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家长里短》摩若迦

41、四十一

　　因着桑绮去影视公司递交材料，所以无暇参与讲座的前期布置。听闻老杨和小林为此还加了班，桑绮当即表示周日下午会早些到场帮忙。

　　周日的书店也的确缺人手。
　　当老画家在方力坤的陪同下入场，从引宾落座，到奉上茶水，到调试话筒，众人各司其职，桑绮则自告奋勇在门边当起了‘门童’。

　　玻璃门外竖起了告示牌——内有重要活动，暂停营业。
　　于是几位客人看见后，纷纷离开了。只有一位步履匆匆的男客人张望许久，还客客气气地轻扣玻璃门。

　　桑绮隔门对他打手势——请看告示牌，今天不营业。

　　男客一脸歉意，又不敢高声语，打了字在手机上举给桑绮看，“我就是来参加讲座的，抱歉迟到了。”

　　此时讲座已经开始了，桑绮便一手按着风铃一手轻轻开门，猫腰引他去了一旁的空座位。男客频频点头示谢，又朝桑绮看了好几眼，看得桑绮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脏东西？

　　她默默退到角落，身边的霍文涛轻声问她，“刚才那个是谁？”

　　“来听讲座，迟到了。”

　　“你们认识？”他瞥她一眼。

　　桑绮摇摇头，但又迟疑地抿了抿嘴唇，“……不认识，但……似乎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种似曾相识感萦绕她许久，直到讲座结束，画家杨荣把一副素描赠与霍文涛，又开始与粉丝握手交谈。男客是其中相当积极的一位，与老画家交谈许久，只是不知为何，谈着谈着他的眼睛又瞥向了桑绮。

　　“我总觉得，他一直在偷瞄你。”霍文涛捧着画回来，冷不丁的发言把桑绮吓了一跳。

　　桑绮不明所以，却也无可反驳，因为眼见着那男人走下演讲台，竟径直朝着她走过来。此刻的他摘下了围巾，扬着一张和蔼的笑容停在桑绮面前，越发显得眼熟！

　　霍文涛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下意识地要挡在桑绮面前。而男人却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嗨，你是桑小姐——桑绮对吗？”

　　“我是。你是？”桑绮错愕不已。

　　“说实话，刚进门我就觉得你眼熟，但若非看见胸牌，我也记不起你的名字了。”男人指了指她胸口的员工牌，“我是程启泰。兴许你也不记得我了？”

　　“啊……”桑绮眨巴着眼睛，徐徐记起来了——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相亲，也是唯一一次相亲，就是与这位程先生！（详见本故事第一到第三章）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起来了。” 程启泰笑得挤出几尾皱纹，“真巧，当时与你相识，就是在对面的西餐厅。”

　　“记得，那时你还点了一瓶很贵的红酒。”桑绮脱口而出。

　　程启泰苦笑，“看来，我给你留下的印象还没那瓶红酒深呢。”

　　桑绮讪讪地跟笑：那是因为那瓶红酒，最后都滚进了她和霍文涛的肚子呗。

　　………………

　　程启泰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是，“很高兴你没有删了我的微信，以后兴许我还会来光顾书店的。”

　　于是霍文涛冷笑一句，“他是不是没搞清楚，我才是书店的老板。”

　　“他当然知道你是老板，只是你总板着个脸，谁也不会想和一块冰交谈。”桑绮收拾着桌椅。

　　“那他可以不来光顾。”霍文涛帮她一起，嘟囔着，“又没人让他来光顾。”

　　岂料这位不怎么受欢迎的程先生，隔天下午竟又不请自来了。

　　………………

　　周一下午，霍文涛从出版公司订货回来，他走上二楼时脚步一顿：因为那位程启泰正和桑绮坐在一起，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看上去还聊了许久。

　　“你回来啦！”桑绮瞧见他，笑容灿烂地招道。

　　霍文涛却不知她的笑容是因为他回来了，还是因为与程启泰聊得开心，当下只目无表情地点点头。程启泰原本也想与他招呼，热情洋溢的手都已经举在半空了，但霍文涛对此视而不见，而是没头没脑地突然问桑绮，

　　“你今天头发怎么这么乱？”

