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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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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六十八年,帝崩,举国守丧。
深秋时节,秋风肃杀。
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雨,此时青石地板被雨濡湿成斑驳不一的深色,空气中泛起一股泥土的味道,混着冷空气吸入鼻腔,凉入肺腑。
天色蒙蒙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明昭将军府内,传来一道平缓清越的声音:“都准备妥当了?”
那人一身男子打扮,眉目清隽,身着一身素服,腰间系白带,却没能将颜色掩去,反而衬得她身形修长,气质更加出尘。
燕潇站在马厩旁,伸手轻抚着马儿油光水滑的皮毛,那手仔细看去,虎口指尖处有一层薄茧,一看便知这是一双常年拿冷兵器的手。马儿打着响鼻,顺着燕潇的力道低头蹭她。
底下的人低头抱拳回道:“回将军,都准备好了,只需将军您前往宣武门与陛下汇合。”
燕潇点点头,清冷的面容微沉,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先皇驾崩,钦天监择明日为下葬吉日,下葬前一日需由专人在从殓宫到皇陵的路程进行排查,以防途中出现差池,事关皇家颜面,必须谨慎小心。
北周此时战乱频发,朝中其他大将皆在外征战,而燕潇身为正二品武将,本应一起前去,但因着一些琐事,无法出征,则留守在皇城中。
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上,不单是为了确认各项事项,更是为了保护即位的新帝。
不过……
燕潇微微凝眉,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明日一去,怕是要生些事端。
先帝去的突然,而在前半月一直与北周相安无事的金戎突然向北周发兵进攻,她直觉这其中有蹊跷,为何就这么巧,为何偏偏留她在朝,但派人去查,皆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像是在故意搪塞她。
燕潇没有放弃,从先帝驾崩那一刻,调查的人马一波接一波,但眼看着半月过去了,马上先帝便要入皇陵,仍旧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蒋虎山那边查的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蒋虎山,她的副将,正是负责向君铭身旁安插眼线的人,当初他主动请缨要为燕潇分担,他跟随燕潇征战沙场,燕潇对他有九分信任,所以将事情交给他去做。
底下的人面色沉重,如实回答:“还是……没有消息,二皇子近几日似乎一直都没有动作,蒋副将传话让您再等等,过几日他定然给您一个准信儿。”
燕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嗤了一声:呵,再过几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君铭的消息虽说不易探听,但燕潇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安插了这么多眼线过去,即便君铭的人发现并处理掉了一些,也剩下许多人。
而这么多日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定是哪里出了差池,非人即事。燕潇不愿怀疑与她出生入死的蒋虎山,但人心难测,若他真有问题,燕潇必须早做打算。
燕潇对他不薄,如果是他,那就太讽刺了,她燕潇也有看人走眼的时候。
一瞬间,思虑万千。
燕潇抽回手,淡淡道:“行,我知道了,你退下。”
待手下走远,燕潇拿出纸笔,写了一封密信,待墨迹晾干后,燕潇拿起脖颈间的骨哨,脸颊鼓起,用力吹了一声。
清亮的哨音霎时响起,短促高昂,在人心间久久环绕不去,仿若能震动人的心神。
不多时,只见远处天上一个黑点不断移动,逐渐放大,眨眼间便飞到了眼前,扑棱两下翅膀,精准地落在了燕潇支起的胳膊上。
那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隼,精神抖擞,眸光锐利,翼展约么有三尺多长,此时正安稳站在燕潇手臂上,歪头望着她。
