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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校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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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某人的眼圈还是黑的。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好心提醒她:“衣领,衣领。”
艾斯蒂尔一脸迷惑,然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到脖子后把领子翻出来。
“再好笑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你不会一夜都没睡?”
好像又要发作,不过强度已经低了很多,艾斯蒂尔终于忍住了没喷:“……也不知道这怪谁……”
是是是,怪我高估了你的笑点。在心里无奈地检讨自己的估计错误,他披上外套,靠在门边等着艾斯蒂尔理好房间——他和艾斯蒂尔各自占据了一个单人间,门对门的那种。
看着她把被子折叠得乱七八糟,眉头皱紧再皱紧,终于出声:“真该把你扔到雷斯顿去好好训练一下。”
“不要把你们军营里的那种豆腐干拿出来和我水润的少女叠被法相提并论!”
他差点呛住,咳了几声:“总之你快点吧,不饿么?早饭等的都快哭了。”
听到早饭两字果然艾斯蒂尔的动作快了不少,虽然质量还是没有提高。干脆利落地把头发扎成马尾,她冲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早饭啊早饭~~吃什么社长?”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叫得那么顺口……
他忍住笑意:
“出去吃,你决定吧。难得来一次卡尔瓦德不是么?”
“难得来一次卡尔瓦德,吃煎蛋卷?”
他啼笑皆非地抬头看着大大的店招牌,上书“卡尔瓦德风味煎蛋卷专卖店”几个字——难不成这是连锁店?
“我爱煎蛋卷~~”艾斯蒂尔拉着他往里走,“再说很久没吃了嘛,上一次还是在格兰赛尔艾南哥哥请客的~~”
“煎蛋卷的话,还是洛连特的最好吃。”他被扯着袖子,“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是莱娜最拿手的菜肴。蛋的甜润,葱的喷香,混合在一起,透出最清爽的香气。深深呼吸一口,就好像能闻到家的味道一样。
在军校的漫长日子,每次吃到莱娜的煎蛋卷,都会有种回到童年的错觉。
艾斯蒂尔没注意他的情绪,大喇喇地坐定,拧着眉头对付卡尔瓦德进餐通用的两根细木棍。看着她把手指绞来绞去都对不上,理查德直接放弃教她怎么用的想法,伸手招呼侍者换一份刀叉。
煎蛋卷很快端上来。说实话,味道还不错,当然和记忆中的味道没办法比,总也聊胜于无。毕竟,他也远离这种口味很久了。在卢安天天吃的都是海鲜风味料理。
何况,还有对面的栗色长发,依然闪耀着温暖的光斑。
“好饱——”走出店门的艾斯蒂尔很满足地摸摸肚子准备伸个懒腰,被他按了下去。
“刚吃完饭不要伸懒腰,身体会变形。”他补充,“而且现在是在大街上。”
“……雷斯顿的士兵们都是这么被教导的吗?”
“这是基本常识。”
艾斯蒂尔吐吐舌头,倒也乖乖地收回手:“今天就开始工作?”
理查德少许考虑了一下:“……不用那么急。何况调查不是你的长项,我工作的时候你只用跟着就行——不能去卡尔瓦德游击士协会接任务。”
艾斯蒂尔像被踩到了猫尾巴:“为什么?!我是游击士!”
“非本国游击士在不受邀请的情况下是不可以插手本国游击士协会任务的。”他瞥了她一眼,“协会章程你没背么。”
“……那、金先生他——”
“他当初是受到了利贝尔游击士协会的请求。虽然实际上是准将以个人名义拜托他帮助你们,但在官方文件上,雾香作为蔡斯游击士协会联络员是正正式式地委托过他,他才能顺利地和你们一起通行。如果没有这层手续,就算不会引发两国外交问题,游击士协会内部也会有麻烦。”
艾斯蒂尔被堵得说不出话,胸闷了一会儿,她说:“那,那我也去拜托这里的联络员,让他们写委托信给我——”
他回过头,语气有点冷了:“别添乱。”
她的脸又一下子冻住了,再度出现那种最近频繁出现的冷若冰霜的神色。
“……老爸给你的那封信里,拜托你要监视我的吧。”
语气平平。
他否定了:“不,他没有说。”
那还是在刚刚离开利贝尔的时候,飞艇上升完毕进入航线轨道。乘务员通知旅客现在可以解下安全装置,坐在他身边的少女懒洋洋地拿出一个小包递给了他。
“老爸给的。”
他接过。很小的包裹,是用那种军队特有的打结法包好的。摸了摸,好像是软软的带状的东西,还有纸的感觉。
“不承认就算了。”艾斯蒂尔带着“不指望你说实话”的表情转过身。他在她背过脸的一刹那开口:“他很关心你。别让他担心。”
停下动作:“……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们都知道你要做什么。”很平静。
她猛地转身,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你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要让他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少女咬住嘴唇:“……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或许。我没有明白你的义务。”他冷冷地回答,“但是你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情,几乎让所有人都一眼看穿。你也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可能和蛇对抗吧?所以,你只是在发泄,以此逃避自己的无能。”
艾斯蒂尔死死瞪着眼睛。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个男人早已死了一百遍——可是,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幻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无能。
“你想要什么?”
