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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情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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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是很好的东西。
通常让我纠结了一夜的事情,天亮醒来后便觉得并没有起先那么困难了。
清晨,我透过窗子看到了延陵云泽晾晒衣物的身影,纤腰皓腕,盈盈不堪一握。阳光洒在他身上,透出一股静谧柔和的美。
他的存在,并不如我原先设想的那般格格不入。
一年多的平静生活,让我渐渐喜欢上了安逸的日子,我不想让如今幸福的日子兴起任何波折。
能过且过罢。
延陵云泽是极有眼色的人,该做的事一件不少,不该说的话一句不多。
我顺遂了他的心意,他便投桃报李,让我安心如意。
黎黎七个月大时已隐隐约约开始冒话了,又有几位姐姐轮番逗着他说话,小家伙便依依呀呀说个不停,可是说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和延陵云泽能听懂。
延陵云泽常常抱着黎黎去小院晒太阳。
我几次路过,都瞧见黎黎在他怀里说个不停,而延陵云泽,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时而动动嘴唇,时而亲昵地捏捏黎黎的小脸蛋。
一日傍晚,六姐姐惊奇地跑来告诉我,黎黎会叫人了。
我们集体围观,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延陵小黎黎童鞋娇羞地躲进延陵云泽的怀里,嚅嚅地叫了一声娘,骗得香吻无数。
几日后,小木匠宋英的叔父宋章登门拜访。
宋章年逾三十,浓须阔眉,看起来非常憨厚、大度。
但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愣是把当年我和宋英签的契约拿出来了。
我心中一叹,这年头,有文化,真可怕!如此懂得保护自身权益的人不多了。
我硬着头皮,陪着笑脸,商量起理赔的事。
这货显然是个中高手。
七扭八绕地把我数落的无地自容。
最后的结论是道歉,赔款。
道歉这个好说,我们小女子能屈能伸。
赔款这个嘛?
“不知宋老板想要多少赔偿?”
他伸出三根粗粗的手指。
“三百两?”
他眯起眼睛憨厚地摇头。
“三千两?你不如去抢?”
他敛起笑容,“三万两。”
我一个立持不稳,险些摔在椅子上。
却被身后来人搭手一扶。
他端起茶壶为我二人各自续了水,而后轻声慢语道,“三万两,使得。”
我怒火中烧,你丫就是一奶娘,装什么账房?
就在我要拍案而起的瞬间。
他继续开口,“只是要小宋老板亲自来拿。”
我霎时间回过神来。
忙委委婉婉指着契约花押处道,“当初确是与宋英小公子签的契约,如今他人不在伏尧,只好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宋章神色怔然,半晌回过神来,又摆出招牌憨厚笑容,“如此也好,宋某这就告辞了。”
我起身将他迎至雅间门口,“俗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宋老板日后在五味楼吃喝,一水儿记在我名下。”
宋章仍是笑得憨厚。
“对了,逛晚晴楼还可以免酒水哦!”
宋章脚步一歪,脸上的笑终于不那么憨厚了。
送走宋章后,我挑眉看向延陵云泽。
他抿起唇角,一副无辜无奈的模样,“帮六夫人送纸笔给七夫人,正巧她和方师傅在商量下季的菜谱,我不好打扰。”
我暧昧地笑了笑,表示情有可原,顺手接下纸笔。
延陵云泽溜溜达达飘回了后院。
我顺着楼梯向七姐姐房间走,却看到义父和八姐姐站在回廊一侧。
义父中气十足,“那么此事就如此定了。”
八姐姐颔首,“好。”
“待晚膳时说吧。”
“好。”
晚膳时分,八姐姐很低调地宣布了她的婚讯,顺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新郎——我的义父胡一统先生。
我的下巴几乎摔到地上。
那么,我下午是亲眼、亲耳见证了义父的求婚?
果真是雷厉风行的作派,让我等穿越人汗颜!
八姐姐的婚礼是在胡家马场大办的。
义父不是擅于言谈之人,在我等伶牙俐齿之人咄咄相逼之下,羞涩而坦诚发表爱的宣言,“我会对阿绮好一辈子!”