　　“哎，有吗？”桑绮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

　　“很乱，没用我送你的吹风机吗？”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用了啊。”桑绮下意识地接口，又朝墙上的装饰镜望了望，“不乱啊？”

　　程启泰却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暗示，眉宇微微一挑。霍文涛也不予理会，自顾自坐到吧台一边，认真地翻阅订货单，又问小林姑娘，

　　“那位程先生点单了吗，没有消费不可以坐在二楼。”

　　小林姑娘就说，“点过了，还续杯了。”

　　“哦，他们聊了很久？”霍文涛道。

　　“有一阵儿了吧。”小林姑娘道。

　　霍文涛的心头不由一阵烦躁，手中的订货单哗啦啦地翻页，他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不禁悄悄竖起，因为另一边的桑绮与程启泰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哎你别问我了，你呢……你还没女朋友？那之后也很久了吧。”桑绮的声音隐隐绰绰。

　　“的确很久了，但说起来……我不得不承认，心里一直有怀念，也有点后悔……”

　　“我明白……兜兜转转还能遇上，也算缘分……”

　　“缘分不能强求……不过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就当圆我当时的遗憾吧……

　　“我知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别再错过了，错过会后悔的……”

　　桑绮和程启泰的声音轻柔地交织在一起，却好似一根温柔的绳索在绞动着霍文涛的五脏六腑。这种似是而非的交谈让人心痒难耐，而透过墙上的装饰镜，那埋头私语的两人更是让他烦躁不已。他甚至很想丢开订货单，冲过去一把拉住桑绮的手腕，让她把话说清楚了才好，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也无需这么做了，因为程启泰的声音飘过来，

　　“那我去问问霍老板吧。希望他能成全。”

　　“去吧去吧。”桑绮居然还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于是，程启泰站起身，清清嗓子走了过来。他故作轻松地坐到霍文涛身边，笑容僵硬地招招手，“嗨！”

　　是啊，有谁能笑着和一块冰打招呼啊？

　　见冰块不为所动，程启泰干脆切入正题，“霍老板你好，请问那个能不能让给我？”

　　霍文涛闻言，眼神陡然一凛。因为程启泰说话时，伸手指了指桑绮的方向。

　　“你说什么？”他简直是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个莫名又无礼的男人丢出窗外。

　　“我的意思是，”程启泰自以为亲切地笑了笑，实际效果却雪上加霜，“我可以出钱。”他的手依旧指着桑绮的方向。

　　霍文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两个地方——大脑和拳头。他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的拳头，“你再说一遍？”

　　“我可以出一个绝对让你满意的价格！其实你也不过刚到手，完全可以换更喜欢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副……”程启泰强调，却见霍文涛的神色越发可怕。他不明所以，却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只是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书店店主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瞪着自己？等等等等，他怎么还一副挥拳要揍自己的模样？

　　程启泰越发觉得不对劲，忙不迭地后退半步道，“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很喜欢这副画而已，但不强求，不强求！”

　　……等等，这幅画？

　　关键词陡然出现，让霍文涛已经要飞出去的拳头在半空中又滑了回去，收回到大衣口袋里。桑绮也察觉不妙，起身过来了。她的脑袋后露出那副杨荣送给书店的素描画——

　　那是一副女子的侧面肖像，寥寥几笔，惟妙惟肖，昨晚已经被霍文涛裱框起来，挂在了吧台旁的墙壁上。

　　………………

　　“所以，他想要这幅画？”霍文涛道。此刻的程启泰已经先走为敬了。

　　“是啊，你以为呢？”桑绮道。

　　霍文涛顿了顿，“那他昨天干嘛不说？”

　　“昨天画家刚把画送给你，你又当面说了一堆感谢和喜欢的话，让程启泰怎么开口求购？”桑绮道，“所以他今天又特意过来了。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你真有这么喜欢这副素描吗？”

　　霍文涛却选择性地忽略问题，问道，“那他为什么对这副素描如此执着？”要知道杨荣只是小有名气，且这副素描只是随手涂鸦之作，说白了没什么商业价值，才会被当作人情送给书店。

　　“因为，”桑绮抿了抿嘴唇，“画上的人是他的前女友。”

　　“哦？”

　　“这其中的故事有点儿……他之后会和你详聊的。”桑绮撇撇嘴，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复杂，脸一红地跑开了。