这是她养的隼,隼这种猛禽野性难驯,她耗费了许多时间与精力,才将它驯服。索性努力没有白费,它的回报远远值得她的付出。
燕潇伸手轻抚它头顶的羽毛,将手中密信绑在它的小腿上,从囊袋中掏出一条肉干喂给它,等它吃完后拍了拍它的翅膀:“去吧,苍鸾。”
目视着苍鸾远去的身影,燕潇揉了揉眉心,沉声对着空气吩咐道:“接着查二皇子,派人盯着蒋虎山,一有情况立马汇报。”
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闪身出现,齐声应下:“是。”
燕潇摆手,拿起长剑,随后牵着马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出了大门,燕潇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下一发力,马儿疾驰而去。
一刻钟后,地方到了。燕潇下马,刚抬眼,便看见宣武门敞开着,一架低调的马车停在宫道上,车旁守着四个宫女,后边跟着一队禁卫军,个个手持长剑,神情沉肃。
燕潇上前行礼:“臣燕潇拜见陛下,陛下久等了。”
“无碍。”马车内传出一道温润人声,随后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从马车车窗处探了出来,将帘子拨开,露出一张温和清秀,富有书卷气的面容,正是新帝君策。
先皇去时,尚未立储,帝位空悬。朝中顿时风云变幻,各种势力暗中较劲,群臣为谁继任皇位激辩多日,在朝中吵得不可开交。而大皇子君策乃先皇后嫡子,名正言顺,文才兼备,母家势力强盛,呼声最高,最终尘埃落定,继任帝位。
先皇后出身世家,是北周闻名的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地便去了。而君策的长相随了他的母后,精致却不显女气,一双温润的桃花眼,眉目平和,嘴角含笑,气质如竹,看人时十分温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下车虚扶了燕潇一把:“燕将军请起,朕亦没到多久。”
燕潇起身抱拳:“陛下,一切准备妥当,此时可以出发了。”
君策点头:“那便有劳小燕将军了”
皇陵离宫不远,燕潇在前面打头,君策的车驾在后,不出三刻钟便到了。
入目是一片条百余米长的宽阔大陆,周遭巍峨的翁仲雕像林立,仪仗威严。道路尽头便是皇陵,历代皇族死后安寝之地,
“陛下,皇陵已至。”燕潇翻身下马,候在君策车驾旁。
禁卫军四下散开来,护于道路两边。
待君策下车后,燕潇跟在君策身后走入皇陵。君策望着尽头的皇陵,毫无生气,一片冰冷孤寂之相,不由轻叹一口气,沉默片刻后才开口:“燕将军,朕心中有惑。”
燕潇抱拳:“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君策缓声道:“父皇去的突然,做儿子的却不能似寻常人家一般,北周的担子落在朕身上,北周的子民还在等着朕,朕无暇再哀痛,也不能再哀痛。若朕是个普通人家的儿子,那该多好,可在其位,谋其职,为了北周的百姓们,朕必须负起责任来。可朕……真的能做好吗。”
君策语气沉重,在此时,他多希望自己不是皇家的孩子,而只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
燕潇心下一怔,随后亦是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劝慰:“陛下……”
先帝生前乃一代圣明帝王,明辨是非,善用贤臣,爱民如子,在位期间护得北周多年平安,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北周的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如今突然薨逝,举国悲痛,更别提先帝与其亲子君策父子情感情十分深厚,此时他怕是心中难捱,也十分迷茫。
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能坐上这个位置,兄弟之间大多已无真心,父皇母后已去,此时君策孑然一身,称得上是孤家寡人。
“陛下仁厚,定能护得北周昌盛,先皇看见了,若天上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君策垂眸,也知晓燕潇并无法宽解他什么,再无言语,默了半晌,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燕卿可愿意助朕成就我北周大好河山?”
似是无意一问,燕潇却心中一紧。
此话是试探亦或是威胁?试探她是否会忠于他?
