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星满池

8、委托

　　九方宸恢复的很快，雷子赫毫不心疼地把九州云崖的仙草往他身上砸，再加上谷微仙尊的悉心照料，没多久他就能上蹿下跳了。
　　这段日子各位仙尊长老对他这个倒霉孩子也分外宽容，九方宸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这天雷子赫把九方宸叫了过去，同在的还有裴瑾疏。
　　“跟你师尊去做个委托，活动活动筋骨。”
　　雷子赫笑眯眯地递给九方宸委托书，是一份抓捕委托，上面写着要逮捕的人的相貌特征。

　　九方宸接过大体扫了一眼，“假药贩子？”
　　雷子赫点点头，“这人在桃源村卖一种药浴，说是能防止婴孩生痱子，村里大半人家都买了。结果痱子该长还长，孩子倒是折腾病了，一到晚上就大哭，整个桃源村晚上据说是哭声迭起，直到清晨才渐止。”

　　“这种人为什么不是让官府去抓？”
　　“官府去了，但这人有点法力在身上，官兵没抓着。再说你也知道，小地方的官兵多是民间上来的，没什么本事。”

　　“那假药有吗？咱没要来点看看？”
　　这小子心可真细，雷子赫看了九方宸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丢给了他，“在这儿。”

　　九方宸打开纸包闻了闻，疑惑道：“都是些艾草薄荷之类的东西，也不至于致病啊，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居然一个村的孩子都病了？”
　　“所以啊，这不就是奇怪的地方嘛！”雷子赫一拍大腿，“这里面事情可能不像面上这么简单，你和你师尊去查一查。”

　　“哦，那用不着劳烦师尊，我自己去就行。”九方宸不太想和裴瑾疏同行。
　　雷子赫余光瞟见裴瑾疏微微捏紧的拳头，他可是知道裴瑾疏是担心封灵印的余威还在，想在无尘界降世之前让九方宸试炼一番，最近他泡在那堆委托书里千挑万选才找了个合适的任务让九方宸试试手。

　　雷子赫咳了两声，“你可真是，要不是你师尊天天在委托书里找能让你稍稍练练筋骨的任务，这种低阶委托你觉得能到我这儿来？你还不识好歹了你！”九方宸一愣，看向裴瑾疏，裴瑾疏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没理九方宸。
　　借着一口茶咽下，他悄悄撇了下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可转而又想自己为这事生气实属掉价，觉得更郁闷了。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裴瑾疏循声望去，九方宸笔挺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少年的眼神似乎有些开心和柔和。
　　“你们现在就去吧，事关小孩子，一定要……”雷子赫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旋风般冲了进来。

　　“师尊！你要带九方宸去哪儿？我也要去！”隋膺急切地看着裴瑾疏，生怕他把自己落下。
　　“你凑什么热闹，这个委托用不了这么多人。”雷子赫对这个自己从小宠爱的义子实在没有办法，见隋膺不罢休，求救似得看向裴瑾疏。

　　还是裴瑾疏放下茶杯，抬出了师尊的架子，“你这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礼节都去哪儿了？”
　　这话可管用极了，隋膺张狂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他规规矩矩站好行礼道：“弟子失仪，请宗主师尊责罚。”

　　看着裴瑾疏面前这个乖顺的小狮子，雷子赫不禁咋舌，当初裴瑾疏刚来做客卿仙尊的时候他一提让收徒的事裴瑾疏立马色变，连连摆手说自己胜任不了师尊的角色，干不了传道受业解惑那档子事，甚至有时候听见几个关键词就翻栏杆跳楼逃了。

　　现如今，看看！看看！多好个师尊！自己多么慧眼识珠！

　　裴瑾疏的严厉架子也端不了多久，见隋膺认错，他挥了挥手道：“罢了。”
　　隋膺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裴瑾疏，确认他真的不生气之后又是一番哀求：“师尊，你就带我去吧，我肯定不插手，我在一边看着总可以吧？”

