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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明月天涯 ...

  •   南宁守着皎月,静谧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皎月虚脱至极,衣衫锦被均已被汗水浸湿。此刻疼痛暂歇,她面色稍缓,终觉意识混沌,握着南宁的手渐渐睡去。
      南宁以眼神示意身侧的丫鬟去请太医过来问话,便有一须发斑白者上前,方要开口,南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未被皎月握着的手,凌空握笔写字。
      那太医顷刻明白,于是退去一边的案几上提笔写下此刻情形。又上前来颤抖着双手呈予南宁,那墨色草字赫然写道,“思虑过甚,体虚已极,恐母子皆殇。”
      南宁眼中厉光顿现,扬手扔了那纸,不发一言,冰冷的眼神在几个太医之间流转。
      那些太医亦是明白,今日最好结果便是子生母亡,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若皇后连同胎儿一并殁了,在场数人,恐怕未等刑法处罚,便会毙命于尊王掌下。
      又有太医上前呈上纸张,写道,“不出片刻,阵痛再现,便是诞子之时。”
      恰在此刻,遥远的虚空之中,仿佛传来阵阵撞击之声。饶是南宁耳力不及常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咚——咚——咚——
      不是战鼓!那是……
      南宁变了颜色。
      她忽觉手上一紧,却原来是皎月在半梦半醒之间皱眉道,“南宁,你不要死,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似是又回到了知晓南宁女儿身的那天,恨意难消。
      这大抵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亦是,最大的无奈。
      南宁凝视皎月蹙起的眉尖,嘴角的倔强,心道自己年少时做事轻狂,终是让眼前之人,怨了一生,恨了一生。
      皎月却在梦中惊悸一下,霍然睁开双眼,勉力道,“什么声音——战事,如何了?”
      南宁咬唇忍住眼中泪水,召来身侧丫鬟轻声吩咐,“去皇后殿外,向玄衣人打听战况。”便见那小丫鬟跌跌撞撞出了内室,身侧赶紧又站过来两个丫鬟,静等南宁吩咐。
      南宁拍一拍皎月的手,笑道,“恐怕是战鼓声罢,你知我耳力不好,城楼离此处亦远,听不见丝毫声音。”
      一旁丫鬟忙绞了滚烫的湿巾,为皎月擦汗热敷,维持暖意。
      南宁轻声道,“皎月,莫怕。”
      皎月泪如雨下,仰望着南宁含泪带笑的模糊容颜,一瞬间脑中忆起昔日画面,脸上便有了一层柔韵淡光。
      南宁心中一惊,阵痛未至,皎月此刻,难道已然回光返照?
      她轻轻摇晃皎月的手,颤声道,“等将临国、将临国击退……皎月,给我的小侄儿好好办一个百日宴,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皇宫中要挂满了彩帛,所有的宫女侍从,都做一身新衣。整个徙宫,一定很热闹很欢欣……皎月,皎月……你说好不好?”
      皎月勉力笑道,“南宁你……还是骗我……”
      南宁心如刀绞,不忍看皎月衰败面色,猛然间抬头,但见屋顶一线紫光隐隐照下来,忽觉腹中疼痛,忍不住皱眉呻吟一声。

      恰在此时,方才出去的小丫鬟奔走回来,一脸惶恐跪在地上就要开口,瞧见南宁目有寒光,顿时噤声不言。一旁的丫鬟忙递上纸笔,那小丫鬟抖抖索索,颤声附在那丫鬟耳边道,“我……我不识字……”
      那丫鬟脸容镇静,竟拿过纸笔,做了口型,“你说,我来写。”
      两个丫鬟跪在一处,便一个口述一个笔录,匆匆写就,交予南宁。
      南宁不禁多看了那写字丫鬟一眼,却是纤眉瑶鼻容颜清丽,暗自记下了相貌,便去看那纸上字迹,“临军大举攻城,正以圆木撞击城门。‘徙容’中江湖义士,已然跃下城墙,身在战场。尊王吩咐,江湖中人当集中力量,速杀操纵圆木之临军。”
      南宁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纸张捏作一团,此刻腹中疼痛不减,手上却一下剧痛,原来是皎月阵痛来袭,猛然间加重了手中力道。
      众太医均是神色一凛,心知此刻是到了存亡关头。
      屋内一众丫鬟听从太医指示,在皇后殿中往来穿梭。南宁忍住腹痛,模糊中但见人影重重,辨不清天光灯火,分不出远近人声。
      “皎月……皎月……”她喃喃地唤。
      耳边爆发出一声凄厉嘶喊,难道是皎月嗓音?南宁瞬间恢复清明,立刻去看皎月。却见她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眼中光芒渐渐涣散。
      “皎月!”南宁大喊,顾不得腹中疼痛,扑上前掐她人中。早有一太医肃立一旁,为皎月扎针。银针颤动之间,皎月断断续续道,“南宁……我、我要我的皇儿……”
      南宁紧握皎月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皎月,你不要放弃,你不要放弃!我的小侄儿,他是徙天皇族第一个皇子,他生于战乱,必是浩然正气的英雄男儿!若是女子,定也似你一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傲然英气!我的侄儿,定也是一双碧眼,他……他便似凛正一般,是个好男儿!”
      皎月吃力地笑了一下,疼痛之中,仿佛凝聚了毕生气力,想要拼死诞出皇儿。

