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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闻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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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熏人暖,莺燕逐芳菲。
吴行歌在春日的暖阳中补了眠,精神饱满地出了客栈,计划着喂饱五脏庙前先去喝壶茶听会儿书,便步入了西府最热闹的茶楼——听风阁。
此阁依山而建,阁高二层,阔大轩敞,山溪自阁旁蜿蜒流过。坐于阁中,满目葱郁,碧水淙淙,习习凉风拂面,令人心驰神醉。
清冽的绿茶带着桂皮、薄荷的香味自盏中飘出,吴行歌抿了口茶,扔了粒花生到口中。
台上的说书先生在阵阵掌声中将手中止语一拍,“啪!”,继续讲说他人的悲喜人生。
“而今这天下八分,群雄逐鹿,各路枭雄各展雄威。我们吴越的百姓着实幸运得海龙王统治此地。不仅得免颠沛流离之苦,更在我们大王的治理下生活安足。大王兴水利,重农桑,保边境,勤政爱民。他以圆木做枕,称之‘警枕’,以使自己不落入沉睡。如此良君也得上天垂爱,赐我吴越风调雨顺,岁多丰稔。”
茶楼中人鼓掌称好,纷纷附和称赞。
吴行歌想起昨日于空提及吴越王时的口气,心道:“若他在此必会不屑道,‘好响的马屁!’”面上不由莞尔。
“如今吴越有此明君,引天下英才纷至沓来。”
“文,前有诗名籍胜,性傲睨,拒了后梁谏议大夫之职,以五十五龄归大王的给事中江东生罗大人。现有十岁能文,才高八斗,姿容俊美的浙西节度推官皮光业。还有博学多才的掌书记沈菘。”
“武,有勇武过人,随大王征战平乱,名列‘功臣堂’第二位的常润二州团练使胡进思;骁勇善战,累立战功,赫赫声名的武勇都知兵马使顾全武顾将军;忠肝义胆,曾言‘中剑斫耳缺,被箭射胛过。为将须有胆,有胆即无贾’的行军司马杜建徽杜司马!”
茶馆中众人又是一阵爆裂喝彩声。
这几位吴越国之中流砥柱其中五人师傅曾与吴行歌谈起过。
她言及罗隐言辞犀利,讽喻过直,致使仕途艰难。皮光业善诗嗜茗,长于谈论外交。沈菘出于闽地,善文能书。顾全武宽裕有谋,爱护士卒。杜建徽忠诚大义,气节高清。唯独从未提过胡进思,不知是何原因。
说书先生折扇一张,眉一挑,眼一瞪接着说道:“便是那工、农、商、匠,本地也多有奇人。就说这人因外感六淫、内生五邪而患病疾,我们吴越最近出现了一位妙手神医。”
“三个月前正德夫人抱恙,众太医一筹莫展,不得不张榜寻求民间高手。有位越葳小娘子揭了榜医好了正德夫人,而今已成为太医署专为宫中夫人郡主们养疗的医正。她虽仅十六之龄,医术却超过一众太医,实是令人惊叹。奇才啊!”
众听客纷纷咂舌。
吴行歌心道:“莫非就是昨夜那女子?”
她记得路辛唤她‘越太医’。那女子出尘脱俗,清丽秀雅,如养在深阁的大家闺秀,她竟身怀过人的医术?
“这越太医除了诊病问安,每日便埋首于太医署研制丸药。如辟邪正气丸补小儿先天之不足,促其强健筋骨;玉肌驻颜膏滋养气血,使丽颜停驻;宫中的夫人郡主莫不请她诊脉调身。”
“说到丸药,近日有异能之士向大王献上一枚珍丸。此丸药颇为特别,色如黄玉,带有异香。蕴含四季,集初春雨林,仲夏朗风,深秋肃霜,严冬皓雪之气。”
吴行歌心中‘咯噔’一下,收回伸向果盒的手,背脊霎时绷紧。
“此丸药之效用不得知,但闻大王君颜大悦,甚为珍视此丸药,交由越太医保管且研其配方。”
茶馆内众人交头接耳,一人喊道:“难道此药能令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或是能助得道修仙?”另一人接着大声道出猜测。
馆中纷扰嘈杂的议论声中,说书先生微笑不语,摇了摇头,面上摆着“此乃秘辛、我也不知”的表情。
说书先生缀了口茶,“啪!”将止语又是在桌上重重一拍。
“谈起当代医林圣手,便不能不提四十年前令人闻名色变的药师毒君苗辛子。江湖中人对其既爱又恨!因其医术臻入化境,凡得其医治,即使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亦可得回生门。但其性孤僻乖张,与众不合,其毒术同医术一般无人能及,江湖中死于他所下毒之人与得其医治之人一样众多。后其因仇家太多,三十年前避世遁迹。”
茶馆中的几名老人尚记得自己年轻时苗辛子的威名,纷纷点头。
“二十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两个人——半仙半石乌半生,鬼风毒王薛简。你们可知,此二人正是苗辛子的徒弟!”
