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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换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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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走进开发区时,程妈妈已经将小吃车推到指定商点,站在玻璃罩子后面忙碌地摘菜,准备不同面码。
小吃车一天只要出两次班,一班在早上,一班在傍晚至凌晨。两班之间的时间被程妈妈用来进货和备餐,有时也去做做兼职保姆,这算是比较清闲的工作;周末和寒暑假,她便在热门景点附近卖些小吃。
隔着二三百米,程似锦看到一行社会青年正吊儿郎当地接近他们家的小吃车,打头阵的那个穿着劣质的黑色西装的人他认识,是在地下赌场放债收债的王哥,这些年他们家没少跟王哥打交道。
程似锦从兜里掏出些零钱给程似樱,安顿她先去附近的冷饮店里避一避,等结束了再过去接她。
程似樱自然是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将哥哥的手推回去,说要一起去面对。
“小樱乖。”程似锦摸摸她的头顶,“没事的,这么多年了,妈妈和哥哥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
程似锦将钱塞进妹妹手里:“倒是你,每次见了那些人晚上都会做噩梦,这样我和妈妈都会很担心你,是不是?”
眼瞧着程似樱妥协,噙着泪离开,程似锦才匆忙朝着小吃车跑去。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王哥猛地一抬手,已经将程妈妈备好的菜码全部掀翻在地;他的小弟紧接着踢翻了一旁的保温铁罐,炖了几个小时的高汤就这么洒上砖石路,缓缓渗进缝隙的泥土里。
来往行人脚步停滞,猎奇地围观这场闹剧。程妈妈吓得面色发白,全然不敢正视王哥,被随后赶来的程似锦护在怀里。
“你们又来干什么!”程似锦轻怕妈妈的后背,稳着声音问王哥,“这个月的期限还没到,到时间我们肯定会还钱的,就不能按照约定来吗?”
王哥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小吃车上的钱箱,他的小弟立马会意,将钱箱里的零钱都倒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我倒是想按照约定来,但有人不老实啊!”王哥意有所指。
程似锦咽下一口气,问:“这次又是多少?”
王哥竖起四根手指,晃了晃,“其实我今天也不想过来,我也是人,不愿意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要怪就怪你那个不争气的老子,风头一过就出来赌,赌输了就再藏起来。关键是他那双手,臭得没边儿,都逢赌必输了还不知道放弃,上辈子八成是个色子吧?”
周围的小弟配合着哄笑。
“不就是四万块钱,至于让你们把我的摊子都掀了?”程妈妈心神稍定,想缓和场面,毕竟将来还要继续在这里做生意的。
“四万?”王哥嗤笑一声,说,“四万块钱我至于这样?”
“四十万?”程妈妈再次变得激动,“他又欠了四十万?你们怎么好借给他的啊?你们明知道他还有一屁股债没还!你们这群丧良心的,丧良心!”
王哥没耐心,搡了他们母子一下,道:“他非要借,我有什么办法?你问问我的这些兄弟,那天是不是程强哭着喊着要借钱的?还为了那么点钱,让人砍了两根手指……”
程妈妈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被程似锦稳住。他偏过头,告诉王哥:“程强借的钱你去管他本人要去,我们替他还了十几年的债了,已经仁至义尽。你们想砍他手指也好,想砍死他都行,我和我妈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诶诶,别在这撇清关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王哥说,“等我们的人找到程强了,还有别的账要跟他算。我也不为难你们,到下周给我四万,就算是帮你爸还个利息,总可以了吧?”
“要是还不上,你爸就还得赔上几根手指。你们家要是忍心的话,也可以不还。”说完话,王哥招呼小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一直躲在附近角落的程似樱跑回来,顾不得在意周围围观的人,扑进哥哥的怀里害怕地啜泣。程妈妈则一脸疲态,动作缓慢地将刚刚摆放好的桌椅叠放起来,佝偻着后背,仿佛又苍老了一些。
今天的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一家三口清理了满地的狼藉,推着小吃车一路无言地回了家。
刚进门,程妈妈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把程似锦叫来,让他跪在客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程妈妈的声音发抖,“你今天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放弃你爸爸?”
她取来门后的藤条扫帚,拍在程似锦的背上,细细的藤条像针一样扫过皮肤,带来一片刺痛。
“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程似锦咬紧牙关,说:“可这些年他回过这个家吗?他尽过父亲的责任吗?如果不是每天一睁眼就要想着替他还债,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又出去赌,我都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你——”程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抡着扫帚狠狠在儿子的后背上打了两下。
“哎呀,妈妈!”程似樱见状跑来,趴在哥哥后背上替他扛着,一边劝他:“哥,你就跟妈稍微服个软吧。”
究竟还要他再怎么服软呢?压抑多年的委屈决堤,程似锦咬着牙恳求:“妈!求求你了,别再指望程强了,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们,就不会一直去赌,不会一直躲着不出现。”
“你醒一醒吧,为你自己想一想,也为我和小樱想一想,我们不能帮他还一辈子债!”
啪——一记耳光落在程似锦脸上,程妈妈颤着手,尖叫着要他闭嘴。
“当年我生你的时候难产,是你爸挨家挨户地磕头借钱,让我做当时最先进的手术,住最贵的病房。生小樱的时候我的奶水不多,你爸寒冬腊月地到处去买奶粉,回来的时候冻得腿都直不起来了,两只脚上全是疮……”
她拍着胸脯保证:“你爸爸只是好赌而已,他不是什么坏人。作为他的家人,我们帮他把债还清了,你爸不就能没有负担地回来了!”