　　裴瑾疏瞥了他一眼，“那我带你去干嘛？”
　　“师尊！求求了求求了。”
　　雷子赫都听不下去了，骂了一句隋膺没出息，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隋膺只能垂头丧气走了出去，九方宸看着隋膺吃瘪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控制好，还被隋膺狠狠瞪了一眼。
　　哪想他拖拖拉拉走到门口却被裴瑾疏喊住了，“你收拾收拾，换套简单衣服，一刻钟后我们出发。”

　　隋膺的眼眸亮了起来，流光溢彩，“师尊最好了！”
　　说着还偷偷冲九方宸摆了个鬼脸。

　　裴瑾疏笑笑，心道这下九方宸不是单独和自己相处应该也高兴了，可当他看向九方宸时却怔住了。
　　隋膺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远处的九方宸静静地站着，一脸漠然冷静，仿佛刚才的欣喜柔和都是错觉。忽然九方宸与他四目相对，九方宸垂目行礼，说了一声“弟子先去准备”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一瞬间裴瑾疏想要喊住他，可喊住又说什么呢？
　　他从来猜不明白这个弟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九方宸缓缓走下长长的石梯，阳光透过树丛落下斑驳的光点，他一步一步踩在那些光斑上。
　　他恨不了隋膺，也没资格恨隋膺。
　　忠烈之后，天之骄子。
　　他比自己更早拜裴瑾疏为师，比自己更依赖裴瑾疏，比自己善良，比自己单纯，比自己脆弱，比自己更讨人喜欢。

　　可是师尊啊，能不能有一次，属于我的东西不属于他呢？
　　他仰头直视炽烈的阳光，片刻后他嗤笑一声。
　　从来都是如此，又有什么可争的。

　　穿件什么衣服呢？今夜这片儿要下雨，可得穿双防水的鞋子。
　　九方宸加快了脚步，一地光芒被留在了身后。

　　……

　　桃源村离九州云崖不算远，他们三人御剑没用半个时辰便到了。
　　三人进了村子，打量着这村子的景象不由感慨，这村子可真不错。石板道路，房屋规划有序，说是个小城镇都不为过。

　　“师尊，我们现在做什么？”隋膺问。
　　“先找到他们的村长，解了一下情况在做打算。”

　　裴瑾疏话音未落，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几位……找我啊？”
　　三人循声望去，见一看街老头正坐在道路一旁，用几乎眯成两条缝的双眼看着他们。

　　“你是村长？”隋膺有些怀疑，这老头得有八九十了，这年岁还当村长？
　　干巴的几乎和背后树干融为一体的老头点点头。

　　这可真巧了，刚进桃源村路边就能捡个村长。
　　裴瑾疏从怀中掏出委托出和九州云崖的签印递给那村长，村长抖着手接过，又抖着手要把那文书展开。

　　看他抖擞了半天，隋膺实在等不及上手打开了文书放在村长手中。
　　瞅了瞅那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隋膺大声道：“老人家！要不要我给您念啊！”

　　这一吼老头倒是捂住了耳朵，他颤声道：“我的耳朵好得很呐。”
　　隋膺有些不好意思，退到了裴瑾疏的身后。

　　那老村长又是眯了眯眼睛看起了文书，见他脸都快贴到纸上去了，裴瑾疏上前一步说明了来意。
　　等裴瑾疏把话说完，那老村长猛地睁大了眼睛，那咕噜圆的，给三人吓了一跳。
　　九方宸和隋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表情里看到了“原来他眼能睁开啊！”这样的感慨。

　　“哎呦哎呦，仙尊啊，有劳有劳，快跟我来。”村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哆哆嗦嗦为三人引路。
　　石板路起起伏伏，老头子走得是跌跌撞撞，裴瑾疏使了个颜色，九方宸和隋膺立即一左一右站在了那老村长的两侧。

　　“我们这儿的孩子有仙尊们记挂，真是有福气啊。”村长左右看了看两边的英俊青年又夸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两位年纪看着不大，就这么优秀了。”
　　老村长边说边抻着脖子冲隋膺打量，说着说着身子就向前歪斜过去，隋膺忙把人扶正说：“村长您小心点。”

　　“哎哎。”老村长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转头向九方宸看去，看着看着又是往九方宸那头栽倒，九方宸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手抓住那老村长的胳膊就给人推正了。
　　裴瑾疏在后头看得忍俊不禁，甚至轻笑出了声。

