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98、戏子

　　郑希恩赶回来得很快，像是预感到昱希和杜雪梅一起待久了会有什么不妥，而非是出自他个人的原因。

　　反正凌祺跟他谈判的内容他大概都心里有数了，只是他不能接受，又没得协商，再磨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看谁先认输了。至于凌祺会否因为他说走就走而恼怒不满，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一进门，郑希恩就感到氛围不大对。

　　昱希的表情略微苦大仇深，杜雪梅则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郑希恩试探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昱希异常淡然，“你妈让我跟你分手。”

　　……

　　郑希恩：“我是不会和你分手的。”

　　昱希神色略微松动，望向杜雪梅：“这可不是我说的，不是我不肯分，是您儿子不愿意。”

　　杜雪梅细长的眉皱到一起：“他不愿意你们也得分。”

　　郑希恩：“这次又要多少？”

　　杜雪梅看了看他：“少说一百万。”

　　郑希恩：“一会儿我转给你，关于分手的事别再提了。”

　　杜雪梅：“那以后怎么办？”

　　郑希恩：“什么以后？”

　　杜雪梅：“以后我拿不到钱了怎么办？”

　　郑希恩脸色深沉：“如果我给得起我肯定给你，但如果我给不起，那我也没有办法。”

　　杜雪梅顿了顿说：“只要你们分手，你肯定能给得起。”

　　郑希恩不觉低吼：“可我不想分，我也不能分，分了我会死的，你明白吗？”

　　犹如陨石坠落，整个世界轰隆一声，天与地皆晃了几晃，仿佛空间将被撕裂，她就要掉落深渊。

　　他说……分了他会死的……

　　陪卓诗媛走完她最后人生的那一年，还有随后沉寂的两年，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心情使她回到他的身边的？

　　昱希怀揣着最忐忑不安的心向他挪动了一小步，看着郑希恩含泪的凄苦的表情，昱希又好像被巨石击中，整颗心都要碎了。

　　杜雪梅的声音也带了些颤动：“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难不成你的命还被攥在了她的手里？”

　　“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郑希恩这一次竟没能把眼泪倒回去，泪水流过他的脸庞，像两条星子铺成的路，“过去的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她在郑希恩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丢下了他，抛夫弃子，去奔赴新的人生，她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郑希恩的心灵会受到多么大的伤害？为什么现在她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索取？甚而强迫郑希恩为了事业放弃爱情？

　　放弃守护在他身边的，仅剩的温暖。

　　杜雪梅本无立场要求他、责令他什么，却还是端坐着用过于严厉而显得冰冷的语气对他说：“演员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可没人逼你。你既做成了一名演员，就不能谈恋爱，不是我不让你谈，而是你不能谈。这是业内规则，你必须遵守。”

　　昱希完全能体会到郑希恩此刻内心的深深的绝望，因为她经历过，她握住了他的手，以此来告诉他，没关系，至少还有她在。

　　“什么规则，为什么不能？”郑希恩简直觉得杜雪梅在说胡话，他曾经和卓诗媛公开恋情，这事人尽皆知，他又不是爱豆，不靠粉丝打投，他只要兢兢业业地拍戏不就好了。

　　杜雪梅一时昏了头，竟然说：“这还要问为什么？你要是谈了恋爱，哪个女孩子还会喜欢你啊？你知道演员在古代叫什么吗？戏子！戏子是干嘛的？在台上卖弄风骚博底下的观众大老爷们一笑的……”

　　话音戛然而止，她好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情变得做贼心虚一般，转了转眼珠又抿了抿唇。

　　这真是亲妈会说出来的话啊，昱希不由在心中感慨，将自己孩子的心都要扎穿。

　　“原来你这么看低我的职业。”郑希恩隐忍着苦笑着说，“的确，古时的戏子如果成了家，基本就不会再上台卖弄。可是现代不同，如果我有实力的话……”

　　他竟然说不下去了，他自知自己一直以来空有人气，而没有什么代表作，耽误了这么多年，他真的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机会。空谈演技与实力，拿不出作品来，又有谁听谁信？

　　何况杜雪梅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是否拥有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而只是他以后能不能挣到足够多的钱。

　　郑希恩把底下说不出口的话改为：“没有她我会死，我如果死了，你以后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你自己掂量吧。”说完就牵着昱希的手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两人并未乘电梯下楼，而是在楼梯口紧紧相拥。

