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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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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老娘闷了几个鸡蛋,剥了几瓣蒜,掐碎了与鸡蛋拌在一起,滴上香油,洒上盐粒,又蒸了几个贴饼,这顿饭是久违的丰盛,老太太看的眼睛都直了,朝老爹哭道:“我的老二啊,你大哥真不是人,他整天跟他家那个臭娘们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都多少日子没吃过鸡蛋了,呜呜呜。”
母亲水兰虽然平时得理不饶人,不过她跟顺平老爹一样都是老实人,看老太太穿的脏,立马就给她换下来,大冷的天里在院子里给她洗了衣裳,又把她带过来的破棉袄拆了,等着重新给她做做。
顺平:“妈,您别这么说大哥,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旗人都不好过,大哥又好抽上一口,手里就更紧吧了,但凡他手里多有几个钱他也不会把您撵了。”
老太太:“我只是恨呀,当初给了他一大半家产,我手里的那几个棺材本也被他那个不要脸的婆娘抢走了,他们不管我饭吃,还嫌我不给他们干活,谁家让母亲跟丫鬟似的伺候一家人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东西。”
天福大概是饿了,咿咿呀呀的哭起来。
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喝水,我把自己要到直隶陆军学校上学的事说了出来。
顺平:“我看也行,可就是怕宗族里的人笑话,这不是什么正经出路。”
老太太:“现在谁笑话谁啊,家家户户快连饭都吃不起了,能有几个人家的孩子有钱送去上私塾?我看去了也好,听说花费少,你那不是人的大哥也没钱送大孙子上学,长岚都十好几了,天天学着在外头斗鸡走狗,什么都不干。”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震天的敲锣声,紧接着就有人喊:“戒严了!戒严了!”
水兰:“怎么回事?”
顺平侧耳聆听,半响惊道:“出事了!你听刚才从西边传来的钟声是不是响了四下?”
水兰:“那不成宫里头……”
果然没一会儿,宫里头传来消息,光绪死了,紧接着就有宫里的太监在菜市场门口传旨,在京的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即任何形式的文化娱乐活动;主要是指文艺表演),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服未除前,文件票拟用蓝笔,文件一律用蓝色油墨印刷。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本来第二天要在天安门城楼前举行颁遗诏仪式的,谁知刚过晌午宫里又传来了钟声,慈禧在光绪死后二十几个小时里也撒手人寰了。
一时间整个北京城里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所有的人都颤抖了,好像秋风里瑟瑟的叶子。大家都奇怪,好好的皇帝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我知道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曾经在溥仪《我的前半生》里读到过:“我听到一个叫李长安的老太监说起光绪之死的疑案。照他说,光绪在死之前一天还是好好的,只因用了一剂药就坏了,后来才知道那药是袁世凯送去的。”
至于慈禧大概是生痢疾死的吧,后世的史学家研究当时御医们的记录发现,慈禧那阵子本来就精神紧张身体不适,而且腹泻的非常厉害,光绪一死,她觉得政敌没了,于是一松懈,就跟着一命呜呼了。
可怜慈禧当时还做着继续垂帘听政的美梦,选了个三岁的稚童扶上皇位,而那个人就是末代皇帝——溥仪。
三天后,宣统登基,溥仪在他的回忆录里也提到了登基时的情景,隆冬的寒天啊,溥仪被抬到太和殿的宝座上。怕三岁的孩子从高高的宝座上摔下来,溥仪的父亲单膝跪在宝座旁扶着他,哄着他,不让他乱动,而他照哭他的:“我不挨着儿,我要回家!我不挨着儿,我要回家!”他父亲急得满头大汗,文武百官跪拜没完没了,溥仪越哭越响,末了他父亲急道:“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