　　“唔，小兄弟长得真俊呐。”村长对着九方宸直点头，很是欣赏的样子。
　　九方宸撇了撇嘴，这老头眼都没睁开，也不知道是怎么看清自己的。

　　“有什么用！”一声怒骂从一旁传来。
　　“啊？”九方宸朝那声音处瞪去，老子长得好看碍你事了！

　　只见一精瘦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石板墙下，他扛着锄头，穿着一双脏布鞋，袖子和裤管挽起，像是干活回来的。
　　男人啐了一声，骂道：“官府那群狗东西，一个区区小骗子抓不着，我们都养了些什么东西！”
　　原来是骂官府的，九方宸舒坦了，悠悠转回了头。

　　可那老村长却急了，“啊呀，可不能这么说啊庆来，咱们能过上这种日子人家也出力了不是？”
　　叫庆来的男人哼了一声，“出什么力了？平日里走街串巷地耍威风，真有个什么事找他们几天见不着人，要不是我找了中人找九州云崖，这事什么时候能解决？”

　　“是……是你找的人啊？”老村长愕然，接着他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必呢，这点小事去麻烦各位仙尊。”
　　“小事？这村里的孩子都哭成什么样了？”
　　“小孩哪有不哭的啊。你啊你啊……”老村长摇了摇头。

　　“反正人我已经找了，你就别管了。”庆来上前两步，看了看三人，顿时有些狐疑，“九州云崖不会也打发我吧，就你们几个来？”
　　民间听故事长大的人，都觉得那些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高人应当是白发长须的老头子，这么几个年轻的家伙看着着实没有信服力啊。

　　“喂！你知道我师尊是谁吗？”这句话可让隋膺炸了毛，低看他可以，低看裴瑾疏可不行。
　　裴瑾疏抬手一挡，制止了张牙舞爪的小狮子，“行不行的，看看再说，若我们不行自有高人再来。”

　　“切。”庆来嘟囔了两句，转身走了。
　　“他就这德性，诸位别怪啊，跟我来吧，先去我那儿坐坐。”村长打着圆场。

　　明明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师徒三人是跟着村长哆嗦了半天才到。
　　进了村长家眼见老头又要哆嗦着给他们烧水沏茶，九方宸忙给制止了，“村长，您坐着和我们说说情况，我来就好。”

　　说着他熟练地烧水找茶，简直跟在自己家一样不客气。
　　裴瑾疏本来觉得应该说九方宸两句，但他实在也是不想再等着老村长慢悠悠烧水倒茶了，干脆接过了九方宸的话头，“劳烦您跟我们说说，这骗子和婴儿夜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村长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来了个卖药的，卖一种药粉，说是小孩泡了就不长痱子，但实际上就是些寻常草药磨的粉，没什么作用但也不伤身，而且这大夏天泡完身上还挺舒坦的。”

　　隋膺问：“那这里的小孩一到晚上就大哭不止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夜里哭不是很正常，再说这些天都打雷下雨，那雷声轰隆轰隆的，估计是受了惊吧。”

　　九方宸端着茶水过来，给那村长放了一杯，“村长，您喝茶。”
　　“哦谢谢啊。”村长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长出一口气道：“仙尊啊，真是辛劳你们为此费心了，但真没什么事情，那个庆来，哎，他那个性格真是！先前去官府闹，闹得人家不得不把我们这儿封了路，如今又冒犯了你们，我早就劝他劝他，没用！大概是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

　　“哦？他小时候什么经历？”九方宸来了兴趣。
　　村长又是叹了口气，“反正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说出来也不怕丢脸。那时候庆来年纪还小，我们这桃源村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是一个贫穷和破败啊。有一群女子实在待不下去，就趁夜跟着一个货游队跑了，其中就有庆来的母亲。这孩子也是在指指点点中长大的，脾气也没那么好，真是……”

　　老村长说着说着，只觉得困意倦倦。
　　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刚歇过午觉。
　　眼前三人的脸逐渐模糊，那递给他茶的俊美少年郎还是冲他笑着，另外两人倒是瞪大了眼睛。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远远一声：“九方宸，你偷袭老人，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