听客中一片讶然声,其中虽有不少人听过此二人之名,却不知他们与苗辛子之关系。
“此二人性情与苗辛子一般乖僻。两人一个擅医,一个精于使毒。鬼风毒王薛简的毒术比之其师傅苗辛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其并不医人,一生致力于精研毒术。其行踪飘忽不定,下毒无知无觉,如淡淡微风无处不在,令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人对其是谈之色变,惟恐避之不及。”
恰有一阵微风滑过阁,数名听客抖了一抖,骇怕地左张右望,好似薛简已临阁中。
“薛简之毒诡异狠辣,好在世上尚有一人能解其毒,便是他的师兄半仙半石乌半生。”
听客中大半人在此二人扬名时尚未出生或是稚童,莫不听得津津有味。
吴行歌虽听师傅提过此二人,但此说书人的讲述生动细致,声情并茂,亦听得入神。
“乌半生本名已无人知,人称他半仙半石乌半生,乃因其医病救人全凭心情,他不愿医治的,任你权势滔天、金银满室,甚至威胁利诱他均不为所动。被其所拒的,骂他铁石心肠。得其所治的,称其为医仙。任何人求其医治,均不知命运安排,只有半数希望得生。”
“这师兄弟二人虽出于同一师门,却并不相睦。薛简毒害的,乌半生会出手相救。乌半生救治的,薛简偏偏加害。奇怪的是,二人一同出道,也于十年前同时退隐。二人退隐的那一年为前唐哀帝天祐二年,唉,真是一个多事之秋,血染山河,森骨遍地之年啊……”
说书先生摇头叹息,黯然半晌。嗟叹于改朝换代的动荡中命运陡变,朝夕间失去所有包括性命的名门高户,更哀思命如草芥,身不由己被狂流卷起揉碎的蝼蚁百姓。
吴行歌思道:“那一年,中原大地一夕变色。朱温逐杀昭宗诸子、朝士、皇太后,称帝之心昭然。吴王杨行密平安仁义之叛,同年吴王因疾卒,杨渥嗣位。这二人当年同时退隐,必然发生了什么,究竟是出于何因?”
“那鬼风毒王薛简自退隐后便踪迹杳然,曾有人传言在吴地见过他,吴地偶有人中诡异之毒,也似是他的手法,但均不确定。而乌半生却在七年前露过一面,唉,说起此事,亦是极为奇诡,可悲可怜!”茶馆中人不由得竖直双耳,聚神凝听。
“那日前夜,下了一整夜的滂沱大雨,次日凌晨雨虽止歇,却仍是阴云低垂,天色昏沉。守城的士兵此时发现,城门外的枣树上,挂着两个人。将二人放下来后才看清,一位是七、八岁的幼童,另一位是二十几许的妇人,似是母子二人。当时二人气已绝,他们衣不蔽体,周身有多处青紫,显是生前曾遭受多种折磨。其情其状,甚是凄惨。何人竟会对妇幼之辈行此恶行?”
“此时守兵发现二人身上还有封信。信封上所书之字已无人知,据目睹此事之人事后回忆,卫队长一见此信,对几名士兵喊了声,‘好生看守此二人尸身。’便上马飞驰向内城而去。过了约一个时辰,十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当先几人除卫队长外,还有一位俊朗的中年男子,另人讶异的是大王之三弟牙内指挥使钱镖与行军副使杜建徽将军也在其中。”
“那中年男子驰到城门前,不及收缰绳即飞跃下马。他见到两具尸身,目眦欲裂,面如死灰,抱着尸身久久地埋首于他们身上。那无声但抽动颤抖的背脊实在太过悲凉、伤痛,令人不忍直视。”
“各位听客,你道那中年男子是谁?那二人是何人?他,正是已归隐三年的乌半生,那二人便是他的妻与子!”
