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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徙天·北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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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亲王率领临军大举攻城,自昨日凌晨至今日黄昏,已是交锋多次。
火箭战术意在引起乌玛城中骚乱,消耗城内军资,牵动两军防守兵力。此后强兵突至,以悬梯攀援城墙,以圆木撞击城门,乌玛城头的弓箭手不及射杀,幸而有“徙容”内一众侠士飞身跃下城楼,身陷敌阵而奋力搏杀。
此刻麒国大军自麒徙官道赶至,以玄甲骑兵队为前锋,自临军斜侧冲杀而入,奔腾厮杀,来去迅疾,不为战斗,只为破坏队列阵型,就此在临军齐整的步兵中生生割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道口子,却恰恰置被分裂的两支临军步兵队于包围之中,正是前有乌玛城□□阵,旁有麒国随后而发的数万精兵,后有玄甲骑兵队碾过尘土滔滔。顷刻之间,这一小部分临军便湮没在麒徙两军中,尘归尘,土归土。
玄甲骑兵队灵活机动,片刻之间便退回麒徙官道上的麒军大营。而那数万精兵亦就此撤退,却是王旗高扬,不见颓靡之势。临军追杀至官道口,恐内有伏兵,忠勇亲王下令撤军。
此役当真迅捷,就在玄甲骑兵队来去匆匆的马蹄声中,临军便消耗了两支步兵队,虽未算损失惨重,但麒军更是伤亡甚微。
眼下局势却算得上三足鼎立:
乌玛城静立北隅,虽是围城,但有两位君王坐镇,是两军气势所在;
乌玛城南侧十里,便是临军驻扎之处,更可谓一路北上,士气正虹,且是精兵强将,大军压境;
西侧便是麒徙官道,官道两侧塌陷后的起伏山脉,正可使麒军居高临下,正对官道,是埋伏坚守的绝佳地形,麒军扎营在此,若临军擅入,便是那入瓮之鳖,逃不掉,回不去。
麒国宁安三年二月初八,天阴,大风。
徙后平皎月殁。诞碧眼皇子,名徙天•北星。
鼎立之势使得战局稍缓,但隐忍中却似一触即发。此刻殁去的徙后,无疑为徙军徒增了一抹哀凉的颜色;但初生的皇子,又使得徙天皇族下的万千子民欢欣鼓舞。
战争仍未结束,而此役当速战速决!
麒国宁安三年二月十一,天阴,无风。
南宁散发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梳子发呆。
竟是在很久以前的乌玛城郊,自己让皎月凭它去寻凛正带她回家的梳子!她竟然,她竟然……
皎月自为有孕之身起,便褪去一身饰物,莫论环佩叮当,就连胭脂眉黛都是不用的了。便是素净的一张脸,最为朴素的发髻。而当自己数日前听闻皎月早产而赶去皇后殿时,她的发髻上,却偏偏插了这把梳子。
她已无心战事。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伟大的女人,看重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的生死。如今皎月离去,凛正怨恨,君宇……却是不用自己担心的。
她只想握着这把梳子,静静回忆从前的岁月。甚至清晰地记得十四岁那年,临出弓梳岛的时候正是自己的生辰。女子满十四便要行成人礼,由长辈取了一把梳子为其梳头。实则在岛上,女孩子此刻多半是由母亲梳头,但她南宁……却只有公子。
手上蓦地一紧,南宁皱眉握紧梳子。
自皎月离世,自己昏睡两日,今朝得醒,却自顾自端坐到现在。
而南颜在何处!
南宁扬声喊道,“十一,十九!”
方喊出口,却是一愣,君宇已将此二人撤了职。虽未处死,却又回到了玄衣死士的初级编制。如今也不知是在哪一个角落里,坐着最为粗糙的任务。
果然听到外面有两个男声应了一下,却是陌生的声音。玄衣死士的编制,是前列序位空虚以后,后列号码补上。所以叫“十一”的死士永远有,但此刻的十一,却已不是先前的十一。
南宁有些黯然,仍是道,“十一,去‘徙容’打听损伤情况,将南颜姑娘请回来;十九,带裴若秋来见我。”
两人齐声答了一声“是”便行离开,南宁怔忡片刻,饶是浑身乏力,仍是下了床洗漱着衣。
总是记着皎月的话,你欠了我的,便还给我的皇儿罢。
凛正虽然怨恨自己不愿见面,但想来亦是明白皎月苦心,故而命无双长公主为皇儿取名。北星,便是浩渺夜空中的紫微星,是神兽之星,王者之星。
愿神兽灵力可保此子一生平安。
推开卧房之门,不过走得两步,便有一玄衣身影在面前落下,跪着行礼,“夫人,可是要去皇后殿看小殿下?”
声音略有熟悉,却听不出来是谁。南宁略微皱眉,“你是何人?”
“臣下玄七。”
是君宇身边的死士。南宁问道,“何事?”
