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异闻录》赵求良

11、第十一章 晓生坊

　　姚华指了几个拍手叫好的人给她看，都是很小的脚，看来跟刚才那个老妪一样都是小童扮演的。

　　桑若奇道：“为什么要让小童扮演路人？哪来这么多小女孩的。”

　　姚华道：“你别忘了，这里是弃婴塔的幻境，经年累月塔内聚集了多少婴儿的魂魄？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婴灵居然可以在幻境内长大，看起来得有个六七岁了。”

　　“所有的人都是小童扮演的？刚才那几个要你加姐妹团的，看着不像是小孩。”

　　“那是跟我们一样，从外面进来的。”姚华警告鹿妘：“别再提姐妹团的事，我又不是女的，加什么姐妹团。”

　　“你比我看着还楚楚动人呢，说真的，你为啥会穿女装，这里从来没有男人进来吗？”

　　“应该是。”桑若示意他俩噤声，台下演员下场后，一名女郎翩然而至，虽然戴着面纱，但三人都认出来她就是婴宁。婴宁一双媚眼扫视全场，虽未开口便有一股风流的态度，鹿妘不像姚华跟婴宁有过节，也没有桑若那样清心，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呆了，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刚要伸手去碰，双手一股灼热感瞬间将她烫醒，她猛地缩回手，姚华正双指并拢点住她后颈的风池穴。

　　“不要看她的眼睛，这狐妖和塔灵相伴多年，修为极高，随时都能迷惑人心。”闻言鹿妘赶紧低头，耳朵里听见婴宁轻拍手掌，现场立马安静下来了。

　　婴宁轻笑道：“刚才的折子戏，大家可喜欢？”

　　台下众人抢着答话，有人回答“太可恨了”，有人说着“这样的女人也蠢，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也有人说“两个都不是好的，抱着一起去死算了”。婴宁笑着看众人，嬉笑道：“众姐妹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却不得不做个决定，这样的痴情女该不该同情？她既然求到司命大人这里来，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说罢，媚眼一扫，眼内横波正落在鹿妘眼里，鹿妘心脏猛跳一拍，扭头看向另一边，元桃正满脸伤感地看着她，正要仔细看，身影却消失了。

　　台下人有说救的，有说不救的，两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婴宁却不急着说话，旁观两边的人越闹越凶，最后竟然推搡起来。

　　这边有人怒道：“这种女人就是蠢，倒贴男人干嘛，还不如自己留着钱自己花，有钱哪里找不到男人。”

　　另一边却说：“难得有情郎，这男人以前也是爱过的，如果不是这个女的自己那么作一定要个名分，两人岂不是也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两边越吵越凶，推搡变成厮打，中间或有中立派无力地劝阻“你们不要再打啦”，但人数太少，群情激奋之下要当理中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被不明所以地打了几下后也加入混战，一时间台下一片混乱，怒吼尖笑此起彼伏，有些人被揪着头发撕成两半，桑若正要惊恐捂嘴，撕成两半的皮囊中却钻出一个小孩，尖笑拍手往旁边跑去加入另一场混战，好像这是什么好玩的不得了的游戏一样。

　　婴宁在台上怡然自得，身后裙摆翻飞好像狐尾，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下，仿佛睥睨众生的上位者围观野兽厮打。桑若大怒，手中摸出碎星就想抛向婴宁，婴宁却开口了。

　　“好了好了，看来你们也争不出个结果来，不如还是让她自己说吧。”

　　一女子分开人群走上前来，俯身拜倒痛哭不止，大叫：“求司命大人救我！”

　　婴宁捂着嘴笑：“救你可以，那你用什么来换？要知道，这天下可没有白拿的好处，你给的东西司命大人满意，自然就会救你。”

　　女子一直不敢抬头，此时却抬起脸来，一张姣好的面容惨白，泪糊了满脸：“女子愿奉上元婴，任司命大人处置。之后……之后出生的第一胎，小女愿献祭给司命大人！”

　　“唔”婴宁盯着女子看，直看得女子又低下头才满意说道：“你的元婴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看在你对司命大人诚心侍奉的份上，好吧，我同意了。”婴宁一挥手，旁边走出一个小童将女子带往内阁的司命室，待到两人身影消失在后台，婴宁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说了句“你们接着看吧，我乏了”，在众人的欢送声中离场。

　　碎星还握在手中，手却被姚华紧紧压住，桑若怒视姚华：“你拦着我干什么？”姚华急道：“你打不过她，在这里冒险不值得，那女子被带去了司命室，我们跟着去。”

　　“司命室是什么地方？”