      太医此刻亦顾不得执笔写字,颤声道,“长公主……自昨日凌晨至此刻,皇后力尽,生产困难,再拖下去便是……”
      南宁厉声道,“你说,唯今之计,该当如何!”
      众太医两两对望,竟齐齐跪下道,“长公主,若要保住胎儿,必得行凶险之术,此刻……惟有剖腹!”
      剖腹!南宁只觉一阵晕眩,时下的条件,便算是定了皎月今日便是死期了!浑身颤抖之下,眼前再难保持清晰,只觉忽而光亮莫名,忽而黑暗如漆,只依稀听得皎月的声音。
      “那便剖腹,此刻。”
      南宁哭道,“皎月,皎月……我即刻就唤凛正来,他……若此刻他不在你近前,他会一生怨你,一生恨我!”
      皎月竟然微微一笑,似昔日少女之时,三分娇嗔,三分脾气,言道,“你欠我的……便还给我皇儿罢……凛正恨你,我愿他能恨你一年,因我是他的妻,他却……始终念着你……纵是姐弟之情,我皎月刁蛮惯了,也要、也要嫉妒……”
      南宁却未想到,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听见皎月说话。
      她只是点头道,“好……好……你若高兴,凛正恨我一生,我也愿意……”
      皎月摇一摇头,含笑闭上眼睛。
      南宁只觉心脏骤然收缩,一时间呼吸不畅,胸中空空的,像失了什么一般。天旋地转之间,她望见头顶的一线紫光。
      神兽……若你真有灵,为何降天灾于人间,为何酿战乱于尘世,为何要让夫妻分离,为何要让母子两隔。
      “长公主!”
      “长公主……”
      南宁晕厥,却仍是一手握着皎月的手,一手抚着自己小腹。
      晕迷之中,她未曾觉察到皎月渐渐冷却与僵硬的手,未曾闻见满室弥漫的血腥味,未曾听见婴儿初生之时的啼哭,未曾知晓一众奴仆跪了一地失声哀嚎……
      她在梦中见着当年在徙国九月盛会的比武擂台上,一身黄衫的皎月,在轻风之中遥遥望着自己笑。那个时候她说,只为博君一笑,博君一笑……
      黄衫娇颜,年少风发,毕竟是去得远了。
      再也不回来。

      在混沌的意识之间,她觉得手上疼痛。立刻脑中清醒,是皎月么,是皎月在痛么?却似是有人,在掰着她的手指。
      不放,我不放,是谁敢分开我与皎月?
      南宁皱眉,嗓间略微发出了声响,似要说话。
      君宇抱着南宁,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掰开两人的手。
      皎月的手,已然僵硬。
      凛正伏在皎月身边,碧眼里浮现赤红的血色,更显惊心。
      空气中仍然是浓重的血腥味,奴仆跪了一地。有一太医,已被匆匆赶来的凛正一掌击毙,其余太医跪在一边,瑟缩不敢言。
      君宇终于掰开了南宁执拗的手,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眼角更犹有泪痕,不由得心中又痛又怒。
      这一川浑水,她为何要日夜兼程来蹚?这一场战事,她为何要忧心烦郁,多事操劳?这一番变故,她又为何要亲身经历,直到虚脱晕厥?
      他是麒王,而她不信他的能耐?
      徙后生产而死,实是于己无关,而她不惜腹中皇儿安危,定要奔波焦虑?
      君宇怒极,亦不顾及麒王端正有礼的一贯形象,抱起南宁就要离开。
      “君宇……”南宁却悠悠叹了一声,“你来了。”
      “这是徙国皇后殿,孤王本不该来,也不能来。但你在此处,我又能如何?”
      “皎月,皎月呢……”南宁蓦然清醒,焦灼低呼。她四顾之间,见女婢侍从跪了一地,此间更是血溅三尺,看着惊心动魄。此刻肃静冷凝,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南宁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
      便听凛正缓缓道,“南宁,为何……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君宇停住脚步。
      南宁勉强下地,足下尚是虚软。她慢慢走到凛正面前,低声道,“凛正……你恨我罢……决定不去喊你的人是我,决定剖腹生子的人……也是我……”
      “你!”凛正恨极,碧眼含泪,扬手一掌,直打得南宁飞将出去。
      南宁离凛正极近,这一巴掌君宇自是救不及,堪堪只接过了南宁身躯,护她在怀中。饶是如此,却是怒极,“徙王,你莫忘了她的身份!”
      凛正望着自己手掌,怔怔道,“我从来不想当皇帝,我从来不想……”
      南宁瞬间泪如雨下,“凛正,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扔下了你,是我逼你走上了帝王之路……”
      “你说我既是徙王,便该担负起徙国生死存亡,我知南宁说的总是对的,便硬着头皮去做,期望能够得到你的认可。其实那么多时间过去,我始终是你手中的小小奴仆,认真记下你的话,认真去做,期待你只言片语的赞许。”
      “但皎月……”凛正喉间哽咽,充斥血丝的碧眼,竟似有了血泪。
      南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皎月最后的话,我原原本本说给你听:你欠我的便还给我皇儿罢;凛正恨你,我愿他能恨你一年,因我是他的妻,他却始终念着你。纵是姐弟之情,我皎月刁蛮惯了,也要嫉妒。”
      “哈哈,哈哈哈——”凛正状若痴狂,这笑声中的悲怆,又有几人能体会。
      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娇纵的南宁曾经对木讷的南羽说过,有一天若你也有了整日里凄凄惨惨吹箫的习惯,便会明白其中辛苦。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还是不明白的好。
      但即便不是人人都会吹箫,此中辛苦滋味,也终究是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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