　　果不其然，一个小时之后，在书店的‘家长里短’留言板里，收到了一份指名请霍老板阅读的留言。

　　程启泰：

　　霍老板，你好。也许我今天的求购有些冒昧，或者你对我有些误会，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说一说自己的故事。

　　素描上的女孩儿是我的前女友——起码在我心目中的确如此，但其实在外人眼里，我与她之间并没有实际性的恋爱关系。换而言之，我们止步于暧昧。

　　那时我还是个大学男生，虽然喜欢她，却总觉得来日方长，不需要急于一时，彼此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也挺美好的。于是我们常常一起吃饭，看电影，参观艺术展。

　　有一次在杨荣的画展上，我们拿到了一张抽奖卡，头等奖是让杨荣亲自画一幅素描。我知道她很想要，但机会渺茫，事实也证明，在她还未抽奖时，头等奖已经被一个女孩儿抽走了。

　　我知道她一定会失望，而我不想让她失望。于是我偷偷和抽中头等奖的女孩儿打了个商量——当然，花了点小钱，对方终于肯让出名额来。

　　杨荣把她画得很美，虽然这副素描她只能拍图保存，不能带走，但她依旧心满意足，甚至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满期待。我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她期待我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我却没有。

　　是的，我没有。因为我觉得来日方长，不需要急于一时。

　　然而后来，她突然出国深造去了。猝不及防，但其实她父母早就安排好了，她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我开口。

　　那之后我常常后悔，画素描的那天，我是不是应该对她说一些她希望听见的话。虽然无法改变我们分开的结尾，但起码给彼此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直到前阵子，我在街上偶遇她，才知道她已经回国了。也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了。分别时，她忽然提起当年的那副素描。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很多回忆涌现在眼前，但又无能为力。

　　她笑着又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想要买一份礼物送给我。因为——

　　因为她说，那副素描她拍图保存在手机里，时不时会翻出来看看，直到在异国他乡丢了手机，彻底丢失了。她说，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抽中头等奖，是我花钱请人让出的名额，所以她不想欠着这份人情去嫁给另一个男人。

　　她想要好好地还礼，算是彻底为我们之间的曾经写一个句号。

　　我无法拒绝，也就好好地选了礼物，让她还礼给我。

　　几天前，我在街道办的公众号上看见了杨荣的讲座，在宣传图的一角看见了这副素描画。原来很多东西错过了就不再有，而有些东西，兜兜转转却始终在那里。或者说，是在我的心底里。

　　所以霍老板，我是真心诚意想买下这副素描，送给她作为结婚礼物。就像她所说的，为我们之间的曾经写一个句号。

　　…………………………

　　隔天，当桑绮来书店上班时，挂在吧台旁的素描已经不在了。

　　“程启泰刚来过，千恩万谢地带走了。”霍文涛喝着红茶说，“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他真的给了一个，让人会忍不住咧嘴笑的价格。”

　　“那作为勤勤恳恳的兼职员工，我有没有分红？”桑绮笑吟吟地凑上去。

　　“没有，”霍文涛却斩钉截铁，“你不是快要去实习了吗，实习工资还不低呢。”

　　“好吧，”桑绮眨眨眼，又道，“哦对了，上次问你的问题，想好了没？”

　　“什么？”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桑绮无奈地重复，又有些害羞，“等我实习工资到手，还礼给你，谢谢你的吹风机。”

　　“哦……”霍文涛微微扬眉，“不用了。”

　　“嗯？”

　　“我说，不用了。”

　　“哎为什么？”

　　“因为……”霍文涛顿了顿，看着她道，“因为，我就喜欢你欠着我的人情。”

　　……………………………………

　　几天之后，霍文涛收到了街道办的汇款，以及方力坤的微信。

　　方力坤说，“答应要删照片的，可后来我仔细看了看，发现圣诞那晚我只在全景照里拍到了你们俩，其余照片里并没有你和桑小姐。是真的，我发誓。”

　　“所以，你是在耍我？”霍文涛回得毫不客气。

　　方力坤于是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那么轻易就被拿捏住了，霍老板，你不该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霍文涛竟无法反驳。

　　方力坤又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我结婚那天你没来，没关系。以后你结婚时，只要邀请我，我一定会来。霍老板，祝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