　　“我没有亲眼见过，只听说司命能将未成形的胎儿完整地从腹内取出，但母体不会受损。还记得刚才演的折子戏吗？看来演的就是这个女子的故事，她想要拿掉腹中的胎儿，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才求到这里来的。”

　　鹿妘皱眉道：“去医院不行？”

　　姚华说道：“有些事做了就会有痕迹，有痕迹就会被发现。能求到这里来的女子，现世中必然已经没有办法。如果不是身不由己，谁又会想跟自己的孩子分开呢？”

　　桑若深深地看了一眼姚华，接着道：“我早就想问你了，进晓生楼需要信物，那就是说，这些进来的人是被邀请的，至少是经过允许的。所以正常的途径是怎么进来，刚才那个女子，她是怎么进来的？”

　　姚华下意识摸了一下颈上的链子，说道：“只要心中有所求，就会有灵蛇找上门，月圆之夜灵蛇引路就能进入渺渺城。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信物误打误撞而已。”

　　三人边说边退出前厅绕到后台，机关只在前台，到了后台就没有机关了，鹿妘三人跟着小童往司命室走，没成想出了后台的小门，外面竟然是一片荒地。一座破旧的五层塔立在荒地正中间，塔旁布置了一个小型的祭坛，祭坛正中，乌发如云的虞姒坐在轮椅上，正撑着头等待小童将女子引到身前。

　　小童引着女子穿过荒地，鹿妘桑若他们就没地方躲了，荒地上没有高大建筑，从祭坛方向看过来简直一览无余，三人挤在门边不敢冒头，正想着要不先退回去，桑若回身一推门，发现门竟然从另一侧锁死了，刚才来的时候看过，这个门是背后带门插的那种，如果不是被人故意关上，不可能打不开。

　　姚华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中了圈套，三人摸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不知是什么时候露的馅。再看前面，虞姒已经将轮椅转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他们，一扬手，一条藤蔓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冲姚华面门而来，眼看躲避不及，鹿妘燃起掌中火飞扑上去一把抓住藤蔓，紧攥着往后拖，谁知那藤蔓竟滑不溜手，一缩，猛地向后弹。趁着这个空档，三人快速闪离门边，飞奔钻入旁边的树林里。

　　婴宁飘落到虞姒身边，看着鹿妘三人逃跑的方向，脸上笑意盈盈。进了城就换了装束，但鹿妘脸上英气逼人，跟周围期期艾艾的人实在太不一样了，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婴宁是先看到了鹿妘，才认出鹿妘身边的桑若和姚华，没想到换了女装的姚华还挺秀美的，恍惚间婴宁像是看到当年，柔娘和她的意中人反串演出《牡丹亭》，那个男人做女装打扮也是这样清绝。

　　婴宁看了一眼虞姒，虞姒只看着前面，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虞姒鼻梁挺直长眉斜飞，甚至比那个男人还要清俊，婴宁的目光变得柔和，没想到在这塔里，还有一个孩子能平安长成人，婴宁看着虞姒从包在手里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心里既温情又有些心酸，可惜……

　　目光落在虞姒的腿上，却对上虞姒问询的眼神，感觉到婴宁眼里的同情，她蓦然变了脸色，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婴宁慌忙半跪在她轮椅前，讨好地贴近，说道：“他们进了林子，要追吗？”

　　虞姒这才冷言道：“用不着，进了渺渺城，出去可就不容易了。眼下更重要的是祭祀仪式，先留他们多玩一会儿，猎物跑累了，才是猎人出手的好时候。”

　　就像姚华说的那样，月圆之夜有灵神引路将女子带入城中，但他不知道的是，渺渺城只在每月的月圆之夜开放，发愿的女子从梦中进入，魂魄随灵蛇而动，而所谓的司命大人虞姒，需要在天亮之前将要落胎的元灵全部收集完，这也是“晓生坊”名字的由来。

　　虞姒对着弃婴塔方向，双眼逐渐变成红色，逐渐加深几乎变成黑色，婴宁知道，这是塔灵正在传达命令，她连大气也不敢喘，惴惴不安地在虞姒和塔灵间来回扫视，半晌，虞姒清醒过来低下头，她才长叹一口气，赶忙拿出手帕前去给虞姒擦汗，却被虞姒用手挡住了。

　　“不用，我没事。”但听声音，分明虚弱得很。

　　婴宁满眼都是担忧，暗自看了一眼塔灵，眼神竟十分怨毒，但她很快变了脸色，又恢复了平时笑意盈盈的模样。不是不反抗，只是现在时机未到，盲目反抗只能带来无谓的牺牲。婴宁脑中闪过藤鞭破空而来的炸裂声，那种痛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让她害怕到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