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鹧鸪天（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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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演莫名其妙盯着那双浅笑着的眼睛，脑中突然划过那人对梁思鹜说的那句话。
他对这里有所图。
并且所图很可能就在阵眼处。
梅竹月从善如流放开宋演，食指点了点唇：“嘘，听话一些，外面早就变天了，早一两个时辰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宋演福至心灵，突然问：“仙长着急忙慌摸进千人渊，应该不是担心我们的安危，是担心我们跑了吧？”
梅竹月一扬眉，笑意更甚：“你猜？”
那就是了，他们在幻景中先是阴差阳错挖出了梁端，又在后来“天亮”之前跳了桥进了幻景核心之地，要是真有什么大机缘等着，估计还真能被他先摸到。
如果他们只是个闯入这里的“累赘”，仙使恐怕会像之前叮嘱的一样，好心护一手，再安安全全把他们送出去，现在拦着，估计是他怕他图的那什么东西被他们影响，出什么变数。
那好好说不就得了？你娇羞个大包子！还动粗，怎么不动醋呢？宋演暗自咂摸了一会儿，段三仇说得不错，这位仙使确实有点邪性。
段三仇不知有什么毛病，伸手在腰上摸了摸，一点不忿很快被压了下去，哼了一声，似乎是懒得和这神经仙使纠缠，径自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了。
“哎，仙长，你说你要的那什么宝贝万一落在我手里了怎么办？”宋演半开玩笑地挠头，“我这人吧，八字有问题，容易沾事儿，先说好，先动口，尽量不动手。”
仙使神色突然微妙，似笑非笑地上下瞻仰了一番此等神人，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然而他还是很好心地解释道：“不会有什么天材地宝神功术法的，只是维持这方幻景平衡的东西。”
“那是什么？怨？恨？”
宋演好奇地一歪头，连眼不见心不烦的段三仇都隔着老远支起了耳朵。
梅竹月诚实道：“不知道。”
“不过，”他拉长了语调，一双含情笑眼看向宋演，“破局的关键是你，为了不生其他变数，我不能现在就放你们出去。”
他就知道，宋演点点头：“好说，那什么‘平衡’对你很重要？”
梅竹月眼中的笑意霎时淡了，他表情丝毫未改，宋演却捕捉到了突然浮出来的某种东西，沉甸甸地，险险戳破了仙使不着边际的表壳。
良久，他淡淡道：“也许吧。”
宋演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疲累了似的，靠着旁边的树阖起了眼。
安静了许久。
直到火红的晚霞托举着夕阳，恋恋不舍地映照着这片不见天日许久的大地，又像是无声的诀别，远处天泛起青灰，自顾自扯起缟素 。
风声呜咽，挽歌起。
硕大的圆月终于姗姗来迟，与悬在西山的红日遥遥相对。
百十里幻景哀恸出声，山水地底响起回音，是复仇者有感而发的唱曲，是外来人一时兴起的小调。
日月脱离了天时秩序似的，飞速向着对方狂奔而去，天空由某一线一分两半，一面青一面红。
宋演摸着下巴观赏半晌，最终神色庄重地下了结论——像是某个公平竞技游戏的地图。
清河水波光粼粼，惟妙惟肖演绎了什么叫做半江瑟瑟半江红，而后煮开了似的，跟着地底的声音震颤起来，从阵眼处卷起了浪。
幻景将破。
梅竹月一甩拂尘，日月将他的素袍染成了泾渭分明的明暗之色，边缘处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外和谐，衬得他人模狗样，飘然出尘。
宋演看着纠缠不休的日和月：“我仍觉得奇怪，姑且将明月桥认为是背后的人做的阵法，那么那个游历的老学究——帮梁端给梁思鸢画像的那个，为什么会写下一句明月桥边明月仙？”
段三仇不知什么时候又摸了过来，闻言道：“还有，我以前听说过，煞的成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条件极为苛刻，看这地煞可比普通的煞牛多了，他梁思鹜浑浑噩噩中竟然养出了一个地煞，背后没有什么别的因素帮他我是不信的。”
宋演：“可他分明说了，他利用妹妹给梁端心口留下血气，卡在不生不死的边界，这……”
梅竹月目光在河中央寸步不离，背着身回答：“这是真的，也是他能理解的极限了，后来的引血上山，生机供养，仅凭他的天资可无法做到，否则人人都去抢根骨了，费劲修自身做什么？煞近妖，地煞尤是，背后得是个尸道的妖修行家。”
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引导梁思鹜，或者说，借他的手养尸炼煞，不过，目的是什么？宋演直觉未必和明月桥背后的人有关，反倒像是想帮吕罗似的。
“妖修？”
“世上妖魔仙人比比皆是，人入仙途有剑修和法修两道，如我、赵惜明、杜仲之流就是剑修，泛指一切刀兵，像赵素庭，还有……”段三仇一边给他扫盲科普，一边偷偷朝梅竹月背影努了努嘴，“咳……就是法修，研究一些别的手段，不跟人硬碰硬的。”
宋演若有所悟，这不就是物攻和法师？
