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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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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翌日,时近黄昏,凤阁大臣尽数散去,太后仍留在案前沉思。
她垂着眼帘,眉宇间隐有愁色,直到闻锦走近,才有了一丝舒缓,含笑朝她招手。
闻锦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没有实职,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陪太后。
三年前,刚入宫那会,孝仁太后的癔症很重,几乎离不了她。闻锦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无暇兼顾其他。
如今,太后已经好了很多,除了一直将她错认成十一,其他事,与往常无异。
闻锦问她在想什么这般入神,都忘了传晚膳。
孝仁太后摇头无奈地笑,“今日阅卷官选出了三鼎甲,非要我排个序,哀家中意宋蔺,他的文章不浮华词,一针见血,我颇是喜欢,但吕太尉张口不认同,认为他文风傲气过盛,不如张默的谦谦不失文采,圆润妥帖。”
闻锦蹙眉,“吕太尉这是偏见。”
孝仁太后抬颚望她,待闻锦略略将榜下之事说了一说,她沉吟须臾,“怪不得吕太尉还说,若将此人点作三甲,还得派他去地方历练,磨一磨他轻狂的脾性。”
闻锦不予认可:“他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话罢,闻锦示意王守仁,即刻将吕大郎买通内务府侍儿的证据呈了上来。
孝仁太后扫了一眼,微微笑了,“原来你是来打抱不平的?”
闻锦诚恳道:“当日榜下,确是吕府的马车无礼在先。况且,后廷最近越来越不成样子,确该管管了。”
太后默然片刻,“我不置否你的观点,但单凭金榜下宋蔺得罪吕家一事,我也觉得调他离京,该是对的。”
闻锦张了张嘴,孝仁太后抬手阻她开口,续道:“可添上吕大搅乱殿试一事,我改变了看法。”
“我本以为他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理当给些敲打与历练,但殿试生岔,他不惊慌,不央求,仍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了一份名列前三的答卷。”
太后的指腹朝卷间轻点了点,“吕大想乱他心境,他却临危不乱。或许,他甚至猜到有人蓄意,把这阴招接了下来,用这份答卷,还予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看,他虽倨傲了些,却是个对自己的傲气负得了责的人。”
闻锦朝太后手上腾开的答卷一望,扬扬洒洒,锦绣罗织。
“他仿得也是元植先生的书法,与你一样。”
元植乃大周朝颇负盛名的大学究,尚在世时,天下学子登门求学,可他生前只收了两名关门弟子,亲授书法与学问,一是大长公主赵嘉和,另一个则是晟云洲。
闻锦受赵嘉和教养,仿了元植无数字帖,终不是元学究带在身边栽培的人,笔下独有的那一缕神韵,她望尘莫及。
如今,见有人模仿得出,一瞬间,好似故人重现。
闻锦端详良久,叹息一声:“他写得比我好多了。”
孝仁太后薄露笑意,转首同王守仁吩咐道:“后廷该理一理了,别乱了套,该罚的严惩不贷,皇后来问,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吕家那边,把证据送府上,告诉吕大郎,哀家念及吕太尉年事已高,理解吕家嫁女心切,不追究,下不为例。”
“那娘亲要怎么处置宋蔺呢?”
“当为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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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举的结果仍在太和殿上公布,由小皇帝亲自宣读。
每逢这时,太和殿两旁的其他楼宇上,都会默允后宫妇人与皇亲贵戚悄悄上楼,前来瞻仰新科进士的风采。
“今年的状元郎,仪表容貌,可谓是大周朝史上最好的了。”
后宫妇人看进士,素来无关忠奸,只论风姿好不好看。
一宫妇听了,翘首反驳,“比当年的晟状元还好?”
“晟状元中榜时尚且年少。”
“若拿他成年后比呢?”
“各有各的风采。”
“我看着,不相上下。”
楼上的女眷嬉笑不停,状元郎伫立廊前,由着宦官给自己的白襕衫上加更绿衣官袍。
待穿戴完毕,宦官将白笏递予,引他入殿领旨谢恩。
大殿之上,身穿红袍玉带的少年官家正襟危坐,眉宇清俊,皮肤细白,说话声温柔平和,令人如沐春风。
趁内侍殿头读旨,晟云洲不动声色地朝龙椅上瞟了一眼。
三年过,当初赖在他身后的小跟班身骨长了不少,隐隐有了男儿的模样。
官家已十八年岁,按理太后当逐步还政,允他主理国事,可他除了唱名,殿内三鼎甲,无一人是他钦点。
而他面色温润,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好似并无怨言,一如既往做着那个年少无知的小儿子。
按大周国朝制度,新科状元郎一般会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官至从六品。
翰林院高官云集,十分适宜学习为官之道,是进士最佳的去处。
可前几日,晟云洲听到会馆里的高官子弟传来风声,自己好像被派遣到了地方任职。
“宋兄,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
他立马想到了吕老头,心里冷不丁笑了一声。
他以为他把他赶出京城,他就不能凭能力自己回来吗。
然圣旨唱读之时,晟云洲发现自己就是翰林院的修撰,从六品,状元郎的标准待遇。
晟云洲心里奇怪,退出殿时,拦下了领他出门的宦官赐教。
王守仁弯着慈眸笑了笑,“中书省递来的奏章,确实闹了个乌龙,可太后娘娘记得宋状元。她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心境沉稳,适合做京官,就把奏章打了回去,叫他们重新呈上来了。”
晟云洲听到她竟留意到了自己,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回到殿外院内,待所有进士向皇帝谢恩完毕,等孝仁太后出现在旁侧的蓬莱楼上,他们还需一并向太后行礼。
作为状元,晟云洲理当率进士行礼,宦官引他至蓬莱楼下等待。
因离得近了,楼上零零碎碎的女子嬉笑声传了下来,落在他耳畔。
“太妃娘娘,怎得不见二郎,以往每逢新科唱名,这孩子必是要来看热闹的?”