八姐姐轻笑颔首,面颊上飞起一片绯红。
宴席上仍是热热闹闹,我哄着黎黎去睡觉,却在看到二姐姐静静站在一边。
几位姐姐中,二姐姐虽不是我最亲近的,却绝对是我最敬爱的。
可是自我带着黎黎回到五味楼后,她却与我生疏起来。
我料想她本是心中顾念将军的遗愿,意欲把我和秦慕凑成一对,奈何我“未婚产子”,自甘堕落,她自然痛心疾首,心生失望。
我静步上前,低低唤了声二姐姐。
二姐姐转头看向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又看向远方。
我心口一凉,生出几分委屈,只道,“天气凉,二姐姐当心身子”。
二姐姐又是长长一声叹息,随后转过身,伸出双臂,“我抱抱黎黎。”
我心中大喜,忙将黎黎送上。
二姐姐轻轻接过。
黎黎睡得不深,咕哝了一声,我心中暗道这小子不争气。
二姐姐却轻轻晃了起来,动作极为轻柔,连面色也柔和起来。
“他和慕儿小时候好像,一哄就睡。”
我咧起嘴角,“黎黎夜里从不吵闹,省心得很。”
“也不知慕儿在徐州过得好不好。”
“有十一姐姐和十二姐姐照看,”我顿了顿,“况且还有齐李两位副将呢,二姐姐不必太挂心。”
二姐姐微微点头,将黎黎抱还给我,又从怀中取出两枚同心结放在我掌心,“婉儿和贞儿的生辰就要到了,这是我的贺礼。”
我合上掌心,心里突然暖洋洋的。
春节前,我入宫去看碧鹭。
她一身宫装,行走间已有了体统,人却清减了几分。
我心有担忧,她却笑得淡然,反过来安慰我。
道,吴珍年纪小,身子弱,后宫琐事难免要担待几分,费些心力。
我将梅姨欲进宫的意思告诉她。
她连连摇头,只道自己一切都好,梅姨入宫反而多有不便。
我便只得作罢了。
春节一转眼便到了。
五味楼里的热闹更胜往年,只年货就装满了一整间房。
延陵云泽被临时征调去帮忙整理,黎黎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坐在小椅上被午时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左摇右晃,小家伙却是越动越精神。
正是迷迷蒙蒙之时,一双黑靴落在眼前。
我举头向上看去。
来人的笑容胜过三月春光,一口小白牙甚是整齐。
哦,原来是大儿子回来过年了。
延陵云泽怀抱木盆从楼梯走下,侧目看来。
秦慕漫不经心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基情四射。
我忽然间想起件事来,这二位貌似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外加情敌关系。
然而秦慕只看了一瞬便转过头,朝向我微微挑了挑眉头。
我心中略定,料他未见过延陵云泽真容,便伸手指向延陵云泽,道了声,“黎黎的奶娘,红娘。”
黎黎这时跑了过来,他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仰着头,一眼不眨地看秦慕。
秦慕勾了勾唇角,弯身欲将黎黎抱起。
“黎黎。”
延陵云泽的声音传来。
黎黎闻声,咧开嘴角向楼梯跑去。
延陵云泽放下木盆,抱起黎黎,头亦不回地走开了。
秦慕的手只微微一顿,便顺势扶正了一旁的木凳,随性坐了下来。
看到秦慕在黎黎那吃瘪,我心中畅然,坐正身子,闲闲问了句,“这次打算多久回徐州?”
秦慕轻笑,眼中却是一点狡黠,“十三娘希望我留多久?”