血全部冲上脑袋,耳朵轰隆作响的时候,连他的问话落在耳朵里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想要什么?复仇,鲜血,要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杀人者,背叛者,阴谋者,蛇在暗处吐着信子,张大的嘴里毒液正在凝聚;莹白的皮肤变成青紫,瞳孔没有光,指甲尖尖随时取人性命……
白色礼服的少女闭着眼睛,喃喃道:“爸爸……妈妈……”眼角有着泪痕。
琥珀色的少年抬起头。
“艾斯蒂尔,救救她。”
“我要找到玲。”
血液从脑海里褪去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卡尔瓦德街道的喧嚣重新震动耳膜,她如梦初醒,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找到玲,然后呢?”
她怔怔的,无话可说。
理查德听见自己心底很轻很轻的叹息。如果,你不是这样单纯;如果,你可以干干脆脆地恨一个人到底……可是你是艾斯蒂尔•布莱特。
太阳之女,耀眼得让人看不到黑子的存在。
“我会陪你找到她。”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把这个孩子拥进怀里。
“在那之前我会陪你。所以,拜托了,不要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有那么多人都在担心你。”
女孩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对不起,上校,老是像个孩子一样地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你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手臂用的力道更大了些。
卡西乌斯给他的信件的确没有要他监视艾斯蒂尔。那本就是有关军事机密的工作邮件。但是相识二十年的准将在信纸最后一行里添上了这么一行字:
保护她安全。让她开心。
如此艰难的任务啊。
艾斯蒂尔最后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来,擦了擦脸:“社长,问你个问题。”
“嗯?”
“昨天你戴那副墨镜……是故意的对不对?为了逗我开心?”
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故意恶声恶气地回答:“当然不是。买回去准备送给准将做礼物的。”
少女脑海空白了几秒。有点痞子气的小胡子配上硕大的黑色墨镜……
重新开始抽风,抱着肚子叫哎哟。
又失策了。早知道这丫头的笑点有多低。
他一手拉起膝盖发软的艾斯蒂尔,半拖着她向前走去。
“我们……去哪儿?”断断续续地问,一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因为泪水而迷蒙的视野里,光线炫目,男人笑得让她几乎心动。
“东方人街。你不是一直想去么?”
“——卡尔瓦德共和国。
这个国家居住的来自东方的移民,因为思念故乡,建造了一条酷似故乡的街道。这个俗称『东方人街』的街道,总是洋溢着居民的活力和热情。
在古老的导力巴士的通行的大路上,有一排东方料理货摊,散发出香辛料的味道,为了招揽游客,小贩们干劲十足地叫卖着。
大路上,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
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
正如这句话所说,这里的确是这样。”
直到走上这条街道,才能真正感受到书中所写的氛围。
他当然看过《牌技师杰克》,R&A事务所的工作量纵使不少也占据不了他所有的时间,利贝尔出版社的娱乐读物一向有一读的价值。
艾斯蒂尔睁大了真红色的眼睛把好奇的目光发挥到了极致,他轻拍她的脑袋小声说:“别乱看,当心招惹来麻烦。”
这是三教九流的地方。昏暗的角落里尖顶黑帽子爬满虱子,帽子下的眼睛像甲虫一样黑亮;妖艳的花街女郎敞开的领口缀满劣质蕾丝,疲倦的眼神编织着慵懒的妩媚抛向行人;可疑商人大腹便便,指间夹着的雪茄烟味熏人,抽起来却有大款的派头。
A级游击士眼珠转了转,忍笑。
“那样的话社长本来就不该来这里——你这样西装笔挺的活像风纪委员。”
他扬起了眉:“谢谢,提醒得好。”
还没等艾斯蒂尔反应过来,他放开了有意无意护着她的手,伸向领结,唰地一下扯开领带,顺便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扣子。
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前情报部上校亚兰•理查德……
……就算这样做,还是军人啊。
艾斯蒂尔颓然地拉住了他:“……这样是没有用的,社长。”
“……”
“这样就可以了。”接过他手中的领带,严肃地缠绕在手上,安慰面有不甘的某人,“这个不是靠外表,是靠气质。社长,你在这一方面没前途,放弃吧。”
——骨子里就是军人。
无论穿了什么衣服,带着怎样的神情,做了什么事,用了什么手段。背脊永远挺直,头颅永远高昂。即使内心也为自己是否正确而彷徨,却永不停步。
脑中瞬间浮起这么一段话,想了好半天才隐约回忆起是奈尔在政变结束后,某一次喝醉了的时候的感慨。那时候很难理解,现在却仿佛明白了。
“又在想什么呢?”