　　郑希恩满心苦闷，却还在温声安慰她：“对不起，昱希。”他只是不想让昱希同他一起面对凌祺的压迫，却竟忘了自己的妈妈是怎么样一个人。

　　昱希：“别说对不起。”她会心疼的。

　　以后，她不会放弃了，连放弃的念头都绝对不会再有。

　　关于凌祺要和他解约的消息，是凌祺亲口告诉她的。这天凌祺要坐飞机去新西兰参加凌湾的婚礼，恰逢大雨，他提前了很多时间出发，怕来不及，尽管他死也不想去。昱希想找他谈谈郑希恩的事，他就说：“路上说。”所以昱希送他到了机场。

　　然而他们在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昱希几次三番要开口，凌祺要么别开脸要么闭上眼，就是不愿搭理她。他哪里还有谈事的心情，他恨不能出一场车祸，随后以此为由不去参加那场婚礼，可他又隐隐想去亲眼见证。

　　他此生最爱的人的婚礼。

　　彼此不吭声，气氛就很诡异了，尤其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然而凌祺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装睡的人没睡着，昱希反倒睡着了。不得不说，她的心可真大。

　　机场门口，昱希迷迷糊糊地被他推醒，恍然发觉目的地已抵达，着忙为他撑伞下车，在滂沱大雨声中，他说：“解约合同郑希恩已经签了，你来找我之前就没有问问他？”

　　昱希顿了顿：“那赔偿金……”

　　凌祺：“一分都不能少。”

　　……

　　合着她又瞎忙了一通。

　　凌祺径自走进机场，昱希收了伞放回他车里。她没有去问司机能否送她一程，司机也没多事，见她关了门就疾驰而去。

　　凌祺等在vip候机室里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里边的戒指他觉得好看就买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买给谁的。但至少他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为凌湾戴上。

　　十八岁时的那一吻，终究只是从前的一个瞬息，再也回不去了。方才和昱希一同坐在车内时，他也这样悄无声息地摸了摸戒指盒，他竟也有动念要么就送给她算了，反正他也不想要了。

　　可是，他终究送不出手，索性弃了吧。

　　昱希心灰意冷地去坐地铁，近期的事对郑希恩的事业打击有多大，她简直不敢深想。事到如今，她只能去找秋文了。

　　严芷素眉开眼笑地接待了她，昱希属实有点心虚，毕竟她是有求而来。还不到晚饭时间，严芷素就先泡了壶花茶待客。

　　昱希说了声谢，秋文友好地关心地对她说：“郑希恩和羽衣传媒公司解约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她知道最近昱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主动搭上了她的手，“会好起来的，想来点。”

　　昱希感激之余有点哭笑不得：“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秋文默默收回了手：“我最近参与改编的一部剧一直拉不到投资，选角也迟迟未定，我也想帮你，但我可能帮不上。”她虽然不为这个事情而烦恼，但确实爱莫能助。

　　昱希诧异：“以你的金字招牌也会拉不到投资？”

　　秋文：“那篇文是我最早期的文，故事情节和主角人设可能都不符合现在流行的元素了，卖版权的时候我就跟制片人说过，但他那时就是特别看好我，极力邀请我参与改编，把剧作权只交给我一个人，还坚信最后出来的成果一定能使各方满意。”低了低头，有点为难地说，“但我自己的文，我怎么能去魔改呢？我其实根本就达不到他的要求，所以现在的处境就很尴尬……”

　　当时她不懂得拒绝，现在又辜负了他人对她的满满期望，她真的觉得做人太难了……

　　昱希闻言唯有长叹：“大家都不容易。”

　　秋文点了点头，是啊，太不容易了。

　　两个失意的人都没什么胃口吃晚饭，昱希十分诚恳地阻止了严芷素翻冰箱备菜烧饭的行为，严芷素打量她俩像枯花一样无精打采的脸，不由得说：“这阴云密布的天都没有你俩的脸黑。”

　　秋文：“……”

　　严芷素：“那晚饭都不吃了？”

　　昱希瞧了眼窗外灰暗的世界：“其实我想出去淋雨。”

　　一声响雷在此时震天动地，随即一道电光几乎使窗外的世界亮如白昼。诚然现在本该是白天。

　　秋文喃喃地说：“我也想，不过，改天吧。”

　　昱希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