玄七没有起身,仍是低头道,“主上说,他已派了专人看护小殿下,夫人不必奔波操劳。”
“专人看护?”南宁变了颜色,心道君宇这是何意。
偏偏那玄七答道,“是。主上说,直到临军退兵,夫人须得在公主殿好好休养,莫再忧虑他事。”
也就是说,君宇竟然幽禁自己?
南宁摇一摇头,兀自否定了想法,言道,“让那些看护之人都来公主殿,我将北星接过来,每日里看着也安心。”
谁知这玄七仍未起身,跪着答道,“夫人,主上的意思是,在临军退兵之前,夫人只在公主殿即可,莫要去往他处,亦莫要接触他人。”
“混账!”南宁怒极,手指玄七,“今日我偏要出这公主殿,又当如何?”
便听一个声音古井无波,自殿外传来,“玄七,你出去。”
玄七向着声音所来的方向道一声“是”,一个起身,便已没了踪影。
也正在这片刻之间,君宇已然立在两步之外,静静看着南宁。
南宁立在原地,亦看着君宇不说话。
君宇终于开口道,“我有我的理由。”
南宁此刻百转千回的念头着实汹涌,却一一被心中信任压下,她叹了一声道,“我知你是君王,总是顾虑众多。但北星他不过是一个初生孩儿,又会牵扯到什么?”
君宇抚上南宁的脸,那里赫然仍有着淤血,“徙王竟敢打你。”他眯起眼睛,瞬间闪过的怒意,便就此消散,“宁儿,你信我不会伤害那孩子。”
南宁闭眼靠在君宇怀里叹了一声,“若你是凛正就会明白,打我一巴掌,真的已经是克制许多了。”
君宇抱紧南宁,“所以我要你安心休养,徙后虚脱至死,便是前车之鉴。”
南宁点点头,“你在这里,我自是不必忧心这些的。皎月她……是因为临国灭她将军府满门,她心中恨。”
君宇拍了拍南宁的背,轻声道,“如此,我让君清来陪伴你可好?我知你牵挂南颜与裴若秋,你召她们来见你便是,也可少些奔波操劳。”
南宁无言,少顷,轻轻叹了一声。
君宇当真是来去匆匆,前方战事吃紧,他即刻便又回了城楼议事。
此刻南宁倚在公主殿铺了厚厚狐皮的座位上,喝酒。
面前的案几上正是一只精致的炭炉,放一壶米酒在上面暖着,带着酒香的烟气丝丝缕缕地飘上来,着实醉人。
案几两侧,又分别放了两只空杯,静静等待。
裴若秋来得要早一些,毕竟软禁之处正是在徙宫之中。本就修长的身量,此刻竟又消瘦三分,亦算得上是衣带渐宽。
“若秋,坐。”
裴若秋便在案几一侧坐下,面对着那只空杯,等南宁说话。她一袭素衣,仍是那敛眉无声的样子,只眼角眉梢多了些萧索厌世之意,大抵有了乘风归去之心。
南颜随后而来,红衣绝艳,一眼扫过两人三杯的架势,也不多言,便在那剩余的一只空杯面前坐下了。
南宁为两人斟满了酒,自己先无声饮尽了一杯。
南颜见她神色不对,微微皱了眉,“发生何事?”
“颜颜,若秋。”南宁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麒徙两军如今士气如虹,相信击退临军,只是时间问题。”
若秋举杯的手一顿,复又抵至唇边。
“我……不该怀疑君宇,但是……我恐怕在击退临军之后,君宇会觊觎徙国。”南宁叹息一声,幽幽道,“暗道断了军资,分明是要乌玛城成为一座有人命但无战斗力的空城;麒军埋伏麒徙官道,攻打临军都是伺机而出,又迅速退守,是各个击破的战略,但实则既保存了麒军实力,又消耗了乌玛军资;皎月死后,凛正亦全无帝王之念,要不是因为北星……他大抵会乘着心中愤懑,杀出乌玛,独自浴血;而君宇此刻亦算是幽禁了我,不让我出公主殿半步,更……不让我见北星。”
裴若秋微微皱眉,“麒王当真如此,也不怕天下英雄不服?我徙国儿女宁肯四方割据,部族分裂,也断不会臣服于外族之人。”
南颜道,“麒王此举,也会令麒国百姓腹诽。”
“所以……关键在北星!”南宁“砰”一声将酒杯放在案几上。
南颜却道,“号角之声又起,莫不是临军再攻?”
裴若秋点头,“冲杀之声,更胜于从前!”
南宁脑中灵光一现,豁然站起扬声道,“十一,十九,速去城楼探听战事!”
片刻之后,两人返回,十一道,“夫人,此番该当是决战了!主上埋伏于官道的兵士已然出动,而徙王亦亲自领军,开城门与临军拼杀!”
“什么——”南宁低呼一声,呆立原地片刻,颓然坐倒。
南颜扶住她,问道,“你怎的了?又想到了什么?”
“凛正,凛正……”南宁落下泪来,只怔忡了片刻,便起身道,“我要去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