燕潇拿不准眼前新帝的心思,思虑一瞬选择了最妥帖的回答:“臣当全力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再看君策,只见君策眸中隐隐含了丝笑意:“有燕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燕潇敛眉,藏住了脸上神色。
安抚之话,听听便罢了,君策此番试探,不过也只是要她一个态度。
她若蹬鼻子上脸,便是愚蠢。
……
燕潇随着大道走了半路,眼见着皇陵便在眼前,便加快了脚步,想着早些排查,好继续盯着二皇子君铭。
脚步急促间,忽然一声“当啷”脆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燕潇脚步一顿,向地下看去。
只见一枚青色玉佩落在地面上,玉佩上雕琢着鸾鸟,雕工精致,栩栩如生,底下坠着白色流苏,一看便价值不菲。
正是她的玉佩。想必是走急了从身上掉下来了,燕潇随后弯腰捡起。
君策闻声回头,刚好看见燕潇捡起这玉佩,本来只是无意间的一瞥,可待看清玉佩款式后,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样的玉佩,他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他的鸾鸟朝向左面,而燕潇的正巧和他反过来。
这玉佩是他母后留给他的,而另一块居然在燕潇身上。
“燕将军这玉佩做工甚是细致,是从何而来的?为何以前从未见过。”君策此时只觉得嗓子干涩,艰难问了一句。
这玉佩他从小珍藏,他母后将玉佩交给他的时候,并未多言,只拉着他的手,神色隐隐有些悲伤:“策儿,你原应有个妹妹的。”
而再看见这玉佩,居然在一男子身上。
怎会?
莫非……
似是想到了什么,君策眸光微凝,将燕潇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眼前人身形修长,如一颗青竹般挺拔,但细看却并不如其他武将孔武有力,反而有些单薄,眉目秀气,也不如男子粗犷,只是身上的锋芒凌厉,竟让以前的他没瞧出端倪。
从前他只以为燕潇只是稍稍瘦弱了些,现在再想想,她分明是个女子!一切的不合理之处终于有了解释。
燕潇一愣,似是没想到君策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实说了:“臣并非燕太傅亲生,而是收养的,陛下您是知道的。这玉佩是燕太傅捡到臣时,襁褓里自带的,想来是生身父母留下的。”
“只是这玉佩……臣并不常带在外,今日掉出来也是意外。”她摩挲着手中玉佩,说完苦涩一笑,这是生身父母给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了,只一块玉佩,便再无其他。
果然!
君策似是被这消息震住了,许久没回过神,再抬首,望向燕潇,眸子中竟隐隐有些温柔,与平日不同,这眼神是真心带了关切的。
这些年,身为女子却以男子身份活着,一定很不容易吧。
想起刚刚的试探,君策心中默默叹口气。
第一次接触,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局。
燕潇察觉到君策眸子里的情绪,心中微微疑惑。燕潇在朝中属于中立派,往日君策未登基时,燕潇与他接触并不多,只上朝的时候能碰个面,不过点头之交,所以她只当君策同情她的遭遇,便也没有多问。
“明日结束后,燕将军入宫一趟吧,朕有要事要与你探讨。”君策话音一转。
燕潇颔首应下。
接下来便是检查皇陵,安排守卫。期间燕潇亲自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但燕潇心中却未感觉到放松。
护送君策回宫后,燕潇多调来了四队人马,防守在皇陵周边,以防明天有意外发生,也好做个准备。
最近二皇子太过于平静了,平静的有些死寂。先帝入皇陵后不久,便要举办登基大典,正式令君策即位了。然而二皇子君铭此刻却没有一点动作,仿佛对这个位子没有一点想法,任由君策登基。
若真是这样倒好,君策此人秉性正直,心怀家国,有雄才大略,才思敏捷,若他即位必定是一代明君,能护得北周海晏河清。
但燕潇了解君铭,知晓他那滔天的野心,所以此时的不作为,更像暴风雨来前的平静。燕潇不知君铭此刻在筹谋什么,她根本听不到一点风声。
今日晨时蒋虎山依旧未有消息,明日先皇便要入皇陵,君铭若要有动作,想来也便是明日了。
她不能孤注一掷,把希望全部压在蒋虎山身上,思虑过后,她给当今定北王君怀钰送了一封密信,因着事关重大,她不敢假手于人,只敢相信经她一手训练,跟随她多年的苍鸾。
毕竟动物不会开口说话,人可就不一定了。
在这种事情上,她不信任何人。
想到这里,燕潇眸子沉了沉。
君怀钰若是收到信,应该会做准备,毕竟君怀钰决计不会支持二皇子即位,只是不知远在北境的他,此时能不能赶回来,若不能,明日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