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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死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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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通的黄沙不埋人,十七岁的男孩最后还是化了一盒灰。
高照在那颗胡杨树下立了块碑,用剑刻了男孩的名字,一笔一画中皆是血泪。
他每天都来胡杨下坐着,背靠着树干,陪着这块小小的碑,酒壶不知不觉空了一次又一次。
一片树叶悠悠落在鼻尖,高照抬手摘下,而后从袖管里拿出一封信展开。
苏煜烈的笔迹遒劲有力,视线扫过开头那一句“见字如见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脏又叫嚣着破裂。
“听闻四皇子囚于幽通,望多多照怜。”
捏着信纸的手指发力,那信纸边缘便多出一层不规则的涟漪,高照抬眼看了看面前那块孤零零的碑,男孩的音容犹存。
他深吸一口气,眼泪却还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他不敢再往下看,不愿再看到有关苏道盈的字眼。
愧,太愧了,无颜以对。
高照把信纸重新塞回袖管,拿起旁边的酒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他于是干坐着。
泪痕底下的脸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
天色渐暗,荒芜的山际一条金色的边界压下来,压到男孩的碑上,闪烁着一层金黄。
高照起身,把酒壶揣在怀里,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心里一惊,他腾地转身,看到一个眼熟的小神仙从一股被余晖照得金黄的烟中走出来,身上还是那件粉色短衫,手上还是那上天入地的法宝。
高照一怔,那小孩有些胆怯地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你是高照吗。”
高照轻笑一声,扬起的嘴角却满是疲惫悲怆,“还能是谁。”
高小照于是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扯住他的衣袖,大眼睛里也多出几分焦急,
“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苏煜烈要出事了。”
高照心脏猛地一沉,瞳孔霎时放大,下意识攥紧了拳,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他出什么事!”
“他有劫,是死劫,而且无解。”
高小照说的太急,咽了口唾沫,却眼见面前那人好像失了魂一样,睁着无神的大眼,嘴唇微张,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死劫,无解。”
高照重复了一遍,眼眶和鼻尖同时点了烟,烫得疼痛至极,却怎么也比不上心底翻涌而出的焰火。
“怎么会无解..怎么可能…”
“谁要杀他,我去杀了那人便是..”高照挣扎着回过神,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把抓住面前那吓坏了的小孩儿,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二皇子…刘似烨!是不是刘似烨!”
“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高照的咆哮声如雷贯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石壁上,
“这样还不行吗,不行吗!”
“三生谱上,写的无解…”高小照紧抓着手里的法宝,生怕这人发起狂来把他吃了似的。
高照猛地一甩衣袖,怀里的酒壶应声落地摔个稀碎,表情里藏着前所未有的狠戾,眼底却是无尽的悲戚,
“所有人都能死,只有他不能。”
“只有苏煜烈不能!”
说完在小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须,面前那身躯便腾地倒在了地上,留下小孩儿孤零零在原地大喊,
“高照!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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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熏香环绕的殿上坐着一个桃红色的身影,看着那高马尾的男子一袭白衫走进来,而后扑通一声跪下。
“大帝,弟子有事相求。”
文母指尖抬起,轻轻摸了摸手中新折的桃花枝,视线悠悠落在面前那人身上,
“相思子,你可知错?”
高照猛地抬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弟子知错。真的知错了。”
“大帝,求你救救苏煜烈,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他说着开始哽咽,好像把人世间独有的苦痛跟着带上了天,叫那不远处看着的白发神仙心跟着一紧。
文母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美眸微垂,
“这还是你第一次跪下来求我。”
“此番下凡,你倒是变了挺多。那桀骜的性子,终是给磨平了。”
说罢桃花枝往旁边的花瓶里一插,衣袖一挥把手往膝上一搭,
“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你连同那两个凡人,骨子里都是一样倔,如此这般走到今日,神仙也救不了。”
“你走吧,待那苏煜烈死后,回来领罚便是。”
文母言尽于此,淡淡扫了地上跪着那人一眼,侧身到内殿去了。
高照在原地孤零零跪着,望着那神仙离去的背影,两眼通红嘶嚎道,
“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大帝吗!”
