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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半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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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你的半条命,能换。”
阎王挑起眉毛,目光戏谑地落在那白发神仙表情平淡的脸上,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
他还欲说什么,那白发神仙却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阎王轻笑一声,扫了旁边那个高马尾的男人一眼,见他猛地扯住合欢子的胳膊,一双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声音也不稳,
“说好不淌混水,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事情,不能拉你下水。”
合欢子侧过脸,轻轻扬起嘴角,
“不过半条仙命,我又不会死。”
而后眉心紧簇,像是心里受着什么可怕的痛楚,
“灰飞烟灭的那个人,可是你啊。”
“相思子,”合欢子突然伸手紧紧握住高照的胳膊,眼波颤动,“以后见不到你,让我最后再送你一份礼。”
“能了你的愿,半条仙命也值。”
高照怔怔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底,看见那片沉淀了千年的湖泛着涟漪,星光点点,而那湖面上印的,竟是自己的脸。
眼泪又失控夺眶而出,心脏又沉重了一分,高照紧紧攥住双拳,险些掐出血来。
他不想这么做,可是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自己的欲念,为了苏煜烈,自私了那么多回,总归报应都会回到自己身上。
“对不起..合欢子…”高照低下头,眼泪没骨气地在这大殿里流了满脸,羞愧却远远比不上心头压着的痛苦,“都怪我,太自私。”
合欢子的飘带轻轻揽上他的肩,两人在沉默中心连着心,苦连着苦。
阎王坐在上面看着,觉得终于能插得进话了,于是道,
“你们既然决定好了,那么南域皇帝人头落地之时,交易达成,用你二人的仙命换苏煜烈渡此死劫。”
“不过,”阎王脸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仅此死劫,他以后再遇上什么劫,我可管不着了。”
高照抿唇,最后还是抬头对上那阎王深不见底的眼睛,
“阎王,能否再赊我一点时间。”
“我怕他…见不到我最后一面。”
阎王一只胳膊撑住下巴,“看在文母美人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谢阎王。”
高照郑重地鞠了一躬,而后与合欢子一同在阎王幽长的目光下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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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子。”
高照轻声叫住前面那神仙,他鹅黄色的美丽身影于是停在那桥中间,一头飘扬的白发在昏暗的背景下纷扬,一下子竟是比那葱郁的彼岸花还要浓艳几分。
“何事?”
合欢子转过头,脸上一个永远那么温和的微笑,那是在悲痛的土壤中生养的花。
高照突然一步上前,展开双臂猛地环住那人的臂膀,惊飞了好几只冥蝶。
“我无来生,可我还想与你再做一回兄弟。”
那合欢子瞳孔微微一张,见那冥蝶飘飘悠悠,悲哀顿时炸开心房。
他也伸手环紧那人,眼泪决堤而下,
“世间再无相思子,以后,却也没有高照了。”
“我只余了一个愿望,如今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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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烟散尽了,白发神仙却还站在原地,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合欢子转头,见阎王不知道什么站在他后面,脸上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神仙。”
“剩下半条命也搭进去了,到时与他一同烟消云散,他心里却只有那个凡人。”
“看着你,”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那人,“我越发确信,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合欢子的睫毛这才轻轻颤了一下,目光尽头却不是阎王,而是他身后的一层又一层汹涌的彼岸花,波浪一样随风飘舞。
“傻仙…”
“你说我傻,我见过一个更傻的。”
“可是偏偏就是因为他,我也跟着做了一个傻仙。”
阎王在心里笑这一个两个痴儿,两只手背到身后,
“文母的两个心肝一起灰飞烟灭,他又该怪我做这违心的生意了。”
合欢子侧过头看了他俊美的侧脸一眼,又低垂下视线,
“违心。”
“我倒觉得,阎王这生意,是为了顺人心,圆人愿。”
阎王没回答,眼底昏暗的世界却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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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似烨才刚下马,池晋年便从那帐里走了出来。
“你到了。”
他走到刘似烨跟前,伸手轻轻抹了一把他脸颊沾上的灰和沙,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和嘴唇,心脏沉了几分,却黯黯垂下了手,背到身后。
“身子这么弱还骑马来,”池晋年眉头微皱,即刻转头吩咐身后的副将道,“去给刘公子准备一辆马车。”
“到时发兵华景,你便好好坐马车,别学我们这些糙人骑马了。”
刘似烨抬手想拒绝,想了想却还是没多说什么。
池晋年亲自把他带到帐里,让人给他备了吃食,看到他好好坐着,这才离开。
刘似烨看着他掀帐出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高公子呢。”
旁边的士兵仔细想了一下,道:
“高公子好像得了什么病,那天被人发现倒在石壁上,回来之后一直发烧,到现在还没醒。”
“军医看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后故意压低声音,“前段时间南域的四皇子被乱箭射死,自那以后高公子就和被鬼附身了似的,整天就知道在那碑前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可吓人了…”
刘似烨脸色一黑,下意识攥紧拳站起身,
“他在哪个帐里。”
没走几步,居然扶着那柱子吐了一口血出来,把那士兵吓得不轻,他带来的小厮却无比自然地掏出帕子接了血,没事儿人一样扶着他出去了。
想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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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睁眼,听到帐内有动静,支起身子,看到一个身影正欲掀帐帘。
帐内很昏暗,高照却还是一眼认出那人身上特有的瘦削来。
许久不见,他又瘦了些,衣衫有气无力搭在身上,里面装的只有空气似的。
“刘似烨。”
高照下意识叫了一声,那人抬起的手凝滞片刻,最后还是放了下来,悠悠转过身,一双美眸似嗔非嗔。
“高公子既然能醒过来,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高照在黑暗中定定对上那人的眼睛,千万种情绪在心间交缠,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帐里看着对方凝固了一阵,那刘似烨终是掀帘要走,高照哑着嗓子叫住他,伸手只抓住一团悲哀的空气,
“等等。”
“你…”高照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将死之人的悲愤,语气却第一次在这人面前多了几分恳求,“一定要杀苏煜烈吗。”
“如果我说,我替他去死,你可愿留他一条命。”
刘似烨头一低,手指紧攥那厚厚的帐帘,鼻尖一酸,语气却硬的很,
“他是他,你是你。”
“你们欠的账,分开算。”
说完毫不犹豫掀帘走出去,白色的帘放下的那一刻,高照闭上眼睛,一块千吨重的大石头骤然落地,砸下一个无法治愈的大坑,渗出血来。
刘似烨,我留你一条命,不是用来杀的。
可是,如今连我都要走了,又怎能放你去要他的命。
高照攥紧身上盖的被单,从心里涌出的血充斥每一条神经,引出瞳孔一阵震颤。
满目皆是血,周身皆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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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似烨出了帐,却没走,兀自一人留在那帐前,与里面的公子隔了一张帘。
往日种种情谊思念,爱恨纠葛,想说的话一堆,爱也好,怨也好,放不下,舍不得也罢,如今却只憋出一句“他是他,你是你”来。
好像只有这样说,那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两人,才能给他生生扯开一般。
刘似烨眼眸一垂,心间涌上一股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悲,扒着那木桩才能站稳。
小厮赶忙过来扶了,一脸担忧,轻声问候几句,那刘似烨只是平淡地摆摆手。
这时前面走来一个士兵,说二皇子为了让刘公子高兴,请了人来唱戏,邀他去听。
刘似烨应声进帐落了座,没过多久那高照也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只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