低沉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艾斯蒂尔把领带卷好塞进背后的小背包,翘起嘴角。
“没什么。”
艾斯蒂尔几乎以为自己走进《牌技师杰克》的世界。果真有这样的酒馆,店内的光线比夜晚好不上多少,烟雾缭绕,整个店面就没有一扇可以好好合上的门——当然,合不上可能更安全一点。
走进店里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过来,形形色色的目光让她条件反射地捏紧棍子,皮肤上泛出一阵鸡皮疙瘩。不过,或许是因为手中有武器,又或许因为身边有人,只是看,没有人有上来搭讪找麻烦的念头;纵然目光让人极其的不舒服,想起工作,还是忍了。
跟着那一头的金发,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里坐下。
“要喝什么?——酒的话,禁止。”
她气结地看着他:“……这种地方会有果汁么?”
“那就别喝了。”他悠然地拿了啤酒回来——就一杯。
……可恶……
店内的嘈杂声很大,加之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吞云吐雾,剩下的三分之一在打情骂俏或者比划着怒吼,从出生开始就没来过这种地方的小姑娘恨不得捂起耳朵。同样是酒馆,为什么和亚班特就差那么多……
扯开了领带露出一半锁骨的男人悠闲地喝着啤酒,偶尔皱皱眉,眼神懒散,连对面艾斯蒂尔死命盯着都没看出他的企图。
不会真的来这里喝酒吧……
他放下玻璃杯,还剩下最后一口橙黄色的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下,站起身:“走了。”
“哈?”
“酒喝完了,走吧。”
直到回到旅馆,艾斯蒂尔都处于想咬人的阶段。
拉着A级游击士前去东方人街就为了喝酒么!这是滥用职权、为非作歹、不可饶恕的罪行!
恶狠狠地把旅馆提供的午饭叉进嘴里。那个混蛋很识趣地窝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没出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啃着无味的饭团。典型的卡尔瓦德料理,冷冰冰,一咬一口油。
怒!
透过窗户远远看见卡尔瓦德特有的车子。导力驱动,线条精致,看起来比利贝尔的货车高级了不止一个档次(废话)。咬着饭团继续气哼哼:有车子怎么了?了不起了?鄙视不死你们的!
车上走下的是身着卡尔瓦德军服的两个男人。艾斯蒂尔停下了嚼东西的嘴,盯着他们走进旅馆。
扔了本也没了胃口的食物,悄悄抓起棍子,小心打开了门。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她锁上自己房间,冲到对门尽量不被其他人听见,压低嗓音:“社长?社长?”
“……进来。”
她溜进房间迅速反锁上门:“有情况。刚才我看见——”
下半句话没吐出来。
紫黑色的军服下摆缀有金色隼翼的纹章,她知道那是利贝尔的军徽。她叫了几天“社长”的男人正拆着小小的包裹,看着眼熟,很快记起来是自己在飞艇上交给他的那个。
理查德没看她,依然迅速而沉稳地拆着,轻柔好像对待至高无上的宝物。
那是一条小小的绶带。金色的,绞成精致的形状,长而垂顺的流苏。
他捧着它看了一眼——时间不允许他磨蹭,很快开始往胸前的装饰用扣子上固定。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只能尽力不让艾斯蒂尔看出来,尽可能迅速地完成。
“……这是……”
好不容易,艾斯蒂尔等待他将绶带固定完毕,开口想问。
他这才看了她一眼。
“外交对等原则。”
“嗯?”
他不再多话,最后拿起太刀插在腰间最适合拔出的地方。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握紧了棍子,他却按住了她的手。
“别紧张。”
门被推开,刚才看到的两人向屋内的两人行了标准的卡尔瓦德军礼。理查德点点头。
艾斯蒂尔被卷在其中一头雾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武器,不由得想起了雪拉的话。
那还是在影之国,为了前去幻影城做最终准备时,雪拉为所有人都占了一卜。当时的她抽出一张塔罗牌,比了比理查德腰间那柄用塞姆利亚石做成的“彗星”,意味深长地微笑。
她说。“彗星”的意思是。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