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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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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不明白。”陈惊鸣气势汹汹地冲进主帐,皮质手套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你今日为什么要让他参加校猎?”
这个他,指的是谁,父女两个人心知肚明。
陈长生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他来到狮坡,就是为了参军。再者,这是他自己的请求,我们又如何能拒绝?”
“爹明知校猎不是什么小事,我是怕你不仅没把人吓退,反倒连得咱们一家跟着丢了性命。”陈惊鸣冷哼一声,抱臂立在陈长生桌前,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您从小教训我,战场上没小事,这话我怕您自己都忘了。”
陈惊鸣平时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你”“我”,哪儿管得着什么敬称,狮坡也没那么多讲究,每每用“您”这些字眼,便捏酸拿调的,一个劲儿地阴阳怪气人。
陈长生“啧”了一声,“净跟季清谈学了些什么?跟你爹说话整天阴阳怪气的,像个酸老儒!”
“那也比您好。”陈惊鸣这么发泄了一通,顿觉神清气爽,袍子一甩,潇洒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才开始心平气和地说话,“爹,我觉得您这一招,行不通。”
陈长生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惊鸣继续道:“小梁公子,武艺确实一般,但看着胆量还不错。我估计今天这一遭,对他的影响不大。况且,他来这儿,既然本就是有目的的。虽然他的目的,爹你并不愿意对我提起,而我大致能猜得到些许,不外乎是来这里在军中历练,又或者是陈家久居边地远离上诸,天高皇帝远,想要从咱们手中把军权要回去,自然要先知道一天到晚军中的动向。”
“爹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陈惊鸣迎上陈长生的目光,气定神闲地弹了弹衣角,反将一军,“看你大惊小怪的,我一天到晚在师父那里学兵书,又不是瞎学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有什么不懂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了?”陈惊鸣得寸进尺,两只手撑在书桌两侧,凑近问道:“爹,你说这是陛下的,还是皇女的,还是什么别的人的,又或是这位来到这儿的小梁公子自己的?他被过继到陛下名下,不可能没有动过当储君的念头,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别说了。”陈长生皱眉,他不愿意听这样的话,“陛下对我们这些老臣一向仁厚,但也需得为天下安宁作长远谋划,身为臣子,不要说这种狂逆之言。”
“知道了、知道了。”陈惊鸣连连点头,胡乱地在空中摆摆手,撩开帘子出去了。她慢慢地戴着手套,低头,掩掉眸中异样的神色。
知道了——才怪!
她从小跟着季清谈识字读书,季清谈是个不太讲究的师父,他什么样的书都看,什么样的书都拿来讲,能掉脑袋的话他嘴里也轻飘飘地提过。陈惊鸣跟着他学到过许多,也在书里见到过许多类似的故事,昔日一同起兵的武将如何地倒下。
到今天,事情落到了自己身上,陈惊鸣还是不太明白,明明忠心耿耿,为什么先从狮坡陈家第一个开刀?难道就因为陈家比别人家更老实吗?待在狮坡城这么多年,抵御外敌不胜其数,难道这样的功绩反而成了错误吗?
陈惊鸣不服气。
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道理。
她蹬着靴子,在地上用劲地蹭了两下,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强叔,新来的那个人呢?在哪儿?”陈惊鸣溜溜达达地到了陈强所在的帐列,拍了拍他,问道,“就是我爹交代的那个。”
陈强现下在陈家军里并不怎么起眼。
但他同陈长生的关系,与陈惊鸣和陈花陈朵两姐妹相似,都是大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哦,惊鸣,你说的是陈梁吧?”
陈梁?陈惊鸣心里有点想笑,忍住了,微一颔首,“对,就是我爹远方的侄子。”她重重地缓慢地说出“侄子”二字。
陈强回头左右看了一下,“我看他好像脖颈上头让盔甲磨破了,让他去找军医,看是抹点什么膏药,可别这么冷的天冻伤了。”
“行我知道了。”陈惊鸣朝他摆摆手,“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你去吧。”陈强临了,又拉住陈惊鸣,脑袋凑近,“欸惊鸣,他真是你爹侄子吗?我跟你爹这么多年,我咋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大的侄子?”