风雨飘摇的大清朝就伴随着这一声声‘快完了’迎来了新年。
除夕,炉子上煮了年夜饭,灶王爷前供上高香和红烛,多亏我带回家的那几个钱,母亲能备上年货了,她嘎达嘎达剁着饺子馅,脸上带着喜气,老太太在屋里叠元宝顺便照看天福,老爹拿大扫帚扫院子,一边扫一边说:“扫除旧年迎新年。”
街上,放炮仗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似乎大家都觉得,只要过年的时候还有炮仗声‘轰轰’的响,大清朝就依然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大家吃过了饺子,聚在里屋的炕上准备守夜,突然大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春兰?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你的脸怎么了?”母亲一开门却发现姐姐春兰大晚上的跑了回来,眼上一块淤青,头发乱蓬蓬的。当闺女时的快活不见了,一双眼睛木讷讷的,她仿佛是失了灵魂的木偶,浑身的压抑伴随着眼泪涌出来,让人措手不及。
春兰边哭边道:“婆婆一年前赊了陈家十几两银子,他们上门要债,说是利滚利要给他们三十两,婆婆和公公拿不出来只好把房契押上了,陈家的一走,婆婆就叫阜新(姐夫)再出去赊钱,我劝了两句说总这样不行,婆婆就开始骂我,后来又打我,公公和阜新也凑上来连打带踢,呜呜呜,这日子没法活了,呜呜呜……”
父亲:“这还得了,他们怎么大年下里打人啊!我找他们理论去。”
母亲:“你站住,你怎么跟他们理论?论亲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横竖是人家的了,娘家的怎么能管,论身份,你就是个小小的参佐,人家比你大一级呢,在家好好呆着吧你,别去找麻烦。”
父亲:“那怎么办?就任他们打我女儿!”
母亲叹了口气,摸摸姐姐被打青的眼眶,眼里也湿润了,却强忍着说:“闺女,我去给你收拾上半袋子白面,这几个大钱你也装上,赶紧回去吧,回去了跟你婆婆公公认个错,他们打你几下你就忍忍,忍过去再说。”
春兰嚎道:“平日里我给他们当牛做马还不够,他们还变着法虐待我,婆婆对我又掐又咬,大冷的□□我头上倒冷水让我到大门外跪搓板,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回去他们要打死我了!”
母亲没忍住,抱住春兰也开始嚎啕大哭。
“娘,姐不能再回去了。”我扶起姐姐说:“姐姐那个屌婆婆不是玩意,回去了真的会被虐待死,咱们家不缺姐姐那口粮食。”
老太太也出来了,她把春兰拉进怀里,向我说道:“昏话!你个孩子懂什么?女人家既然嫁出去了,哪能随便回来,真的叫婆婆赶回了家,那你姐姐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名声没了还不得被邻里的人笑话死。”
老太太对母亲道:“孩子他妈,快去收拾东西,顺平你等会儿把春兰送回去,千万别跟亲家吵起来,好话说尽一定把春兰留下。”又转向春兰:“孩子,我知道你苦,可是有什么法子,人这一辈子就是凑活着过,能忍的就忍下来,不能忍的还是要忍下来。”
母亲急急忙忙给姐姐收拾好东西,父亲没出声,只是把姐姐强拉走了。
父亲回来后气得光知道叹气,姐夫家把母亲准备的东西一把收了,却还当着父亲的面大骂我们家家教不好,生出了个不懂规矩的女儿,连累他们家跟着倒霉,姐姐的丈夫更是不像话,姐姐一进门就被他拉进了屋里,父亲临走前还听到姐姐的哭声和男人的打骂声。
我听了恨不得找上门去把姐姐抢回来,可是母亲和老太太只是拦住我说什么也不准,我呼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把姐姐接回家来。
新年过后,我就收拾了行囊准备坐火车,母亲给我烙了十几张棉饼,纳了双新棉鞋,临到我走又把自己的棉袄拆了,合着过去的旧棉花给我做了件新棉衣,弟弟天福还不会叫哥哥,窝在老太太怀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离开家门,父亲跟着我把我送上火车。
风又起了,太阳失去光芒,大街上萧萧瑟瑟,车马呼啸而去,这就是离家,前方的道路自己不知道,也许平坦也许崎岖,可是对未来的恐惧远不如离开家乡带来的恐惧多,就好像婴儿出生了,然后婴儿就会忘记曾经子宫中的温暖,虽然我还会回来家乡,但是渐渐的我会被外界的事物牵挂,渐渐的我的心也将远离家乡。