么多非黑即白。可是啊,你当了这么多年村长,到底是下面的人心,还是上面的意思啊?”
九方宸的眉目在温暖的烛光下温柔极了,老村长却是脊背发凉。
“这么个小村子,封了出路,若是没个接应,那人能往哪儿藏呢?若是没个招呼,人怎么就搜不出来呢?那群兵痞子仗着一点势力恨不得兴风作浪,不抄村搜家不说,我们来这儿大半天没见着一个人。是不是再过两天,外面那封路的令,也会因为村民反对给撤了?真是好手段。”
干瘦的双手在句句紧逼的话语中握紧,那老村长猛地抬头直视九方宸,“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没有证据!”
“证不证据的,你且看着再说吧。”
少年声音低沉,面带笑意,可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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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六双手被绑着,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前走,手上的绳子牵在隋膺手里。
这小子明显还在生自己丢他东西的气,崔老六悄悄抬起眼皮,隋膺的头发上还粘着根稻草一步一晃。崔老六也是个心大的,看着这一身贵气的少年头上插了根草,忍不住偷笑出声来。
隋膺猛地回头瞪他,怒道“你笑什么!”
忽然旁边那高大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抬手拂去了少年头上的稻草,接着朝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崔老六马上道:“没有没有,我没笑。”
隋膺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崔老六悄悄呼了口气,看着裴瑾疏的眼神都带了些感激。
都是修仙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呢,自己可不愿意落在那一脸凶相的男孩手里。
裴瑾疏看着隋膺也是颇为无奈,这小子脾气也太过急躁,凡事行动常在脑子之前,平日让他操心不少。至于另一个,倒是个胆大心细的,可未免也太胆大了些。
想到九方宸居然不经商议直接给那老村长下迷药,把人干倒之后头头是道给他们分析这村长怎么不正常,虽然他说的裴瑾疏都同意,但这出其不意的行事作风也让人心惊。
唉,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两个徒弟。
随着一个拐弯,巷子里出现一道身影,九方宸靠在屋檐下的墙上,那老村长被他捆着仍在地上,任由檐上的水滴往他那发量稀疏的脑袋顶滴。
崔老六看着那老村长心中骂了一句这老不死的果然不靠谱。
裴瑾疏看了那老村长一眼,摘下斗笠扣在了他的头上。
“假药的事清楚了,现在就等……”裴瑾疏话音未落,霎时间,婴孩啼哭声响起,寂静黑暗的村子灯火亮起,器具相撞,哭声尖锐,哄弄声,呵斥声一瞬间沸腾。
“老天爷啊。”隋膺捂住耳朵,这可不是正常孩子的哭声。
裴瑾疏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喧嚣中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杂乱的声音退去,阴厉的呜呜声清晰起来。
裴瑾疏睁开双眼,随二人道:“带上他俩,跟我来。”
二人不疑有他,带上崔老六和村长跟上了裴瑾疏。
裴瑾疏带领他们穿过小巷,来到主路,那条他们来时踏过的青石板路。
“原来在这儿啊。”裴瑾疏两指并拢,指尖金光凝聚,精致的结印缓缓成型,他展臂前指,结印飞出扩张,笼罩整条巷路。
隋膺身后的崔老六看呆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法印,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惊骇的景象出现了。
石板路上黑雾弥漫,咯咯呜呜的声音尖锐地冲击着耳朵。黑色的雾影顺着房屋攀爬而上,在窗口朝着屋内呼唤着。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崔老六大惊失色。
“怨气。”裴瑾疏看向跪坐在地上的老村长,他面若死灰,狠狠盯着眼前这番景象。
夏季未过,很多人家没有关窗,已经有黑影倾身进入那些人家之中,围绕着那婴孩呜咽,小儿哭声更甚脸都有些发紫了。
崔老六指着那些黑影喊道,“它们要对那孩子做什么!”
裴瑾疏从腰间取出玉笛,横于唇边,清悦的声音伴随着金色光流流出,那金光缠绕上黑影的身体将他们按压回路面,接着流光汇集,形成一道回声壁罩在路上,将那凄厉的声音阻绝。
悠扬舒缓的笛声起伏,穿过小巷,吹进各户家门,抚慰着那些啼哭的婴孩。很快,孩子们惊惧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当哭声彻底消失,裴瑾疏停下吹奏,拿着笛子一下一下敲着手掌,他斜睨着村长,声音已不复以往的温和平静,而是冷若寒冰,“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这路下到底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