“啊!”茶馆中人纷纷倒抽了口气,有人惊得松落了手中的杯。
“那乌半生跪伏良久,缓缓起身,将二人尸身小心地抱上一旁的马车,转身对杜将军道:‘他当无大碍,我这便不随将军回宫了。’”
“乌半生横遭此不幸,人皆恻然。杜将军神色肃穆凝重,说道:‘乌先生之恩,没齿难忘。可恨我们保护不力,令尊夫人及令郎遭此毒手。杜某纵死不辞其咎。杜某当竭力为先生捉到凶人,报仇雪恨。待杜某完成此事后自当向先生请罪,由先生处置。’”
“乌半生沉默地牵着缰绳正待离开,变化在此时陡然而生!”
众听客的心被高高提起。
“只见他猛一抬头,双目赤红,青筋爆起。他一把拔出身旁守兵腰佩的长刀,同时一掌将他劈飞,长刀斩向另几名士兵,刀起头落,方才看守他夫人儿子尸身的四名守兵在这毫秒间均身死命折!”
听客中响起数道倒吸冷气声。
“这变故发生的突然,众人都怔住了不及制止。其因有三:一,乌半生以其医术扬名天下,世人未闻他竟有过人的功夫。二,乌半生虽曾见死不救,但其从未出手害过任何人。三,这四人此前看守尸身,还为尸身罩上衣衫,他即使悲痛难抑也不应向这四人泄愤。而乌半生瞬间斩杀四人后僵立于地,他看看士兵的尸身,望望手中的刀,露出疑惑的神情。”
“还是胆识过人的杜将军最先反应过来,他大步向前对乌半生叫道:‘乌先生,请手下留情!’他道乌半生一时悲痛过度心智迷乱,便欲伸手先取下乌半生手中的刀。”
“就在他的手将触及刀柄之时,乌半生猛地睁圆了双目,怒吼道:‘就是你害了我的妻儿,我要你血债血还!’长刀向着杜将军当头劈下!”
“啊!”听客中有人惊呼一声,听得太过紧张未反映过来杜将军如今仍康健,当日自是未伤了他。
“杜将军与他仅半臂的距离,眼见难以全身避开,众随从均在一丈开外,不及相救!”
“如此险要关头,杜将军实乃英雄虎胆,他屹立当地,不避不让,坦然看向乌半生。”
“长刀生生在杜将军的头顶止住,乌半生嘶着嗓子道:‘你走!’杜将军却纹丝不动,说道:‘半生,你我相识多年,此次是我护卫不力,致使尊夫人与令郎遭害。你便将我的性命取走罢,以慰他们在天之灵。’乌半生执刀的手已开始颤抖,豆大的汗珠滚落,嘶吼道:‘快走!离开我!’此时将军的随从们抢上前,一人挥刀自下而上削向乌半生执刀的右臂,一人砍向他的脖颈!另几人抱住将军拖着他离开。那乌半生大吼一声,银光如闪电划过,两名侍卫的膀臂带着刀砰然落地!”
“接下来…唉,乌半生杀红了眼,城门的守军哪是他的对手,刀影过后,满地残尸断臂。钱镖与杜将军的护卫抢出道来护送他们离开。乌半生杀至无人可杀,身边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立在尸身中似发了会儿呆,随后驾着载有妻儿尸身的马车疾驰而去。”
“乌半生何以如此残忍?”
“莫不是他本性凶残,此时才暴露真性?”
“我看是妻儿之死刺激得他狂性大发。”
“唉,也不知害他妻儿之人是何人,莫非是求医不成怀恨在心?”
“他虽有绝世医术,奈何救不了妻小,反带给他们灾祸啊。”
茶馆中人唏嘘喟叹,也有人问出了吴行歌心中之疑:“若那乌半生杀尽在场之人,那之后他的发呆、离去又是如何得知的?”
说书人呷了口茶道:“城门守兵中有一人,见势极快,躲于草垛子中才逃过一劫。”
砰!一身材粗壮的男子将拳头在桌上重重一砸,斥道:“呸!这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乌半生丧心病狂,残杀忠良,人人得而诛之!我若见到他,哪怕拼个血尽力枯,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吴行歌身侧一桌的两人低声道:“这刘昌偏将孔武有力,颇善骑射。”“听闻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兄嫂抚养成人。他大哥便是那日守城的卫队长,惨死于乌半生刀下,他自是对乌半生恨得咬牙切齿。”
说书先生叹道:“那日血溅城门,不知多少人要找乌半生寻仇,他却就此彻底消失了踪迹。有传他以绝世医术为自己改容易貌,亦有人言他已不在世上,自此成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