陈惊鸣张口就胡诌,“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说是我爹以前有个什么大哥,大小就送人了,也是这么多年,忽然找上我爹的。兴许是年纪上来了,身体不怎么行了,想给自己孩子找个托付吧。”
“我不跟你说了强叔。”她轻轻地拍下他的肩膀,“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可别那身板真的出什么事儿了。”
这倒真的不能全怪怀梁身体弱。狮坡的冬天,同上诸的冬天,差别太大。毫无阻拦的大风直直地冲到脸上钻进衣服里,生刮得刀子一样的疼,今日又刚逢雪化,天就更冷了。
怀梁原先倒是也在上诸各军中流转过,不是没有穿戴过军中的装备。但一来,陈家军的装备也与其他地方大为不同,穿戴基本都是重甲,既为了防寒,又是长年与边部各族作战不断适应改进的。而上诸以外的别的地方,穿戴多为轻甲,他也不知道里边该填补些软布垫着的;二来,在上诸,知晓他皇子身份的人多,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最起码不会像狮坡这样,跟个大头兵一样直接扔进校猎的战场上去。
军医这里热闹的紧,火盆烧得正旺。
躺着两三个受伤的,不是让野驴撞了,就是同队列里人挨得太近,害得刀砍下来的时候躲闪不及,腿上脚上或是别的地方遭划了一刀。
怀梁凭着城主侄子的身份,得了个优待,坐在最里边的凳子上,正被人严严实实地绕着胸口缠了几圈的白布,活像是遭人在胸膛上砍伤了。
陈惊鸣走了进来,站在角落,看缠得那么严实,实在惊讶,冷不丁地出声,“包这么厚吗?不是……”
不是说就是被盔甲磨伤了?但她略顿了一下,咽下了后半句。
军医李文武缠完最后一圈,这才直起腰板,解释道:“陈梁以前应当是没穿过咱们陈家军的盔甲,不晓得里边得穿上厚厚的贴身衣服,或者穿上软甲,再穿,这才好些。所以胸口磨得实在厉害,都流了血,还得每日出操,包上稳妥些,冬日里这些伤口最容易冻伤了。”
“……行。”陈惊鸣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一言难尽,她背过身去,一面是跟李文武说话,一面也好避开叫怀梁穿衣服免得他不太适应,“这不用抹什么药吗?就这样缠着就行?”
“药?”李文武略略想了一下,“缠着就行,抹了药还是得缠着。”
陈惊鸣点点头,“成,那就这样吧。”
末了,她带着怀梁回家。
怀梁还是住在陈家收拾出来的那个小院里。
“小梁公子,衣服的事情,确是对不住,我和父亲都没想到这一层。”陈惊鸣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她自己是真的没想起来,至于她爹陈长生是故意的还是忘了,她就不确定了,“这对我们都是常事,习惯了,也就忘了要给你多准备这个了。”
“无事无事,这怎么能是你和陈将军的错,是我自己自负。”怀梁道,“起初刚一拿到盔甲,我便觉得是有分量的;只不过一穿上,我还觉得没什么,只是走多了,才发觉我还是小瞧了这盔甲。”
“边地苦寒,盔甲的样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将军在此驻扎多年,保一方平安,实为不易。”怀梁感慨道,忽地看向陈惊鸣,“今日,我听闻,陈姑娘你很小的年龄便上战场了,真是叫人敬佩。”
陈惊鸣微笑道:“小梁公子过誉了。”
怀梁忽地话头一转,“我从小就听太、王谨叔讲狮坡的景象,如今,终于能亲眼见到了,天地浩瀚,果真能让人心胸激昂,这里比上诸要好得多。”
陈惊鸣一挑眉,略带诧异地看向怀梁,飞快地上下扫了他一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觉得这人虽然不是带着什么好意图来的,但还算是有眼光,这两句话都说得她挺满意。
不过她还是一板一眼地重复道:“小梁公子过誉了。”
刚远远地看见了家门,陈惊鹤迈着两条短腿左摇右晃地冲过来,急急忙忙地朝怀梁敷衍地弯了一下腰,飞也似地喊了一句“小梁公子”,就扯着陈惊鸣的袖子往回拽,急得满头是汗。
“做什么?”陈惊鸣被猛地拽得一踉跄。
陈惊鹤一边像头小牛一样,脑袋带着身子往前倒,慌里慌张地解释,“城里有两家人吵起来了,爹刚出城去了不在,他们就堵在堂上,姐,你别问我了,你快跟我咱俩先进去,你快去救救他们。”
“一天净胡说八道。”陈惊鸣哭笑不得,气得揪了下他耳朵,“好好说话,什么救来救去的,小梁公子还在这儿,别让人看笑话。”
“诶呀,就是一个说他们家羊丢了,是被另一个故意拿走的;另一个说自己不是故意拿的,是在城外捡到的,两家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陈惊鹤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还是埋头一股脑儿地拽着陈惊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