“你现在不管他,你是想逼死你爸,然后逼死我吗?”程妈妈撂下话,哭着回到自己房间,狠狠带上门。
客厅里,程似锦仍跪着,脸上的泪慢慢干涸,望着斑驳的墙壁发呆。半边脸颊的已经红肿,眼镜也被那一巴掌带的甩在地上,可他毫无知觉,甚至大脑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就是他的人生,糟透了,烂透了,他越挣扎就越是会深陷其中,究竟要他怎么反抗?!
小房子里只剩程似樱在厨房煮饭的动静,过了一阵那声音也停了,程似樱端着晚饭送进妈妈房里,又端一碗送到程似锦的面前。
“哥,钱的事慢慢再想办法,你先吃点东西吧。”
程似锦缓缓叹出一口气,绝望地看着她:“小樱,哥哥可能暂时不能帮你转学了……”
程似樱轻轻摇头,“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也得努力适应新学校,总不能遇到困难就跑吧?”她苦笑着打趣,“那不就成了爸爸了嘛?四处闯祸,然后等着家人善后。”
程似锦无奈,叮嘱道:“以后受了欺负的话,一定要讲出来。其实……你也可以试着反抗一下,哥哥永远支持你。”
“好!”程似樱端着碗皱眉,“哥快把饭接过去,好烫手呀!”
吃过晚饭,程似锦回到客厅跪好。程妈妈整晚都待在房间里,他便持续跪着,表达抗议。
母子俩一个赶一个倔,谁都不理谁。挨到凌晨,程妈妈打开房门,径直走进卫生间里洗漱,照常出摊卖早点,全然看不到跪在地上的儿子一样。
真的受够了!
还有两年,再忍两年。
程似锦缓缓起身,忍着膝盖上的肿痛去上学,暗暗决心——参加高考,考出这座城市,带着妈妈和妹妹去别的城市生活,离程强还有那些还也还不完的债远远的!
进了班,往最后一排走,他发现垃圾桶旁自己的桌椅不见了。正疑惑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程似锦,你的座位在这里!”
程似锦回头,甘雅达冲他招招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今天换座位了,座位表在黑板上贴着呢。”
最近学校开始鼓励学生之间优势互补,共同进步,班主任为了响应学校号召,重新安排了座位。
甘雅达对程似锦不识好歹的态度仍有怨念,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又见他闷着头走进教室,迷茫地望着垃圾桶旁空了的位置,心有不忍,才出声把他叫过来。
程似锦落座不一会儿,黎璃也走进教室了。甘雅达像个小弹簧一样“腾——”一下弹出去,跑到黎璃身边,“梨子,王璐给我们换座位了,你跟邶邶同桌儿!”
“真羡慕你呀,呜呜呜!”甘雅达揽着黎璃往新座位走。
路过程似锦时,黎璃终于鼓起勇气瞥了他一眼,没想到竟然和他对上了视线,霎时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一般,别扭地看向别处。
“你的新同桌是谁啊?”黎璃佯装无事,语气轻松地问。
“程似锦。”甘雅达干脆地回答,“他英语不行,我数学不行,正好能互补一下。”
黎璃将书包挂在书桌旁边,小声地“哦”了一声。他的座位在程似锦的后面一排,隔一条过道,能看到程似锦右边侧脸。
程似锦正一个人坐着,低头看书,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探究其他人的兴趣,像是坐在一个透明的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的罩子里。
甘雅达正在黎璃耳边商量着要跟他换座位,于邶来了,态度强硬地轰他走,让他少过来打扰自己学习。
甘雅达好委屈:“邶邶,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挥霍我的爱意。”
于邶不买账:“回你座位去,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缠着我!”
“你这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甘雅达忿忿然,借用歌词表达心声。
“滚蛋!要唱去别的地方唱去!”于邶继续轰他。
“诶,邶邶,你怎么知道这是句歌词?”甘雅达突然惊喜,“昨天晚上我分享给你的歌,你听了对了对?”
于邶要挟:“对你个头!马上就打上课铃了,铃响不落座,操行扣三分。”
“知道了嘛……就会拿这些压我。”甘雅达噘着嘴,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一节是早读课,甘雅达趁乱跟程似锦搭话:“以后就是同桌了,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没有问你就自作主张地帮你申请了奖学金,对不起呀。”
程似锦没想到甘雅达会跟自己道歉,摇摇头说:“没事。”
“其实黎璃也挺想跟你同桌的,”甘雅达说,“但他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小花瓶,学习成绩不好,也帮不了你什么,所以才没和我换座位。”
其实程似锦刚才一直在听着身后的动静,没好意思戳穿他。
甘雅达继续说:“你就安安稳稳地坐在这,有不会的地方就问我。我呢,我尽量不打扰你,我有不会的题会去请教于邶同学的……于邶你知道吗,咱们班的纪律委员,长得最可爱的那个男生。”
程似锦斜斜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一下课,甘雅达就蹿去找于邶说话,见黎璃也想加入,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怎么就没点眼力价儿呢?
黎璃没地方去,想了想,干脆去走廊尽头的窗口观察程似樱的状态。见小姑娘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画画,便放下心来。
一转头,就看到了身后站着的程似锦。
课间时光对于程似锦来说同样冗长且无聊,本打算过来看一眼妹妹讨个心安,没想到却先看到了黎璃。见他如此关心妹妹,程似锦不禁有些感动。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黎璃便低着眼睛,从他身边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