“妖和魔就要另当别论，妖一道身份使然，全是法修，他们没有根骨，全凭自己修出妖丹，妖丹对人的根骨和修行大有裨益，曾经有专门的猎妖人以售卖妖丹为生，导致了后来妖族几近灭亡。”
将近灭亡么？宋演微微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什么事，一段小蛇一样的藤条长了张只会哭的嘴，逃荒似的抖落着几片磕碜的叶子，哇哇吵得他不得安生……对了，那小藤条还拜托了他什么事来着，他给办了没有？
想着想着他自己先吃了一惊，这特么是哪辈子的事？说不定是吃菜吃出的幻觉！
“上一次山海动荡之后，瀛洲地下黑市上一颗二十年妖丹炒到了万金之数，妖王求到青崖山下，仙师出山，向十大仙门陈情，之后十大仙门明令禁止猎妖之行，违者斩于光明谷，妖族这才偏安一隅，得以繁衍生息。”
“至于魔……那就更玄了，不说也罢。”段三仇像是临时卡了壳，不自然地住了嘴。
梅竹月纡尊降贵回头瞥了他……和他的刀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段三仇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一个念头心惊胆战地冒了出来：这人到底看出了多少，又知道多少？
随即他又冷静下来，他和朔望台无怨无仇，就算这人真知道当年事，也犯不着为难自己，怕个逑！遂理不直气不壮地梗着脖子看了回去。
然而梅竹月顾不上照顾他的想法，早已经回过头去盯着沸腾的河水看了。
山海动荡……宋演把这几个字在嘴里来回炒了几遍，怎么说都感觉不得劲，骨头缝里都泛着痒。
这他其实倒是听说过，山海动荡又叫山海劫，他小时候老听说书的大爷讲这些事，按大爷的话来讲，那是足有七洲九海那么大的海兽醒来闹腾导致的天灾，海兽一睡几百年，一醒就得什么人哄睡……大爷语焉不详，总是略过，导致他一连听了几年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没等他再缠问，周遭的风声与低吟忽然停了，交缠的日月驱逐了白日和黑夜，混沌一片，清脆如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河水逆流，浪倒卷回去，露出了大片的河床，沙石泛着珠光的莹润。
日和月重叠归一，几近干涸的河水在阵眼处凝结成一个大水泡，上面似乎带着彩色的光泽，隐隐约约留下了千来道人影，如走马灯一般，流光百转。
干涸的河床上几截漆黑断裂的木头，遗落百年的桥身不知对错，沉默地潜在河底，糟烂得不成样子。
离水泡最近的一块如同沁了墨的不知名玉石，上面忽然龙飞凤舞地刻上了几个字。
——是非泉。
是非，这就是支撑着吕罗幻景平衡的东西，他们问人也问己，身魂堕入深渊，生出无休止的怨愤，正如执着对和错的吕罗族魂。
刹那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宋演脚下一个踉跄飞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惊恐地和飞快从袖子里往出掏东西的梅竹月打了个照面。
然而这回仙长忙着自己的事，没能顺手捞一把这“天外飞仙”，任凭宋演乳燕投林般扑到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上。
一声微不可闻的喀声响起，宋演撞了个昏天黑地，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抠下了那“石头”上的什么东西，额上冷汗津津，他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肋骨已经分好段，洗洗就可以下锅了。
呼吸带着肺一起钝痛的刹那，宋演迷迷糊糊看见一片绵延起伏的山脉，山脉中心一座高峰斧劈一般从中间被一道山涧隔开，而在山涧南侧，一座巨大的金属烛台直直楔进地里，底座如山粗，仰头望去竟比三四十层楼还要高。
那不是沙盘！那是……
宋演瞳孔一缩，巨大的痛楚扯回了他的神思，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
他这才注意到梅竹月方才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塞进那水泡中“咕嘟咕嘟”灌满了水，妥帖收拾好后溜溜达达到他身边，近乎温柔地托起他的身体。
那人修长的手在他前胸后背捏了几下，不慌不忙感叹道：“肋骨裂了，三根，养几天就好，啧，好生娇气。”
听着那唱戏一样含着笑的语气，宋演强忍着痛，颤颤巍巍举起双手，冲他比了个中指——两根。
梅仙长对他顽强的意志充“眼”不闻，低头翻找了一阵，又在袖子中捣鼓出了一颗白白的东西，看也不看塞到了宋演嘴里。
那东西触到舌尖就化作了气流，甘冽清香，顺着气管流进肺腑，愣是把他冰了个寒战，疼痛转眼间就被屏蔽了一大半。
宋演不切实际地想，这“仙丹”有没有有没有合格证，怎么跟白水似的？
愣神间，水泡化作幻影，雷霆搅弄着漆黑的天幕，寒意顺着脊骨下延。
十二个时辰的喘息时间过去，地脉拉开庞大的戏幕，将凤麟洲一口吞了下去。
——幻景消失不见了，他们到了天河县。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鹧鸪天（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