我心中啧啧生叹,这小子人品就是有问题,刚刚丢了场子,就来找麻烦。
“只要有银子,慕儿在五味楼自然随意。”
秦慕仍是笑着,笑中却带着几分了然,“私以为十三娘是希望我多留几日的,宫中的那位恐怕不太好过吧。”
见他说破,我亦不再避忌,直言道,“上有太后、皇后,下有眼线、探子,一举一动皆被人瞧着,偏她心性隐忍坚毅,只怕受了委屈也不肯向我抱怨一句。”见秦慕低头沉吟不语,我咬咬牙,“说起来,云妃入宫已经一年多了。”
秦慕闻言黑眸一闪,促狭地看向我。
我不禁生出懊恼,知他必要揶揄我一番,遂利落起身欲走,以免遭受他的“毒舌”荼毒。
秦慕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嘴唇微启,正欲说话,就瞧见六姐姐翩翩然走了过来。
见到眼前景象,六姐姐神情一怔,旋即会心一笑。
我顿觉眼前一片乌鸦飞过,连忙挣开秦慕的束缚,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傍晚时分,我那素来善解人意、心思玲珑的六姐姐果然登门拜访。
寒暄客套了两句后,六姐姐就开始感慨时光如水,生命如梭,红颜易逝,要好好把握。接着又一鼓作气引出秦慕的话头,叹他年少有为,极有担当,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断赞同地点头,时不时委婉地暗示我亲爱的六姐姐,虽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是正理,但也不能坑自家实在亲戚,把一个二手货外加一个小拖油瓶硬塞给人家不是?
六姐姐思索良久,似是被我说动,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我送她至门外见她径直回了房间方才放心,正欲合门,就见木窗前梅树下立着一个人,倚在墙上,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重重一声将门关上。
不多时,窗前了传来有节奏地轻叩声。
我置之不理。
他亦颇有耐心,敲完了一曲又换一曲,似是乐在其中。
我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窗子。
秦慕唇角轻扬,“今夜月色很好,不如赏上一赏?”
我仰头看去,夜空中,一轮圆月悬挂,其色皎皎,让人观之心生平和,于是回身搬了椅子,抱臂压着窗沿坐了下来。
秦慕一声轻笑,靠着窗棱,看向天边,一只手随意搭靠着,带出一股闲适风流,漫不经心的话自他嘴边而出,“子嗣的事,雪影比任何人都急。”
我侧头向他看去。
月光下,他平素略嫌英挺的侧脸生出几分柔和,一张一合的唇角也似乎不若往日凌厉,微风浮动,有淡淡地梅香缭绕,我心中忽生出一股岁月静好般地满足。
见我半晌无语,秦慕凑近看来,眸中淡淡的光华似乎要溢出,低沉地声音带出一缕温柔,“怎么,困了?”
我向后缩了缩身子,“没有,你接着说。”
秦慕又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谢芸熙如今已是贵妃之尊,如果她抢先诞下皇长子,此前一直在观望的中立派会渐渐向雪影靠拢,朝中风向势必一转,打破如今险险维持地平衡,吴氏一族必不会坐视不管。”
我心中一凛,“难道吴氏?她们给芸熙……”
“我猜是雪影,而且云妃也定然是知情的。”秦慕及其平淡地接着说道。
我的心中五味丛生,有震惊,有委屈,更多的却是心寒。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朝中情势的复杂,各方实力的角逐,并非我最初所想象的那般简单。”秦慕言语中带出几分不甘与落寞。
“你留下来吧。”我一声叹息。
秦慕抿起唇角,极轻地摇了摇头。
我心中莫名生出一分失落。
一时间,他无言我无语,黑夜越发静默了。
可我却未觉得有一丝一毫地违和之感,仿佛再自然不过。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我侧头看去,原是延陵云泽和黎黎散步回来了。
我忙起身迎了出去。
黎黎躺在延陵云泽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颈,一双黑亮的眼睛眨来眨去。
我伸手要将他抱过。
黎黎鼓鼓小嘴,不肯松手,软软地咕哝着,“我要和奶娘睡……”
延陵云泽静默不语,唇边却隐含笑意。
我双手微微一顿,气由心生——好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
待我辛辛苦苦连蒙带骗把延陵小黎黎哄回小床上后,方才想起秦慕,再向窗边看去。
雕花木窗紧紧闭合,哪里还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