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异闻录》赵求良

10、第十章 渺渺城

　　姚华好像陷在了回忆里，鹿妘推了他一把，喝道：“喂，这铃声响得到处都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就像那种摄人心魄之类的妖术，应该不是吧？”

　　姚华摇头道：“是有这个作用，但对我们没用，你看路上这些人，明显就受了铃音的影响。”

　　他转头对桑若解释：“这些街道模仿的人类街道，来往的人也专心扮演着路人的角色，但这街道两旁并没有食肆，要么就是来往的人不吃，要么就是创造这个幻境的人不吃。依我看，两者都是。”

　　姚华引着鹿妘和桑若往前走，随意看着街旁小摊上的货物，摊主却一点都不热情，有人问才回答没人问就呆坐在那里，以至于整条街上虽然人头攒动但却没有太大的声音，好像在演默剧。

　　鹿妘贴着桑若走，边走边凑近桑若指着路边的人小声吐槽，挥手的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一个行人。那人看起来已经是个老妪，扑倒在地却很灵活地就站了起来，回身冲着鹿妘咧嘴一笑，满脸皱纹牙缺嘴抿，发出的笑声却清脆如儿童。

　　她捂嘴一笑飞奔而去，身形矫健得很，跑赢姚华绰绰有余，鹿妘看得头皮发麻，本能就想燃起掌中火去抓她，却被姚华制止。

　　老妪没有跑远，跑到邻近的摊子边上站着，头藏在摊子上挂着的灯笼后面，身体还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眨巴着打量三人，神态动作完全就是幼童。

　　姚华拉住鹿妘，小声提示：“你看她的脚。”老妪虽然穿着宽大的大人衣服，脚却异常的小，怪不得她走起来摇摇晃晃，一撞就倒了。

　　桑若问：“难道是裹小脚？”

　　姚华摇头道：“不是。如果是裹小脚，脚会变形，裹得尖尖的像个粽子一样，而且走起路来极痛根本不可能跑那么快。你们看她的脚，形状并没有不同，就是特别小。”再想到老妪刚才发出的声音和神态动作，姚华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孩扮的，只不过批了张老妪的皮。

　　看破了这一层，再看路上的行人总像在看满街的画皮，鹿妘和桑若不自觉地靠在一起。桑若问道：“元桃也进来了，她会不会也扮成了别的样子混在这里了？如果她扮成了别人，我们就更难找到她了。”

　　姚华却道：“不怕，元桃身上有标记，我有办法找到她。但我需要一片安静空旷的地方，这地方人多眼杂我没办法作法。”

　　鹿妘揶揄道：“你作法还怕人多眼杂呢，做了几次几次不灵的，避人耳目是怕被笑话吗？”

　　姚华申辩不能只好心中暗叹，遥想壮年鼎盛时期多少风光，如今虎落平阳被祝融氏的小丫头摁着吐槽，想想就生气，非得找人喝顿大酒骂两句不可。

　　再想想当年的朋友如今死的死散的散，要找个能聊的也不容易了，暗叹变成明叹，真的一口长气就吐了出来，反倒把鹿妘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了。

　　三人沿着街道往前找空旷的地方，走着走着听到一处楼内传来喧哗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非常扎耳。抬头一看，雕梁画栋的牌楼上挂着匾额上书“晓生”，两旁也有一副对联，“春破啼血碧华晓，秋眠知更后土生”。

　　鹿妘拉着桑若往里冲，被门口一个小童拦住。小童梳着双抓髻，警觉地看着他们三个，问道：“你们三个，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总不能说是穿墙进来的，此时门口没有其他人进出，想偷眼看看别人学个样子糊弄一下也不行。桑若和鹿妘面面相觑，鹿妘惯会插科打诨，想着怎么能给她忽悠过去，却见姚华从脖子里扯出一条珠链，珠子中间鼓两头略尖呈卵形，表面泛着皮革一样的光泽。

　　小童眯着眼睛看了姚华一眼，凑近仔细检查珠链。

　　“不用看了，是薏苡做的，错不了。”

　　小童不言语，将珠链放到眼前逐颗摸过去，好像在检查的不是随处可见的薏苡而是颗颗完美的钻石一样。来回摸了两遍，又放到鼻尖嗅了又嗅，才将链子还给姚华，满脸狐疑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桑若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看得出来这珠链是进城的信物，姚华揣着信物却带着两人穿墙而过，中途还差点遇到危险。为什么不能从正常的途径进来，是为了避过谁，又是哪来的信物？

