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碎岁黏年

41、第 41 章

　　负责封锁不思蜀周边的衙役亲眼看见，那位林家的小娘子，被当今平泰王亲自从不思蜀含笑相送，临别时二人依依不舍，气氛融洽的不似普通男女。

　　尽管他们已经被平泰王手下的护卫警告过要严守秘密，但这般劲爆的消息哪能隐瞒的住，虽然没有传的人尽皆知，但在衙役们之间已经遍布开来。

　　董延中这几日为了那些小孩闹出来的一摊子事前后忙活，瘦的像是回到了他才做知县时候的样子，胃口都小了许多。从前能吃三大碗饭的食量，如今都少了半碗。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又听到府内上下都在讨论那位没事找事跑来青州给他寻麻烦的王爷，竟然和林家那个不知打哪来的旁系小丫头不清不楚，顿时头大如斗。

　　一个王爷，有点花花肠子无可厚非，再高高在上之人也难以免俗，他自己身边明里暗里都不知道有多少“花花草草”等着浇灌。何况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室贵胄？

　　可这等事迹终究算不得光彩，搬到台面之上定是要遭人鄙夷耻笑的。若是这坏名声从他的地盘上传出去，自己保不准要给那位背黑锅。毕竟私下里能得到的消息，莫名辞官甚至消失的当事人不胜枚举。

　　他摸了摸头上的乌纱帽，后背阴森森的叫他打了个颤，手中茶碗滑落，茶水混着瓷器碎片散了一地。

　　值守的衙役听到声响慌张地跑了进来，佝偻着身子等着上头的大人吩咐。

　　董延中许久才缓过神，轻蔑地扫了一眼下面已经弯不住腰的衙役，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而是直接问道：“那些个长舌头的处理掉了？”

　　衙役身子抖了抖，腰又往下压了两寸。“回大人，散布谣言者已经严惩。”

　　董延中挥了挥手，衙役撇了一眼地下的茶碗尸体，怯怯地问：“要叫人来收拾……”

　　“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眼？这种事情还要我专门吩咐？真是养了一群蠢货，只会给老子添麻烦！”董延中摘掉腰上的革带朝着衙役的头甩过去，火道。

　　衙役缩着头不敢躲，被飞来的革带结结实实抽在脸上。他心中暗嚎倒霉，但一想那些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同僚，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委屈地趴在地上收拾起来。

　　董延中丝毫不理会下属，脱下官帽捧到眼前细细打量着。回想自己做官也有二十余载，一路从一个处处要看人眼色，捧人臭脚的小小县令坐到如今一州之长的位置，吃了多少苦，默默咽下多少委屈？若是连这点窝囊气都受不了，那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衙役了。

　　想着，他吐出一口心酸长气，手指摩挲着帽耳，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你给我盯着林家那小妮子，看看她和平泰王究竟有什么往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报给我。”

　　“大人，江通判想见您。”

　　不待董延中发话，江枕尘已从门外走了进来。温华跟在他身后，好奇的打量着正趴在地上收拾瓷片的衙役。

　　董延中脸上嫌弃的表情刚摆出来，又立刻收了回去，戴上官帽走到那打扫的衙役身前，用鞋跟碰了碰他，便立即被意会。两个衙役识趣的退出大厅。董延中的两坨腮边肉又堆了起来，虽然没有从前那般饱满了。

　　他笑眯眯地朝江枕尘作揖：“江兄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董某一声？我这也没来得及准备酒菜招待。”

　　江枕尘严肃地摆手，“不必了，我是带这小家伙来的，她有些事想与董大人商量。”他向左挪了半步，给温华留够与董延中面对面的空间。

　　董延中不爽江枕尘这不近人情的态度很久了，奈何人家是从昭都来的御史，他不敢开罪。

　　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他皱了下眉，不由问道：“她一个商户女子，能有什么大事，还得跑到本官面前来讲？若是有冤，合该按流程走官司才是吧？”

　　温华故弄玄虚地抿唇笑道：“民女所说，可是关乎董大人您头上这顶帽子，您若是没兴趣，民女这就走了。”

　　“口出狂言。”董延中被逗笑，“你倒是说来听听，一个勤勤恳恳二十多年为民做事的父母官，现今有何把柄落在你这不知感恩的小民手中了？”

　　他说话时仍然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但语气并不友善。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静默的江枕尘，想从他脸上得到些什么线索。回过神来，却被温华毫不避讳的目光吓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翼。