一嫔妃环顾发问,舒太妃肃色不语,旁侧一位小公主提声回答:“二哥哥说他今天约了人,要留在家里准备,没空来呢。”
“什么人这么大的面?竟让舒王守在家里等候?”
“还能是什么人,美人呗。”
“还是那位容供奉吗?这都快一年了吧。就她那身份,若能登王府的门,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听到“容供奉”三字,晟云洲顿了顿,悄无声息地抬起眼梢,只见舒太妃嘴角抽了抽,冷声道:“他还年少,纵他玩玩罢了。日后娶妻,自要好好甄选。”
晟云洲垂眸,沉思不语。
待所有进士基本已谢恩出殿,晟云洲顺着宦官的指点,率众人齐整列队准备,蓬莱楼上忽然清净了下来。
晟云洲抬头一看,珠帘翻飞,孝仁太后带着她的宝贝养子,坐到了楼前的正座上。
就连接受世人叩拜,也要把他带上吗?
晟云洲率着一众进士齐齐躬身行礼,低着首,抬起眼梢,觑向她威严肃穆的凤容。
望着她庄严接受了他们的行礼,转头,再度与那美名在外的养子露出了他不曾拥有过的温柔笑容,晟云洲身处阳春三月的艳阳天中,却觉得寒风入袖,浸得心脾底处,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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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酒楼的容姑娘,才艺卓绝,貌冠京城,十六岁就成了大周第一舞姬,入宫为先帝献艺,取得龙颜大悦,特赐霓裳金缕衣,授供奉之衔。
时至今日,一舞值千金之重,名列教坊司第一行首。
去年,上元宫宴,舒王赵屿对她一见钟情,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抛掷千金,苦苦追求一年,今日,终于得了美人赏脸,应了他共度晚餐的相约。
一大清晨,舒小王爷连贡举结果的宣读都没顾得上,在府中张罗一天,只为等美人驾到。
他喜滋滋地想,能一起吃饭,还愁没有一起赏月,一起共度良宵的一日吗?
他到底把她那块凉玉一般的心给捂暖了。
岂料,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云月酒楼的马车,掌柜翻身下车,朝他躬身致歉:“小王爷,容娘今晚有事,来不了了。”
为表歉意,她特意安排楼里为他免费做了一顿上好的酒席,命他们驭车送来。
赵屿瞪大眼睛,盯着掌柜手里两个五层的食盒,七窍生烟道:“她有什么事这么要紧,连我的约都不管不顾?”
“小人不知,她出门时,说是去见一位贵客。”
赵屿大发脾气,扬手打翻了他手上的食盒,“什么贵客比我还贵,你们云月楼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吗?”
掌柜只能扑通跪地,哀求道:“王爷,小人只是个传话的,还求您老开恩,莫怪罪小人。容娘确实越发不像样了,王爷的话,小人回去一定转告她,等她回来,定叫她给你登门谢罪!”
“……不许告诉她!”赵屿气呼呼地朝门阶前一坐,挠了挠两鬓,望着眼前一地的狼藉,招手叫家丁打扫,“食盒的事也不许说,就说她的好意我收了,听到没?”
掌柜一如既往授意退下,赵屿撅着嘴看着食盒中溅出的糖醋荷藕,心中忿忿地想,她去见什么人了,竟比他还重要吗?
舒王府的家丁都给主子惯的没大没小,眼见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又没抱得美人归,孤零零蹲在门口发呆,一本正经上前询问:“王爷,这食盒里的点心没坏,你还吃不?”
赵屿一脚踹上他们的屁股,“吃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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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汴京长河的白桥,来到一片花圃之地。
一棵大榕树后,花寮里,蒙灰的板桌前,烛火已经点燃,边上站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容娘迈下石阶,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花寮前。
男人隐在灯火的暗处,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目光凛凛一望,薄唇轻启,熟悉的称呼飘渺而来:“牡丹,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