　　姚华有些急，一直在鹿妘和桑若前方两三步的地方，他似乎不是第一次来，楼内布局一清二楚，虽然疾步快走但三人的脚步却丝毫不凝滞，像蛇一样在楼内游走。

　　姚华小声提醒：“跟着我的脚步踩，这晓生坊看着平常，其实暗藏不少机关，你看那个人。”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人看着是直直地向着看台走去，结果踩中一块缠枝纹花砖，就突然原地转了方向，走的那人浑然不觉还在向前走，旁观的人却看着她走入了另一个与看台方向相反的房间。

　　姚华说：“这些机关都藏在花砖地下，暗藏五行八卦，踩错了就会换方向，中途还不能退出一定要走完才行。”

　　鹿妘问道：“刚才那人进的房间里有什么？”边说边环伺楼内一圈，每个房间门口都贴着一块牌子，可惜太远了看不清。

　　姚华没有正面回答，说道：“幻境中的幻境。这里一切都是假的，但来的人都以为这是真的，梦里什么都是真的，做梦的人却觉得那是假的。”

　　不等鹿妘深究，他又走到了两人两步开外的地方，回身指着自己脚下的砖，示意鹿妘和桑若千万不要走错。

　　桑若凝神走路，鹿妘撇着嘴嘀咕：“这个假道士就知道故弄玄虚，怕我们打探他的信息就开始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想绕晕我。小若，真的，那句话真的太对了。”

　　“什么话？”

　　鹿妘先自己咧嘴笑起来，用口型示意桑若，“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桑若无奈苦笑，鹿妘有时候真的跟个孩子一样，她总觉得如果没有鹿妘，自己肯定还深陷在自怨自艾的泥潭里，殊不知没有她的包容，鹿妘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展露自我。

　　姚华走在前面浑然不觉，说也奇怪，他也算活得久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么不待见他的鹿妘绝对排得上前几。每次看到鹿妘，姚华就想起鹿不言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中间隔了几代，但鹿不言的后代里长得最像他的反而是鹿妘这个玄孙女。

　　绕过屏风，晓生坊的正中间原来有个极大的戏台，城内所有人聚集在此处都没问题，外面看起来还真想不到屋内居然这么大。看台上有两个人正在表演折子戏，咿咿呀呀地唱着，鹿妘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小生打扮的人红袍加身，衣饰清苦的小旦哭倒在地，桑若叹气道：“负心郎与痴情女，还真是到哪儿都躲不了这种事。”

　　鹿妘小声问桑若：“你听懂了吗？没有字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桑若指着台上说：“痴情女被负心郎抛弃，发现自己有孕想要挽留，没留住，正要寻短见。”

　　再看台下，不少人眼圈发红淌眼抹泪，姚华也红着眼圈在擤鼻涕，鹿妘满脸嫌弃撞了他一下：“你也太入戏了吧？”

　　姚华白了她一眼没理，倒是另一边的一个女子递过一块手帕，边哭边说：“姐妹，我看你哭得这么伤心，你也碰到臭男人了？”姚华怕一张嘴暴露声线，捂着嘴一个劲点头，引得周围几个女子都围过来宽慰她，还说等出去了加她们姐妹团，团里还会组织旅游聚餐。

　　姚华这才发觉戏太过了，也顾不上哭了，朝着这边挤眉弄眼让她俩想办法，桑若苦着脸没辙，鹿妘脚一滑撞进人堆里，拉着几个人的衣袖胡乱就往脸上擦，边擦边骂：“那个没良心的啊，把我的钱都卷走了，我一天打三份工，供他吃供他喝他还在外面乱来，我白天卖玉米晚上织毛衣，我好苦啊！”边说边剧烈地咳嗽，擤一把鼻涕就往旁边甩。

　　旁边众人本来看着姚华身量纤弱对他满心怜惜，再看鹿妘矫健得很，确实像一天打三份工的样子，动作也粗野不堪，压低的嗓子听着比鬼还聒噪，纷纷皱着眉头走开。

　　鹿妘趁机拉走姚华，大口喘气：“呼！太可怕了，幸好我机智。”

　　姚华甩着衣袖检查身上有没有沾到鼻涕，说道：“你也太夸张了，等下把那些小童都引来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鹿妘翻了个大白眼，撇嘴道：“要不是我救你，你就被这些女的拉去姐妹团了。”

　　姚华也心有余悸，看戏的时候确实有感而发，没考虑到来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心里有痛的人，大家共情能力这么强，看来自己还是收着点。

　　鹿妘嫌弃地推开姚华，垫脚想看得再仔细些，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台下闹哄哄的，有人哭得死去活来也有人磕着瓜子拍手叫好，也不知道叫的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