　　民见官，不该有如此情形。

　　董延中个子不高，加之丰腴的身材和优异的表情管控，让他有种天然的亲和感。即便是一身官袍站在温华面前，也让人感觉不到太多压迫感。但一旦和他接触久了，才知道笑面虎一词的真正含义。

　　可惜他对面站着的是温华。

　　“想必董大人已经知晓了民女与王爷之间的事。”温华微微低了下头，不等她继续开口，董延中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溃散，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成？本官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升降迁改也得由陛下说了算。”他双手朝天上虚虚一揖，“若只是想拿这种事威胁本官，还是劝你在我对小娘子还有耐心的时候，赶紧走吧。”

　　温华疑惑地眨眼，看看已经找了个椅子坐下的江枕尘，又转回头无辜地看着董延中，说道：“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民女哪有胆子威胁？不过是替我家主子来问候一番罢了。王爷来之前特地查了您在尚衣局的报备，大人这身官服……”她的手指从董延中的胸口划到头顶，看不过去的皱着眉，“还有这官帽都五年未换了。”

　　这下把这位知州大人噎得不轻，这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但咀嚼成渣也想不明白其中暗含着些什么别的意思。

　　“……，王爷可还有别的话要传？”董延中语气轻缓了些，脑袋飞速运转着，心中不禁冒出一个令他心惊的念头，瞳孔涣散，心下犯起嘀咕：不应该，应该不会吧？

　　“王爷还说，既然大人的官帽已经破旧，不若就不必戴了。”

　　董延中几乎是瞬间就退到了三步远外之地，余光扫过仍无所反应的江枕尘，便已经什么都知晓了。

　　“来人！来人把这贼女拿下！”他大呼几声，目眦欲裂地指着温华，“竟敢买通官员，假传玉言威胁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温华摇头，求知地问：“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值夜的衙役一下来了十余个，二话不说就朝温华扑去。却只听几声闷哼，零零散散躺了一地。

　　这里的人大多是见过温华的，本就听说过她身手不凡，加上最近又有她与王爷之间不清不楚的传言，纵然就是不会武艺，他们也不敢真动手伤她。即便并未受伤，此刻也都躺着打滚，不愿起身。

　　“一群废物！”董延中骂了一句，眼瞅着自己已经别无退路，四顾着周围，急出一头汗珠，顺手抄起手边的镇纸作掩，叫骂道：“老子要是栽在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温华双手环胸，并不急着抓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大厅内安静的异常。躺在地上的衙役们此刻也没功夫去演英勇受伤的戏码，有几个胆子大点的，甚至已经坐起身，想要看看知州背后究竟还站着何等势力。

　　可等到眼睛干涩，也没有一根毛飘进来。

　　“你以为你在他们眼里很重要？”温华垂下手，一步一步逼得董延中只能靠在墙上。

　　“其实你在他们眼里，就和这些人在你眼里的价值一样。”她轻巧地夺过镇纸，拿在手里掂了掂，“你百般阻挠我们调查药奴的事情，是怕把你牵扯其中的事情抖落出来。你以为只要没有朝廷的支援，只凭借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温华转身走去案台前，用镇纸将纸张舒展平整，看着纸上写满的字，字正腔圆地一字一字徐徐念了起来：

　　“今有银三千五百八十二两，整取置于车马，与奴二十三人，并于后日奉。”温华附身撑在案上，又盯着看了许久，“你这写的……倒是字如其人。”

　　董延中恼羞成怒，脸红了大半，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想怎样？”

　　“自然还是要看知州大人的意思。”

　　“什么意思？”

　　温华双手撑在身后坐上案台，翘起腿懒懒道：“我故意放了个人回去，就看大人是更在乎帽子还是脑袋了。”

　　董延中认命地垂下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称病委托江大人暂代青州事务，然后就老实被王爷的人保护。当然不至于饿着你，顺便还能改善改善你的健康状况。”

　　她说完转过身，“你们呢，保险起见，也只能委屈一下，暂时不能回家了。”

　　温华朝江枕尘拱手示意后便要离开，这里剩下的事自有江枕尘处理，她已经圆满完成任务，该是功成身退，回去找美人师兄吹嘘一番。

　　董延中却叫住了她。

　　“你带了多少人来？怎么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就潜入知州府？”

　　温华脚步不停，身影渐行渐远，只听一道不屑的声音飘飘悠悠：“就凭他们？还用得着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