“苏煜烈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你都无能为力吗!”
文母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凡人事,才最棘手。”
“你在凡间活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没明白。”
高照撕心裂肺大吼一声,一拳砸在那大殿的地板上,眼泪汹涌掉在地上,湿了一片红毯。
身不由己,原来这天下,这人间,什么情情爱爱,海誓山盟,全都身不由己!
高照任由自己的哭声充斥着大殿,眼前全是苏煜烈的脸,耳边全是他的声音。
“等我亲手砍了南域皇帝的头,我们便一起离开元城,四处玩乐,快活潇洒一辈子。”
“这些腥风血雨,以后都与我们无关。”
“下半辈子,我苏煜烈心里眼里,只装阿照一人的喜怒哀乐足矣。”
那么多坎都过去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次分别也经历了,这对潇洒鸳鸯,怎么到头来还是做不了。
前面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鞋,高照在悲泣中抬眼,见那白发神仙眼里也盛着两条河。
合欢子两只手托起高照的胳膊,
“相思子,如今你可是悔了。”
高照被他扯起来,一双眼睛却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像在人间游荡的魂,
“我悔了,悔了…”
“原想着能与他白头偕老,便什么都值了,那些救不了的人,那些做不到的事,都算了。”
“可是…可是如今他也要死,他也要死…”
高照这才把视线挪回合欢子脸上,那里面盛着的世事无常和身不由己化作一把锥子,直扎到合欢子的眼底。
“合欢子,”那往日不可一世的小神仙哭得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我真的做错了。”
“灰飞烟灭,水吞火烤,我怎么样都行。”
“我只要他活下去。”
“那你自己呢。”
合欢子张开双臂把那人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幽幽滑下两行泪来,
“罢了,你即便成了世间第一痴,我也不能不管。”
—————————
合欢子拿过高照手里的白须一挥,一阵白烟升起,再落下的时候,两人身边一片艳丽的彼岸花。
高照愣神,看着合欢子那鹅黄色的身影径直往一座桥上去,自己也抬脚跟了过去。
“这是哪。”
刚走到拱桥中央,便看见后面一座华丽的宫殿,前面依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经过。
合欢子站定,静静看着桥下那条流淌的河和岸边红色的彼岸花,轻声答道,
“奈何桥。”
说罢转过身,对上高照的视线,
“要救苏煜烈的命,如今只剩一个法子,你可愿意?”
高照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狼狈,眼里却满溢着坚定,
“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我换。”
做不到鸳鸯双飞,只要留下的是苏煜烈就够了。
陷在这身不由己的漩涡里,还能乞求什么呢。
“那便走吧。去见阎王。”
合欢子转过身,高照看着他的白发随着步伐飞扬,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进了大殿,远远便看见那阎王歪着身子坐在中央,身边围了好些男子,端着花花绿绿的吃食,皆是样貌俊美。
“什么风把文母的两个弟子同时刮来了。”阎王眉毛一挑,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看着面前的两人。
“阎王,我来找你换命。”高照直勾勾看着椅子上的男子。
那阎王大笑一声,而后摸着下巴道,“说得这么直接。”
“不过我就喜欢开门见山的。”他手指一勾,旁边一个美男就递上来一本册子放在他腿间,“你要换谁的命啊。”
“苏煜烈。”
“苏煜烈…”阎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册子,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嚯,是没多久活头了。”
然后他微微抬头,对上那俊俏公子的眼睛,“你拿什么换?”
“你的命,可不太够哦。”
高照立刻急了,皱眉恶狠狠地看着他,“他是个凡人,我换的可是仙命,别贪得无厌。”
“哎呀,怎么这样说。”阎王嘴角一勾,手指却用力戳那册子,“这苏煜烈孽尘太重,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他的命可值钱了。”
“按理说,你是文母的弟子,我就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也该答应你,可惜,这笔交易我要是真答应了,就亏大了。”
阎王摸上旁边一个美男的手,“你是个投了凡胎的神仙,仙命也大打折扣。”
高照眸子肉眼可见黯了下去,原本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合欢子却突然上前道,
“再加我的半条仙命,能不能换?”
高照猛地一扯他的衣袖,那阎王眼睛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